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

浴室門縫伸進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

我披著浴巾躲在門背後，雙手扭著剛洗好的內衣跟內褲，默不作聲。

“快點。”

張起靈的聲音沈下幾分。

我咽了咽口水，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以烈士斷腕的決心胡亂從鐵絲上扯下一條毛巾包好內衣內褲迅速放他手裏。

“洗慢點。”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門瞬間關上，墻上石灰粉紛紛簌簌地掉，恰如此刻我的心風雨飄搖……

低頭看了眼腳邊一大桶正冒著熱氣的水，我無語問蒼天。

我想，我的人生已經滑落低谷了。

佛祖呀……

天底下還有比我更淒慘的人嗎？

阿潔曾經還揚言要幫我剁了他呢？我咬牙切齒。

沒想到這個沒良心的隨便找了個爛借口溜得比兔子還快，留下我一個人拖著浸足了水無比沈重的衣服和牛仔褲，淒淒涼涼地跟在張起靈身後，獨自應付種種尷尬局面。

一路上被人圍觀指指點點，隱約聽見許多家長把我當做反面教材嚇唬不聽話想去水庫游泳的小孩兒，小孩兒捂耳不聽嘲笑我像一條落水狗，老人家一臉憐憫感嘆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年輕女人捧臉嬌羞無限偷瞧張起靈半果的完美身材……

進了屋，就被張起靈一手拎進浴室，丟給一塊浴巾，扔下一句“把衣服全脫了，裏邊的洗好給我”，然後他頭也沒回地走掉，留我站在原地全身呆滯，如五雷轟頂——

他是不是根本沒把我當女孩兒？！或者說他只把我當女孩兒？！還是說在他眼裏我只是個女孩兒？！

無論哪一種猜測都虐心虐肝虐肺，我很光棍的決定還是不要繼續深究。

桶裏的熱水是剛燒開的，能燙死一頭豬。我擰開水龍頭，兌好後開始磨磨蹭蹭地洗，既然要我洗慢點，那就慢點洗吧。

等差不多洗幹凈了，只聽浴室門“喀拉”一聲，我的心還沒來得及一抖，門縫伸進來的手上拎著已經烘幹的我的內衣內褲和一件黑色長袖T恤衫……

寬松的T恤下擺幾乎沒到我的膝蓋，過長的袖子卷了五下才露出雙手，我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用幹毛巾包住頭發，連帶捂住滾燙的臉蛋。

“喀噠”一聲，一杯淡褐色熱氣騰騰的水擺在我面前的茶幾上，我擡起頭一看，張起靈臉色似乎有些不自然，見我死氣沈沈地盯著他，他輕咳一聲，別開視線淡聲道，“喝了。”

“謝謝。”我虛弱的聲音細若蚊吟，伸出手端起水輕輕吹涼喝下一口，味道苦苦的又甜甜的，是板藍根。

詭異的氣氛縈繞在我們之間。

我一邊小口小口慢吞吞地咽著感冒沖劑，低頭盯著腳尖似乎想看出一朵花兒來。

耳邊張起靈走來走去的腳步好像一下一下踩在我的心尖，等他終於進了浴室，我放下早就喝完的水杯，長長久久地吐出一口氣——終於活過來了。

這時清醒過來的腦子裏慢悠悠浮出一個不著調的問題——阿潔說，男人的身材應該要八塊腹肌才算好，其實有六塊已經很不錯了！

咳，搖頭甩開這個不靠譜的念頭，我定下神來打量這屋。兩室一廳，還有個小廚房，客廳裏的擺設簡單至極——木質古樸的沙發，茶幾，不遠處矮櫃上擺放一臺黑白電視，薄薄積了一層灰，似乎主人已經很久沒使用過了。

