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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包最好用特殊處理過的牛皮來做,比較堅韌!”

“你要出診?”看到那些銀針,他總算明白她想幹什麽。

“對啊,只是……”白蘇有點扭捏起來,“公子,我這四年的月錢夠不夠做這些東西啊?”

他楞了楞,有點好笑地彈了彈她的額頭:“既然你托我幫你做,這點錢公子還是出得起的。”這些東西雖然小,但是頗為奇特,以那人刁鉆的挑選眼光來看,也應當是挑得上的,只是那人的要價,恐怕阿蘇二十年的月錢攢起來也未必夠。

“好人啊!”白蘇激動地隔著桌子抱了連城璧一下,“我還愁月錢都做了這些東西後路上會沒盤纏呢,這下可好了!”

連城璧突然被她這麽抱一下,有些措不及防,還沒來得及反應,卻被她這句話後面的含義驚到了。

“你要離開山莊?”他緊緊鎖住眉頭,聲音沈了下來,竟帶著幾分茫然,“為什麽?”

“你忘了,我簽了四年的契約,過兩個月要到期了,”白蘇細心地將圖紙整理好,交到他手上,“喏,圖紙給你了,盡快幫我做好,以後我可得靠這個吃飯呢。”

連城璧不接,青筋暴起的手撐著桌面,盯著她的眼,他慢慢道:“我以為,你會續約。山莊,不好嗎?”

眼含煞氣,聲音卻無端的慌張。

“山莊很好,”她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他的手,“但是不用幾年,我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連城璧愕然。

他忘了,她是女孩。

再過幾年,她會有窈窕的身形,婉約的神態,嬌美的面容,迷人的微笑。

她會蛻變成一個美人,而不是現在這副假小子模樣。

——不得不說,連城璧同學,你想太多了,再過多少年,估計顧白蘇都不會變成你想象中的樣子……

連城璧的心中有著難言的失落,眼中的黯淡藏都藏不住。

陪伴他四年的唯一朋友,竟然就要離開他了。

他卻說不出更多挽留的話。雖說江湖兒女的男女大防並不嚴重,但是讓人知道阿蘇曾經做過他的仆人,與他朝夕相處了四年,怕是會招致不少閑言碎語,而且,母親也不會容許這種有損山莊聲譽的事情存在。

他突然想,如果當年阿蘇是以女兒身進來的就好了,他身邊又不是沒有丫鬟,阿蘇也可以做丫鬟的。

大概,阿蘇以男孩身份進來的時候,就沒打算呆一輩子的。

更大的失落潮水般湧來。

心中好像被什麽東西逐步蠶食出一個洞,黑漆漆的,冷冰冰的。

他接過那疊圖紙,輕輕道:“我知道了,這些東西,我會盡快幫你做好。”

他快步走出了書房,白蘇看著他孤單的背影,強烈的傷感湧進眼眶,她嘆息一聲:

“對不起……”

聲音聽上去有些顫顫的,仿佛一根繃得緊緊的弦,一碰就斷。

對不起,她要走了。

沒有誰,可以陪誰到地老天荒。

連城璧,今後的日子,又要留你一個人。

對不起。

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顧白蘇很少能看到連城璧。

他最近好像特別忙,其實他一直都很忙,只是這些日子有意躲著她罷了。

連午睡的時候都不回房……

既然註定分離,便少見到些,勿要離別時徒增多少傷感麽?

