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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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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奧斯本的第八天,邁爾斯無數次嘗試逃跑卻始終失敗,還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傷。

在經歷了連續三次被緊急送往醫療所,臉上和手臂上貼滿消毒紗布,眉弓處也被縫了好幾針後,他終於安靜下來,明白自己暫時是真的出不去了,於是只能勉強服從實驗室給他的各種安排:

住在裝有監控的單人小房間,剝奪所有正常中學生該有的娛樂,單調乏味的食譜,聽到叫自己代號的時候必須回答,無休無止的各種檢查,以及同樣逃不掉的學習。

簡直是噩夢。

他現在懷疑就算自己將來某一天突然死了,下到地獄裏去,也會有一群魔鬼逼迫他天天上學,想想就算是人類極刑估計也不過如此。

“所以,如果我成績不達標的話……會怎麽樣?”邁爾斯很困難才把那句“會不會死”給咽下去,手心冷汗直冒。

他精神緊張地盯著面前自稱是他未來生活負責人的瑞恩教授,滿腦子都是自己曾經看過的一些恐怖片。比如把幾十個學生關進全是致命機關的房間裏逼他們考試,成績差的學渣就會被當做失敗品處理掉什麽的。

“別擔心,不達標也不會怎麽樣。”她回答,然後頓了頓才繼續說,聲音變得很輕,“我倒是有點希望你這次的融合度測試不達標。”

“什麽?”

“沒什麽。”

她眨眨眼,仿佛剛才臉上的恍惚只是一閃而過的幻覺。

邁爾斯再次集中註意力看著她,這才忽然發現她的眼睛是一種非常薄亮清澈的冰綠色,有點像他曾經街頭塗鴉時用過的一種熒光顏料,越是天光昏暗不清時越顯得閃爍動人。

她的頭發很黑,而且長,大部分時間都只是不加裝點地披散著,只有需要做實驗室時會一絲不茍地盤起來。

如果不看她的工作頭銜,邁爾斯會以為她是這裏進來得最久的實驗體。因為她看上去非常年輕,也就比081大不了多少的樣子,過於精致漂亮的長相和氣質裏有種非常獨特的濃郁清冷感,眼睫一垂就看上去特別不好接近。

可她看人的眼神又無比幹凈,也是整個實驗室裏唯一帶著真正人情味的。

邁爾斯不好形容每當她看向自己的時候,那一抹蘊含在沈靜視線之下的極淡波瀾到底是什麽情緒。但他能感覺到她似乎是在悲哀,為他,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和其他如果得不到回應就會生氣,並且顯然並沒有將他的沈默反抗當做一回事的護工與研究員不同,貝爾納黛特並不會用無視或者嘲諷來解決問題。

相反,她對於邁爾斯的抗議很包容,允許他表達自己所有不滿的情緒,接受他提出“不想要”、“不喜歡”的反應,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為他調整出更好的方案。

如果遇到實在妥協不了的,她會很耐心地將情況詳細告訴給邁爾斯,並答應用別的為他做交換——比如可以換來半天的相對自由,或者今天可以不用去參加學習課程,甚至給他帶來一份他被告知禁止食用的甜點。

在這之前,邁爾斯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為了漢堡和可樂差點哭出來。

他坐在貝爾納黛特的辦公室沙發上,一口一口啃著漢堡,聽著外面隨時走過的研究員們的腳步聲和低語,看著不遠處正對著電腦認真處理工作的貝爾納黛特,忽然感覺他們有點像共犯。

為什麽她要對自己這麽好呢?

邁爾斯不太明白,甚至沒發現自己對於“好”的定義都已經被實驗室給嚴重扭曲了。但在經歷了快兩個星期的高壓折磨,以及各種被當成物品一樣來對待的痛苦經歷以後,十五歲少年的心理防線早就崩塌得七七八八。

他就是能感覺到貝爾納黛特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麽,只能從豐富的冒險游戲和電影閱歷中試著找出理由:“你以前也是實驗體嗎?”

貝爾納黛特從資料中擡起頭,表情有點驚訝:“不,我不是。”

“哦。”邁爾斯繼續低頭啃漢堡,薯條上的番茄醬沾得他手上都是,“我以為你也是,所以才會和他們這麽不一樣。”

貝爾納黛特對他的話感到很茫然:“什麽不一樣?”

邁爾斯回答了什麽,她已經聽不到了,因為她有些驚恐地發現,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首先想起的竟然是,彼得以前也這麽說過。

所以為什麽會在一個明明毫不相關的場景裏,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另一個人呢?

她皺皺眉,最終決定把這個古怪而無解的問題拋到一邊。

第二天上午,照例是上課時間。邁爾斯特意到得很早,以為這樣生物實驗室裏就不會有其他人,他可以獨自看看生物實驗室外的環境,尋找有沒有機會能夠逃離出去。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等他到的時候,彼得已經在那裏了。

因為有過第一次見面時差點被對方活活掐死的恐怖經歷,邁爾斯對這個外表看似漂亮無害,身形纖細的少年有著很深的恐懼。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直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但他的確能從彼得身上感受到一種強烈的非人異類感。

就像某種恐怖生物套著一副極具迷惑性的美麗皮囊,試圖偽裝成人畜無害的模樣。明明和他們一樣都會穿衣吃飯,有著符合正常標準的種種行為和情緒反應,但其核心裏住著的終究是異類的詭怪感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讓他每次見到對方都會忍不住畏懼到渾身汗毛直豎。

簡直太倒黴了。

在這種尷尬到只有他們兩個的死寂環境裏,邁爾斯連想要裝作沒看到對方都不行。

還在他猶豫要不要假裝走錯地方然後離轉身離開這裏的時候,彼得忽然頭也不擡地對他說:“你應該關門。”

為什麽啊?

