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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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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舟雪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並非主峰這一脈的弟子,將來便是要繼承,也該繼承鶴衣峰峰主之位。”

掌門擺擺手,他止住卿舟雪,“亦有這種先例,算不得稀奇。太初境歷代掌門皆是劍修,並無旁系這種說法。”

他扶著座椅起了身,走得相當緩慢,卿舟雪見他抽出一把無鋒寶劍——式樣相當古樸,撲簌簌地甚至能抖落許多灰塵。但在他的手中,很快又變得新亮了一些。

掌門嘆道:“我收的那幾個弟子皆不甚成器。也是我平日裏看著宗門,沒留多少時間教導他們的疏忽。”

那柄長劍橫在卿舟雪面前,懸停。

這是太初境歷代掌門所執之物,比起一把好用的利器,它更像是一種權柄的象征。

“師叔,弟子駑鈍,並沒有這般活絡的心思,難以堪此大任。”

卿舟雪沒有接下,她垂眸想了想,直言:“其實林師姐更合適。”

掌門沒有吭聲,卿舟雪懇切道:“這些年她總是協助您,對於如何治理宗門得心應手,每一次宗門大比,救濟災民,各種事宜,皆能井井有條,而弟子只會練劍念書。”

“林師侄的確是個好孩子。”他道:“可太初境以劍宗發家……我不能破了舊例。年紀大了,或多或少也有些執念。”

況且這一段時日風雨飄搖,總是與流雲仙宗產生摩擦。卿舟雪一來是天下仙門歸心的劍魂之軀,二來修行水平已將同輩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自此觀之,前途無量。

第一次見面時,這孩子年方八歲,一臉面無表情地站在大殿上,身旁挨著雲舒塵。

到現如今時過境遷,又是多少度春秋了。掌門驚異於這些年她的變化,雲師妹將卿舟雪養得很好,她漸漸拔高,青澀如舊筍衣一般褪去,沈澱得愈發成熟堅韌。

“你就接下罷。”掌門咳了起來:“……本座也該趁著這一段時日,將事事安排好。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能馬虎,卿師侄……唯有交給你,我最為放心。”

卿舟雪能感受到他的期許,言語之中甚至帶了一絲懇切。

興許是上頭投下來的一道目光虛弱卻殷盼,壓下了千斤的重量,卿舟雪避無可避,她的手動了一下,艱難地擡起。

她將目光投向那柄長劍。

手指虛撫過劍刃。

護佑山門與同道,境內的所有百姓——這是一份莫大的責任。

她能夠擔當得起麽?

卿舟雪對此並無把握。

她緩緩碰住那冰涼的刃背,也正在此時,記憶的影子投在了這把寶劍上,如浮光掠影,飛得很快。

其中是各種模樣的太初境……鐘靈毓秀的,草木如茵的,喧鬧活潑的,寂靜無聲的。

甚至是靈力雕敝之時,萬木枯竭,寸草不生的荒蕪景象——此刻也一一自劍身上映明了她的眼睛。

十指緩慢攥緊,她在這一瞬緊緊閉上雙眼。

那柄懸浮的長劍最終被她接在手中。

再次睜開眼時,景象消失不見,卿舟雪瞧見劍鋒上重新映出自己的半邊臉。

還有一聲掌門釋然的嘆息。

雲舒塵知曉卿舟雪此去主峰所謂何事,掌門的意思,亦事先早已召集過諸位長老。

他是先前便有這個意向,這一次的重傷讓掌門頓生危機感,不得不早日付諸行動。

當提到立卿舟雪為下一任掌門人時,雲舒塵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丫頭冷著一張臉,端端正正坐在春秋殿內的情形。

當師兄問起她時,她反而是第一個搖頭的。

雲舒塵輕敲指腹,“我素知她的秉性,瞧見人多便不喜,自小又是個悶葫蘆,不關心天下大事……非得將她拴在那座子上做甚?”

可惜,其它長老知悉卿舟雪不如她親師尊透徹,反而一致引以為好。卿師侄遇事冷靜沈穩,天資卓越,品性端正……掌門認為並無十全十美的人,她所缺乏的這些不算致命,日後操持著,很快便能學會。

今日卿舟雪蹙著眉頭回來,顯得有些異常緘默。

她沒走幾步,甚至未下主峰,便沿路碰上了林尋真。

林尋真溫和地笑了笑:“恭喜。”