白蘇撇撇嘴,真是不坦誠的家夥,明明就舍不得她,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

“唉……”白蘇托腮看著窗外的大好□,嘆氣。

她也很糾結的好不好。

白蘇本來是很期待離開無垢山莊的,這裏雖好,但畢竟做一個仆人還是有著諸多規矩限制,比不得一人在外來得自由。

如今她的心法已經快練到第六重,武功算是有所小成,再加上這四年偷偷在山莊後的林子裏采集後曬幹的藥材,日後防身無礙,還能靠治病賺幾個小錢。

她實在是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幾年所看的醫書和她曾經的醫學知識相結合,化為無數可能的實踐了。

而且,她很想趁重生的機會,踏遍大江南北,看北國飄雪﹑大漠狼煙,看海闊風平﹑山明水秀,看密林濃瘴﹑高山險峽,看……

有太多地方,她都想去。

不喜歡江湖人士無謂的勾心鬥角,不代表她不喜歡這個世界。

只有在這般奇妙的武俠世界,才有無數奇人異事留待可觀。

冒險的心思已經蠢蠢欲動,她迫不及待。

只是……連城璧清俊的面容浮現在腦海中。

白蘇雀躍的心情驀然消失了。

他是她在這個世界的遇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況且,她看得出,這幾年,有著她的作伴,連城璧嘴上不說,心裏是很開心的。

她能夠感覺到,他真心的笑容越來越多。

這樣繼續下去,或許他會和那個小說中的連城璧不一樣吧?她不確定地想。

真的……要選在這個時候離開嗎?

白蘇的心情簡直要跌落到谷底。

這天晚上,她郁悶地爬上床睡覺,腦子裏迷迷糊糊還想著白天的時候,在回廊裏碰到連城璧的時候,他看都沒看她,直接擦身而過的情景。

這家夥……要不要這麽絕情啊。

想著想著,神思漸漸模糊,意識有些渙散,就在她覺得自己快睡著的時候,隱隱約約感受到身邊有個人影。

這個人好像一直在盯著她看,目光並無惡意。

似乎是很熟悉的氣息,但是……

“誰!”她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躍起,手刀如風,身形直向黑影撲去。

那人扭過她出刀的手腕,急喚道:“阿蘇。”

只有一個人會這麽叫她。

白蘇憤怒了:“連城璧,你搞什麽名堂!”

“我沒有……”面對瞬間變身河東獅的顧白蘇,連城璧咬了咬唇,委屈道。

“半夜三更不睡覺,裝鬼嚇我很好玩嗎?”白蘇重新爬回床上,氣猶不平。

這人,白天不理她,晚上卻跑到她床前玩瞪人。

“我來給你送東西,”連城璧提起手中的大包裹,補充道,“才做好沒多久。”

“給我看看!”白蘇很容易就忘了剛剛的不快,接過包裹,跳下床來到桌前,順便對連城璧道,“幫忙點個燈。”

昏黃的燭光下,白蘇打開包袱的結,將器具展開在桌上。

亮得刺眼的銀光幾乎閃到了她的眼。

她伸出手,一寸寸輕柔地愛撫過去。

雪亮的刀,鋒利的剪,精細的針……

軟而韌性十足的牛皮包和牛皮小袋,各色紫檀木盒,甚至還有冰涼細膩的白瓷瓶……

“謝謝,”她轉過身,聲音啞啞的,語調不穩,含著淚花對一直靜靜站在她背後的連城璧說,“我很喜歡。”

“何必同我客氣,”他上前拿帕子拭幹凈她眼角的淚花,淡淡地笑道,“喜歡就好。”

白蘇怔怔地看著連城璧柔和的五官,任他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她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不知道這念頭是怎麽閃現出來的,或者它一直就深埋在她的心底,慢慢發酵膨脹,到了時機便一躍而出,讓她滿腦子除了這個念頭再容不下其他。

她眼也不眨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溫暖的雙手慢慢握住他的兩只手腕,用力,一點點收緊,那句一直在嘴邊盤旋的話沖口而出:

“城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瘟疫

連城璧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眸子映著幾星燈火,搖曳的燭光下,忽明忽暗間,有些晦暗不明。

“出去走走,對習武之人,不也是很好一種歷練?”她含笑望進他的雙眸,心中漸漸堅定了這個念頭。

她的神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但是,他能離開無垢嗎?連城璧從她的手中輕輕抽回自己的,嘆氣:“阿蘇,讓我爭取一下。”