廚房角落裏堆了些新鮮蔬菜瓜果，竈臺已經生好火，另一口鍋裏蒸了些水米。柴米油鹽倒是樣樣俱全，我看了眼砧板上還沒洗的肉，再從天窗看了看天，天色已經開始暗淡下來，窗外可見炊煙裊裊，到該吃晚飯的時間了。

我從蔬菜堆裏挑了些出來，挽起袖子開始洗菜和肉。這裏沒看見有冰箱，張起靈大概就買了一頓的分量。

往竈裏添了些幹柴，一股濃煙立刻冒出，我冷不防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連忙摸起地上一根通心的生火棍往裏頭吹氣，好不容易火勢變大，鍋裏的水珠卻迅速蒸幹——鍋熱了就該放油。

我只會用可以調節火勢的天然氣竈，從來沒用這種古老的竈臺做過飯，一時間不由手忙腳亂。

“嘶~~~~~”我捂住手倒抽一口氣，放青菜時“滋啦”一聲幾滴油濺在我手背，滾燙的油點在皮膚上燒出幾個水泡。

快速用水沖洗了一下，我拿起鏟子正要開始翻炒青菜，突然從身後出現一只手按住我的手，我楞了下，轉過頭一看，只見張起靈默默地盯著我的臉，眉毛微不可察的顫了下，接著他看了眼我的手，緊了緊眉頭，“我來。”

我“哦”了一聲，訕訕地把鏟子遞給他。

詫異於張起靈剛才的表情，我走過去往盆裏一看，水中一張臉黑一塊白一塊灰一塊像三花貓，我絕對不會承認我認識她！

反正丟臉丟到已經沒什麽可丟的了。我淡定自若的洗幹凈臉，再往手背上塗了些肥皂，垂下頭蹲在竈臺前，不時用燒火棍將火勢壓下一點，偶爾擡眼見張起靈熟練的翻炒動作，挫敗之感如滾滾長江頃刻襲來——

佛祖呀……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人如果連做飯都會，那我還要幹什麽？！

“留下來吃飯吧。”

“啊？”我猛地擡起臉，心裏糾結到底應該矜持一點婉言謝絕還是臉皮厚點欣然接受。

張起靈兩手托著三盤剛做好的菜，面無表情地註視我，接著補充道，“等下你要洗碗。”

——我能說不麽？

飯菜味道還是不錯，至少沒有炒焦炒糊。

張起靈三兩下吃完後，一言沒發就進他房間裏去了，留我一人坐在飯桌前面對殘羹冷炙默默無言。

洗碗池正對著窗戶，如水月光透射進來，更襯得這裏荒涼無比。

洗著洗著，我的腦門忽然一涼，背脊剎那間竄起一股寒意，冷不丁擡頭一看，窗戶邊出現了一個人影。頭很大，身體細瘦像麻桿，他站在黑暗裏，一動不動，月光仿佛照射不到他的身上，黑漆漆猶如鬼魅一般。

我渾身一個激靈。突然，人影動了動，他的頭緩緩轉過來，皺起一道道青色紋路讓人毛骨悚然的臉赫然出現，淡青色的眸子沒有人類的感情，陰冷如毒蛇——

“哢嚓——！”手中的盤子摔了個粉碎，我猛然往後退一大步，不可抑制地尖叫起來。

張起靈沖進來，我轉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急得話都說不清楚，只能用顫著的手狂指窗外，結結巴巴地，“人……鬼……”

他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攔在身後，大步走過去，推開窗戶向外探了一下，現下已空無一人。

他側過頭輕聲問道，“什麽樣子的？”

“青……青色的眼睛……”我顫著嗓音，不由停下來狠狠吸了口氣，定了定神，

“……臉上有條狀的斑紋。”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沈默半晌，側開臉看向窗外，自言自語道，“……這麽快？”

“那是人還是鬼？”我見他這副表情，不禁小聲問道，不可能是粽子吧？

“是苗人，”他的側臉在昏黃的燈下忽明忽暗，神色晦暗不明，“——蠱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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