卿舟雪有點沈默,她靜下心來,仔細地觀察著林尋真的神色,其實能從這一句很輕柔的話中聽出來,師姐並非真的很高興。

興許林師姐一直是個目標相當明確的人,她以中上的資質,成功在高手如雲的內門出類拔萃,整個太初境都知曉她的名字,其中艱辛,唯有自知。

起初她自發協助掌門,也是認為自己沒有修劍的天賦,但到底抱了一份希冀,想讓他瞧見自己的才能。

卿舟雪則從未想過此事,亦不會花這麽多腦筋,一路安安生生地修道。

掌門終究還是更傾向於劍修,並沒有破了此例。

林尋真不算怨懟,當時希望也不算很大,只不過曾經懷抱過,難免有一點點失落。

卿舟雪不怎麽會安慰人,況且這安慰之言從自己嘴中蹦出來,更讓人家尷尬。

她勉強和她聊了聊別的話題,兩人便相當默契地告別。

終於飛回了鶴衣峰。

也唯有此處,才能讓卿舟雪真正放松下來。

“回來了。”雲舒塵現在已經清醒,正坐在亭內看經書,她瞧見徒弟向她走來,便將卿舟雪眉梢抹平,打趣道:“你還是沒頂住那老頭的壓力麽。”

“本座當時可是替你攔了的——”雲舒塵故作可惜:“沒攔住。”

卿舟雪瞧著師尊還在與她說笑,她也盡量讓自己顯得輕松些:“如是也好。我若當了掌門,師尊便往上升了一輩。”

“嗯,聽起來更老邁了。”

“……”

“對了。”卿舟雪在一旁倒茶,蹙著眉問:“掌門他這一次養傷,怎麽多日過去,也不見好轉?”

雲舒塵的神色也淡了下來。

她輕嘆一聲:“這一段時日忙著修結界,當年太初境的結界是他布下的,無暇閉關,還得連軸轉。拖來拖去,不也就成了這個樣子。”

卿舟雪的手腕被扣住,雲舒塵握住她,認真叮囑道:“你日後當了掌門,莫要太負責任。若是勞累,或是被擠得沒有時間修行,切記以自己為重。”

卿舟雪亦認真問道:“那宗門一堆事務,要怎麽辦才好?”

“長老又不是死的,得逼一逼。你不能太溫和。”雲舒塵垂眸輕抿了口茶,教她的持宗之道全然不同:“比方說黃鐘峰的那位越美人,大概就是仗著掌門心好,不罰她俸祿,才會如此囂張。”

卿舟雪點頭記下:“……我以後還能撤了越師叔的俸祿?”

“她若怠慢理事,自然可以。”

“罷了。”卿舟雪開了個玩笑:“若是實在無力擺平,我便閉關躲事,大事小事,都交給師尊了。”

雲舒塵正欲起身,聞言,一指便戳上了她眉心,抵得她頭向後仰了一點。

“也虧得鐘長老誇你孝順體貼,真是瞎了眼。”

卿舟雪捂著額頭默默地想,鐘長老的這番話,興許是……和他徒弟阮明珠相比而言,那並不算有失偏頗。

她正這般想著,天穹頂上忽然有何東西亮了一瞬。緊接著有一陣黑物撲簌簌如落雨般傾倒下來。

雲舒塵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經出現在遠離動亂的一邊。卿舟雪退開幾步,看著鶴衣峰的土地上被砸出了幾個小坑。

師徒二人詫異地對望一眼。

待動靜平息以後,卿舟雪握著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她對著地上一堆黑乎乎的東西扒拉了一下。

竟是電焦了的鳥屍。

“剛才天頂上似乎打了一個雷。”雲舒塵看著這晴空萬裏的模樣,不禁詫異道:“這是什麽異象?”

異象。

卿舟雪心中一涼,天道已經愈發混亂無序了麽。

她將屍體清理了一下,全都充作了阿錦的食糧,撐得貓腹圓滾滾的。

雲舒塵瞧著那地面不甚美觀,於是伸手擡了擡,泥土重新趨於平整。

雖說只是一件小事。

才放松些許的卿舟雪,又不得不緊繃起來。

待到下一次與太上忘情見面時,她亦提點道:“你的速度興許要快上一些了。”

卿舟雪修行起無情道來順風順水,合該是天性適合此類功法,已經足夠迅速。

自今日起,她便要修行最後一個大篇目,也是最為關竅之處,忘情之道。卿舟雪將書本虛虛扣上,她看著對面的女人,卻不禁問道:“你當年殺死自己的徒弟,就沒有一絲愧疚之心麽。”

太上忘情沈吟片刻道:“興許有罷。但是這一世已經過了太久,也不甚記得了。私情是何等滋味,我亦記不得了。唯一還能想起來的一件算是……芷煙,她的名字是我取的。”

卿舟雪聞言,靜靜地看著那個女人,忽然有點憐憫起她來。

因為她從前也是這樣的,活得空蕩,雖在塵世,腳下卻踏不著地。

而她至少此生真正懂得過一次,也曾擁有過一次。

雲舒塵三個字,這一抹鮮明的色彩,如火炬般在她的整個生命裏燃燒,整個世界都暖紅萬丈。

卿舟雪得以執著此火,無悔地走入餘生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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