他並沒有說好,但白蘇卻安下心來。因為,她清楚地看見當她說“出去走走”之時,那黝黑的眸子裏竄起的一小撮火苗,他對這個提議動心了。

而連城璧要做的事,不會不成功。

仗劍江湖,天涯流浪,且歌且醉,亦是少年連城璧的夢想。

“好吧,現在我們來說說另一件事,”白蘇點頭應道,隨即小心地收起包裹,寶貝似的放在床上,轉身便上前一把揪住連城璧的衣領,憤怒地控訴:“你白天無視我!”。

連城璧費力頒開她拉著衣領的手,下意識後退一步,側身輕咳了兩聲,分辯道:“我,我急著幫你去拿這些東西,就沒註意。”

“騙人。”聲音分明很心虛。

他不語,又輕咳幾聲。

白蘇瞇了瞇眼,陰測測地笑了:“有人膽子越發肥了啊。”

冷風拂過——連城璧恰當地記起一年前太玄信機臨走前的不明腹瀉事件,頓覺背脊發涼,盡力保持一臉溫文的笑容:“時候不早,你睡罷,我走了。”

“餵!”白蘇看著某人有點狼狽的背影迅速消失而去,心中一樂,熄了燭火,撲回床上,拿臉蹭蹭涼涼的被子,心情愉悅地閉了眼。

蔚藍的天空上偶爾有一群鳥兒飛過。

運河上,漁船裏。

“嘶——。”

“疼嗎?”

“……”

“疼就叫出來,不會笑你啦。”

“……”

“我得把藥浸到傷口裏去,這樣好得快。所以可能會痛,”白蘇盡量地放輕手腳,拿藥棉一點點塗抹連城璧身上的大大小小二三十道口子,忍不住抱怨,“你娘也太狠心了點。”

出莊歷練的前提條件竟然是單挑無垢山莊八十護衛。

人多力量大啊。

任連城璧再如何天賦過人武功蓋世,也架不住人海戰術,皮肉傷自然免不了。

“娘也是擔心我,”連城璧披上外衣,不在意地一笑,“出來跑江湖總得有點真本事罷。”

白蘇“撲哧”一笑,鎖著的眉頭舒展開來:“你這麽說,感覺我們好像江湖賣藝的。”

連城璧微笑不語。

撐船的船老大在一旁笑瞇瞇地接了口:“公子這通身的氣度,一看便知是貴人,要扮那些走江湖的怕是有些難度喔!”

“那船家,你看我像不像?”白蘇笑吟吟地開口。

連城璧一身蘇繡的青色緞袍,長發用一根白絲帶打成結,簡單束成一束,縱使從頭到腳都有傷,但只靜靜地坐在那裏,便有說不出的高貴清華。反觀白蘇,瘦瘦小小的身子,頭發高高紮起,同樣也是一身青衣,但只是普通的棉布制成,而粗糙的手工同聞名天下的蘇繡更是雲泥之別,更何況此人背上還背著一個形狀古怪的土黃色大包。船家不好說雇主的壞話,便摸了摸鼻子,訕訕道:“這位小哥同公子一起,自然也是貴人。”

白蘇聳聳肩,對自個的形象有自知之明,便權當此話是誇獎,笑道:“多謝船家吉言,我去看看藥。” 隨即起身從艙裏走到船尾,照看那煮了有些時間的藥罐。

恰巧,風向在此刻變了,風從船尾一路灌進船艙,聞著濃郁的藥味,連城璧皺了皺眉:“阿蘇,我不用喝藥。”

“你身上那麽多傷,這藥能增強抵抗力。”

“什麽?”連城璧不太明白“抵抗力”。

“固本培元以正氣,讓你傷好得快,”白蘇笑得有些不懷好意,“這可是我的獨家秘方,見效很快的哦!”

“剛才擦傷的藥你也說是獨家秘方。”連城璧嘆氣。

“實話嘛!”白蘇歡快地將藥汁倒進碗裏,擱在板凳上讓它吹涼一會,然後朝他招招手:“快來喝。”

“放著罷。”連城璧身形不動。

白蘇閉著眼努力醞釀了一下,然後張開變得淚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我熬了好久的。”

明知道她在裝可憐,他每次卻都拿這樣的她沒辦法,連城璧緊緊鎖著眉頭,不情願地到了船尾,用幾乎是厭惡的眼神死死盯著那碗藥,額上青筋冒出。

“溫度正合適,一口喝掉,就不苦。”船在水上,有些晃,白蘇小心地將碗遞過去,然後開始托著下巴欣賞連城璧的表情變換。

皺眉,繃臉,抿唇,咬牙,閉眼,醞釀半刻,視死如歸地一口氣將褐色的液體倒入口中,然後——臉紅了紫紫了青,徹底的痛不欲生。

白蘇逾越地彎起了唇角。啊呀呀,堪比川劇變臉吖,誰能料到英俊瀟灑﹑驚采絕艷的連城璧連少俠居然害怕喝中藥呢。

這絕對不是對船家剛剛那兩句不同評價的報覆哦。那點時間是不夠煎藥的。

可以懷疑她蓄謀已久,但絕對不能懷疑這藥的療效。

顧白蘇出品,必屬精品!

在船上漂了兩日,進入浙江地界,考慮到連城璧的傷還是得上岸找家客棧住著好好養幾天,白蘇便讓船家在靠近嘉興的一個小鎮停靠,付銀子給了船家,在鎮上找了家位置偏僻但環境不錯的小客棧住了下來。

“客官要幾間上房?”看著連城璧華貴的衣袍,客棧掌櫃眼前一亮。

“兩間。”

“一間!”

連城璧和顧白蘇同時道。

“這……”掌櫃訕訕笑道,“二位可還要商量一下?”

不用提醒,白蘇已經同連城璧咬起了耳朵:“餵……出門在外,省點唄。”

“阿蘇,連家還是有點錢的,”合住一間,她難道真忘記自己是個女孩子了?連城璧直嘆氣,“進了嘉興,就有連家下轄的商號。”

“對哦,”白蘇恍然大悟,她都忘了,同她一塊出門的這家夥是個金主,在外面不會像她這樣摳門,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掌櫃的,兩間上房。”

“好嘞!”掌櫃答應得那叫一個喜氣洋洋。

小鎮雖小,但臨著運河,路過的販夫走卒都不少,人來人往倒也頗為繁華。兩人住的這家“風滿樓”開在河邊,推開窗子,一陣清爽的風便會迎面撲來,白蘇偶爾臨窗,深深地吐納幾次,感覺肺腑的廢氣都盡數排出,精神隨之一振。看來,“風滿樓”這名字起得到一點不錯。

連城璧的傷好得很快,住了三天,身上最大的傷口也已經開始脫痂,他對這樣的愈合速度頗為滿意,但白蘇卻很不爽,一個美少年全身都是疤,太影響美感了!

這日,瞅見連城璧正在房內打坐,她探了個頭進去,同他交代一聲:“城壁,我要去藥店買藥。”

他睜開眼道:“我陪你去。”

“不用,我知道在哪,”她擺了擺手,“你安心練功罷。”

他不再多言,覆又閉上了眼睛,應道:“好。”

房門被關上,門外那人幾乎是一蹦一跳地下樓的。

連城璧輕輕笑了。

他喜歡她叫他“城壁”。

抓了祛疤需要的草藥,又買了些需要的藥材,無視藥店夥計對著那張處方上字跡的蔑視,白蘇歡快地扛著一大包藥草出了“恒生堂”的門。

拐了道彎,白蘇奇怪地看見窄窄的巷子裏居然圍了幾層人,人群正中央被空了出來,分明有個人倒在了裏面。站著的人都在議論紛紛,卻沒人走到中央去扶起那人,看情形,好像沒人敢再往前走一步似的。

剛買了藥就要派上用場了嗎,不知道躺地上那家夥有沒有銀子付診金啊?白蘇興沖沖地擠進人群,口中還不停喊著:“讓讓,麻煩讓讓。”

憑著身形瘦小,她很快就擠到了最裏面那一層,很容易看到了倒地那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身短褂打扮,應當是靠賣力氣活生存的。身上的肌肉大概曾經很發達,只是如今瘦得幾乎能看見肋骨的身板已經撐不起那身肌肉,他蜷縮在地上,四肢奇異地抽搐不停,膚色有種不正常的黃,眼白亦是淡黃色,充著血絲,他轉過眼球看著跑進人群的白蘇,欲要開口說話,白沫卻先冒了出來。

他努力伸出右手向著白蘇,顫道:“救,救我。”

見著此人這副模樣,白蘇心裏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抽出腰包裏的方巾系上以捂住口鼻,戴上自制的手套,這才上前抓住他的右手,探脈。

看著白蘇的動作,人群開始騷動。

摸著脈象,白蘇的眉頭越皺越緊,使勁捏了捏那人的骨頭,覺得骨質有些不正常,便伸手掐住那人的下巴,迫他伸出舌頭來。

是黑的。

見著那詭異的舌頭,人群裏爆發出一聲驚呼:“中毒了!”

白蘇不語,只是拿出隨身帶的一把小刀,割開那人手臂的血管。

血少,泛綠。

人們竊竊私語的音量大起來,一人大著膽子問白蘇:“小哥,這人有救嗎。”

白蘇站起來,看了他一眼,緩緩道:“你自己看。”

問話的人不明所以地看過去,剛剛只是口吐白沫的人竟從耳朵和鼻子裏流出血來,眼球暴突出來,口中拼命地叫嚷著什麽。

白蘇只聽懂一句:“好,好多人啊……”

那人嘶吼一聲,便不動了。也不抽搐,只是睜眼望天,卸了力一般躺在那裏,不再動彈。

“這是,死了嗎?”問話的那人小心道。

“嗯,”白蘇也不上去探脈或是看瞳孔,站在那裏點點頭,肯定道,“死了。”

人群開始慌亂,有些推搡,有人離開有人擠入,有人驚叫有人嘆息。

但都沒人敢靠近那具屍體。

顧白蘇一人獨立在人群中央,體會到了如墜冰窖的感覺。初夏的江南那溫暖濕潤的風仿佛完全與她絕緣,緩緩爬滿背脊的冷意一點點擴散到全身,讓她忍不住戰栗起來。

縱使閉了眼,那個專屬於死神的詞語都能清晰地浮現在黑暗中——

瘟疫。

焚屍

白蘇苦笑一聲,唉,瞧她這運氣。

然後,她退了一步,轉身,踮起腳,運足氣,朝人群大吼一聲:

“是瘟疫!大家快跑!”

“啊!”

“媽的,跑啊!”

“楞著幹嘛,快走!”

…………

“瘟疫”二字一出,效果出奇的好,不到一分鐘,圍觀的幾十人已散了個幹幹凈凈。

只剩下白蘇一人。

她摘下方巾,脫了手套,全都扔在屍體上,然後將放下的藥包重新扛上,獨自遠遠站在巷口,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出來,吞下。

靜靜地站在那裏。

“那具屍體在哪?”一個洪亮的男音由近及遠地傳來。

“就在那條巷子裏,那個,趙大人,小的,小人就不進去了啊。”聽此人的聲音,似乎就是剛剛問白蘇“死了沒”的那個人。

“孫二,瞧你這點膽子。”另一個聲音很不屑。

“自然比不上二位大人神勇,”那人就勢恭維道,忽然間,他提高了嗓門,“咦,那個小子怎麽還在!”

剛才,白蘇“瘟疫”一詞出口,孫二便撒開腿跑了。隨著眾人跑遠後,他正好碰上了鎮上巡街的趙衙衛和他的徒弟蔣衙役,琢磨著這事主動上報說不定能下來點賞銀,便陪著兩個衙差返了回來。他料想人肯定都跑光了,沒想到給那個死人看過病的小個子居然還守在那裏。

“那小子是誰?” 衙衛趙問。

孫二說:“剛剛就是他上去看了那死人,然後說是瘟疫的。”

以白蘇的耳力,那三人的對話自是一點不錯地全聽了個明白。她淡淡一笑,迎著那兩個官差打扮的人,拱拱手:“小人姓顧,師從藥王魏天君,行醫路過此處,恰巧發現這人染了時疫,便守在這裏好提醒路過的人。”

“你倒是有心。” 衙衛趙斜了白蘇一眼,腳下不停,心裏卻對那個藥王魏天君的名號直犯嘀咕,他怎麽從未聽過這個人。

算了,肯定是個江湖中人,他不知道也正常,聽名字好像來頭還挺大。這樣想著,他心中對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的話信了幾分,帶著徒弟往巷裏走了幾步,,他已經看見巷子裏那具屍體,死相駭然。

“師父……”衙衛趙的徒弟在他身後,小聲喚道,“還真像時疫。”

“別亂說!”被蔣衙役這麽一說,衙衛趙也不敢再往前走了,而且,他忽然記起大人今日預備頒布的戒嚴令,皺眉厲聲道,“瘟疫這事造謠可是得蹲大牢的!”

這話不僅是告誡他徒弟,更是在警示白蘇。白蘇只是一笑,走到那具屍體邊,轉頭朝那兩位衙差問道:“二位大人可看清這人死相了?”

“看清了。”蔣衙役點點頭,擦了擦額頭的汗。

“那麽——”白蘇拿出一個小瓶子掂了掂,瞥了遠遠站在巷子口的孫二一眼,又朝衙差們笑笑,“為免傳染,小的將這屍體焚了吧。”

拔除瓶塞,白蘇將瓶中液體撒上屍體。

和那夜柳氏父子焚屍五人一樣的場面,她腳下那個剛剛曾對她叫過“救命”的人轉眼化為灰燼。

從未見過這一幕的三人大駭,已然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孫二更是邁開步子,拔足狂奔離去。

“小哥,”衙衛趙咽了咽口水,幹著嗓子僥幸道:“這東西,只對死人有用吧?”

“自然是死活不論,潑上就著,”白蘇將瓶子收回腰包,敷衍地笑笑,“大人若是得閑,煩請帶顧某去見見縣令大人。”

人潑上那怪水就燃……趙衙衛抖了抖褲腿,覺得自己剛剛好像也被濺上那水似的,江湖中人果然是惹不得。思及此,他立馬陪上燦爛的笑容,只是那笑怎麽看都有些僵硬:“那是,那是,小哥請隨我來。”

“等一下,”白蘇拿下身上的藥包,遞到衙役蔣的面前,說,“還請這位大人將這個包裹送給風滿樓天字二號房的連公子,報上顧白蘇的名號便是,連公子當會給你賞錢。”

“這……”看著那個灰色的大包,衙役蔣想到剛才所見一幕,對包內可能有的東西頓時懼怕非常,但又不敢違抗眼前這個小個子的要求,遲疑著伸出手,卻又沒勇氣接過那包。

“大人放心,都是些普通藥草,無礙的。”白蘇將包展開一角,露出裏面的甘草黃芪梅片等藥來。

“還不快去。”趙衙衛適時地轉頭朝自己的徒弟喝了一聲。

師父都發話了……衙役蔣只得接下藥包,硬著頭皮道:“是。”

縣衙不大,既不是審案,白蘇也不用體驗一把升堂聽別人喊“威——武——”的感覺,而是隨著趙衙衛徑直走到後堂去見吳縣令。

“你說,那人是染了時疫?”吳縣令的年紀已經不小,蓄的長胡子裏已能偶見白須,此時,他一身便服,坐在主位,朝下面站著的白蘇問道。

“趙衙衛可以作證。”白蘇道。

吳縣令撫著胡須,看了趙衙衛一眼。

趙衙衛會意,立即道:“大人,小的確實親眼所見,十有□是疫病。”

“唔。”吳縣令點點頭,接著問:“屍體何在?”

“給兩位官差大人見過後,便燒了。”

“燒了?!”吳縣令一驚,隨即又松了口氣,讚許道,“若是疫病,確實該及時焚毀才是。”

白蘇冷眼看這位吳縣令的表情,突然道:“顧某有幾個問題想問大人,不知可否?”

“問吧。”吳縣令頜首。

“還請大人屏退左右。”

“這……”吳縣令稍稍遲疑,瞥見白蘇通透的目光,心下有些了然,便吩咐道,“你們都下去。今日之事,不得外傳!”音量提高,語調嚴厲。

“是!”

這事,怕是瞞不過去的。白蘇冷冷地站在一旁,不動聲色。

待周圍安靜得只剩屋裏兩人,她才緩緩開口:“吳大人,疫源在哪?”

從縣衙出來,天色還亮著,白蘇一眼便看見抱臂倚在鳴冤大鼓旁的連城璧。

心下一暖,被吳縣令的話弄的陰霾密布的心情稍稍好了那麽一點,她快步上前,莞爾:“敢問公子有何冤屈要向縣令大人申訴?”

連城璧摸摸那鼓,故意嘆了口氣,道:“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可真要擊鼓鳴冤了。”

白蘇樂了:“好吧,看在你這麽關心我的份上,再陪我去次藥店。”

“二者似乎並無關系。”

“當然沒關系,但反正藥店得去,這事關系到小命。”

“出去一趟,聽說惹的事還不少。”連城璧眉一挑,這縣城不大,就一個鎮的規模,今天發生的事稀奇,親眼見著的人也多,不用多久,全鎮幾乎都傳遍了。

“碰巧而已,到時候我同你說具體情況。”

“疫”,是中醫學對急性流行傳染病的總稱。瘟疫,泛指由於一些強烈致病性微生物,如細菌、病毒引起的傳染病。《辨疫瑣言》有言:“春則曰春瘟,夏則曰時疫,秋則曰秋疫,冬則曰冬瘟。” 歷代中醫們在抗擊傳染病的一次次艱苦歷程中,積累了大量的經驗和藥方,吳又可的《溫疫論》便是其中典型代表。雖然中醫抗擊瘟疫的成績卓著,但古代的醫療條件不佳,每一次疫病來襲,都有如死神的鐮刀,隨意揮舞一下,便收割無數性命。瘟疫,始終是古人的大敵。

這一次的疫病源頭,居然就在杭州。

這一年春夏節氣有些不合,浙江遭遇臺風過境,又逢幾場暴雨,霧霭不散,杭州本就是人口密集且人流量極大的重要城市,天南地北的人都匯集一處,有個什麽病也容易互相傳染。但據說這次的疫病首先在家畜身上發現,後來才禍及到人。瘟疫剛起,時日還不久,杭州﹑寧波﹑紹興等地已經全城封鎖,嘉興及周邊縣城也接到了封鎖的密令,官方理由是為了不引起民眾恐慌,故而消息都極為保密。所以,若不是那個逃到這裏的年輕人,這裏的百姓怕是要過不少時日才能得到瘟疫爆發的信息。

“封鎖,可能是屠城的信號,”客棧裏,白蘇皺著眉頭,將已經磨成粉的藥和蜂蜜一塊調和,“雖然不能肯定,但是如果抗疫的大夫不能有效遏制疫病蔓延,為了保全城市的一絲生氣,唯有將染了病的人殺了燒埋。”

“所以,決定闖進杭州?”連城璧立在一旁,將白蘇調好的藥糊晾幹些,再搓成條,切開,捏成丸狀。

白蘇有點信心不足:“其實,我也沒把握能治好。”她並沒面對過大面積的瘟疫。

他並不緊張:“那便試試。”

“萬一我治不好,會死人的,那些人會死,你和我也可能會死,”她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咬咬唇,看向連城璧,“你的傷才好,別去了,很危險。”

“我也去,”他神色不動,“傷早好了。”

“可是……”真的很危險啊。

“你去得,我也去得。”起碼,他在杭州還有些認識的人,或許有機會能幫得上忙。“再說,”他補充道,“說不定下一個爆發的地方就是姑蘇。”

理由雖不算充分,但看他篤定的模樣,知道再難轉圜,白蘇便也不再拒絕,認真想了想,道:“我們走陸路,如果能碰上染瘟疫的人,我先拿他們試試手。”

“好,”連城璧答道,然後看看手中捏好的紫色丸子,疑惑道,“你打算用這個藥丸來治病?”

“紫雪丹只是用來預防的,而且配料珍貴,不能大範圍使用,”白蘇解釋,“待會把安宮牛黃丸和至寶丹也做一些出來,你隨身帶著一些,到了疫區,每日只用挑其中一種服一粒,可以預防。”

這三種藥用了一些頗珍貴的藥材,猶記得她列了方子後,“恒生堂”的老板和夥計們看他們兩人的眼神與看金子無異。

“那這個是什麽?”連城璧指指白蘇手中攪拌成漿糊狀的白色膏體。

“這個啊,我給它取名叫‘祛疤無敵’,拿來給你抹傷口上,每日早晚各一次,”白蘇得意,“效果超好,保證不留痕跡。”

“我不用……”他不在乎身上有疤。

“疤痕不好看!”白蘇大手一揮,“聽我的!”

“……”連城璧無語。

杭州

當奉旨來杭州遏制瘟疫蔓延的胡太醫拖著滿身疲憊的身子回到郡守為大夫們專設的臨時住所時,天早已黑透。

“唉……”今天又死了四十個病人,他嘆了口氣,坐下來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以平息胸中的煩躁,然後才點燃桌上的油燈。

屋子裏很快亮堂起來,屋內只有他一人,很安靜。但無端地,他就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靜,無意識地轉身一看,頓時驚訝得“啊”一聲,慌亂地想要站起來,失手便打翻了桌上的茶壺。

在昏黃的燭光下,他的床上,坐著一個人,床邊,站著一個人。

兩個少年。

白蘇坐在床上,也不動,只是將食指放在唇邊,輕輕道:“胡太醫,噓——”

胡太醫依舊很慌張,張口就想喊人。

此時,連城璧走上前去,直接按住他讓他坐下,順便點了他的啞穴。

見狀,白蘇無奈地聳肩,走到桌邊搬了個凳子,坐到胡太醫對面,露出一個自認和善的微笑:“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來幫助大人消除瘟疫。”

兩個毛沒長齊的娃娃也來對他的醫術指指點點?雖然這些日子的抗擊瘟疫工作並沒取得理想的效果,但是身為太醫的自傲和可以做兩人爺爺的年紀讓胡太醫無法接受白蘇這句話背後的意義。

因此,白蘇從他原本充滿慌亂和恐懼的眼中看到了新的情緒——懷疑,不屑和憤怒。

她有點無奈,和城壁從嘉興一路策馬狂奔而來,在杭州城外的村莊呆了幾天,一方面打聽杭州城內的情況,一方面研究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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