這個問題在邁爾斯腦海裏滾一圈,最終又掉下去,沒能被問出口。他緊張得想不起問為什麽,只能按照對方說的做,在保持身體不動的情況下試圖反手去摸門把手,卻總是悲催地摸個空。

將桌上剛組裝好的隱蔽發射器戴上手腕,彼得擡頭看向大門同時伸出手,半透明的晶瑩蛛絲從發射器中飛出來,黏住門把手將它很快關上。

邁爾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忍不住問:“剛剛那是什麽東西?”

“蜘蛛絲,我自己試著做的。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不感興趣。”他簡單回答,順勢將話題轉移開,“你是來等著上課的?”

邁爾斯點點頭。

“瑞恩教授怎麽沒來送你?”

“什麽?”

“你是她負責的新實驗體,她不是應該時刻都得花精力照看著你嗎?”

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正常,但邁爾斯還是聽出一種略帶刺人的刻意感,被他很好的掩飾在自己貌似輕快的隨和語氣裏,仿佛他只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普通問題。

邁爾斯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對方不經意間展露出這種微妙情緒稱之為嫉恨,因為聽上去真的很像。

仔細想想,這其實還是彼得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以前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看著自己的表情都是充滿明顯敵意的,尤其是在貝爾納黛特在的時候。

那種感覺很恐慌,也讓邁爾斯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因為確信自己之前根本沒見過更不可能認識他,邁爾斯都要以為他倆之間是不是有著什麽天大的過節,比如自己不小心在什麽地方搶了他的錢,用麻袋套著他打過一頓,甚至還偷了他的東西,而且是最珍貴的那種。

天哪,不會真的是自己叔叔曾經偷過他什麽東西吧?

邁爾斯麻木地祈禱千萬不要是這樣。按理說他長得和自己叔叔也不像,就算彼得真的被他叔叔偷過東西,也不應該能認出他來才對。

還在他發散思維越想越離譜的時候,彼得似乎看出了他的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呃,在。”邁爾斯迅速回神,然後回答,“瑞恩教授……我不知道,我是說,除非必要,她其實不怎麽經常出現,所以也沒有送我過來。”

“這樣嗎?她也不管你有沒有想看的書或者陪你過節日?”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

邁爾斯不明所以地接連搖頭:“不,她不陪我。”雖然比起其他研究員,貝爾納黛特確實要友好溫柔許多,但他也並不希望時常見到對方,那讓他感覺到緊張。

而貝爾納黛特應該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也樂於讓邁爾斯自己待著,只要他別又搞出什麽麻煩就行。

聽完他的話後,彼得笑了笑,好像挺喜歡這個答案的,臉上的表情也由一開始的敷衍變得真實愉快許多。

他繼續調試著手腕上的蛛網發射器,用蛛絲黏住大大小小的東西拉回來,實驗這些絲線的黏性和柔韌性,偶爾拿起筆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這一系列操作引得邁爾斯有些好奇:“你是用什麽做的這種絲線?”

彼得倒也不保密,只轉筆敲了敲旁邊燒杯裏的半成品試劑:“就是仿照真實的蜘蛛絲做出來的,也有一些自己的改良。至於控制芯片就得完全自己設計。”他點開手邊電腦的工程圖界面。

“好厲害。”邁爾斯真心實意地讚嘆道。

彼得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有點奇怪地看著對面正盯著那些晶瑩流體仔細打量的少年,忽然問:“你是來自哪裏的?”

已經被液化蛛絲完全吸引了註意力的邁爾斯想都沒想就回答:“布魯克林。”

話音剛落,他忽然整個人觸電般跳起來,像是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於是臉色慌張地望向彼得,思考著要是自己這時候否認說剛剛只是隨口亂講的,那對方會不會信。

“別那麽緊張。”彼得安慰道,“我們隔得不遠。”

“什麽意思?”

“我家在皇後區。”

邁爾斯驚愕地瞪大眼睛。

從他進入實驗室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就都在嚴厲警告甚至是洗腦他,不允許再提起以前的家和過往。可彼得和他說起這些被禁止的事時,態度卻非常自然輕松,好像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來自皇後區。”邁爾斯喃喃重覆,似乎還在消化這個巨大的信息量。

“我也是最近才逐漸想起來的。”

“想起來?你之前不記得你家在哪兒嗎?”

彼得沈默一會兒,只回答:“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比你現在的年紀還要小一些。”

他這會兒的態度有種出乎意料的平靜友好,和之前比起來簡直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邁爾斯被他這樣前後差距過大的變化弄得有點迷惑,同時聽到他繼續說:“順便一提,我看到了你之前的體外融合度測試結果,很不錯。”

93.75%,和他當初的數值相比只差了一點點。

發現對方完全是滿臉茫然,彼得停下寫字的動作,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對嗎?”

邁爾斯尷尬地搖搖頭。

他知道彼得的成績一直都優秀得嚇人,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如此,這是所有和邁爾斯接觸過的研究員都告誡過他的兩個不爭事實之一。

另一個是,不管081出現了什麽情況,貝爾納黛特都可以解決,也只有她能解決。

“這意味著,我們兩個在某個方面很相像,甚至可以說是同類。這就是你被抓進來的原因。”

什麽方面?

邁爾斯剛想追問,負責給他上課的薩拉博士忽然從外面推門而入,談話就此被打斷。

但彼得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再見到他。

果然,在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當實驗室因為絕大多數人都離開去吃晚餐而顯得格外空蕩的時候,邁爾斯忽然來找到他,表示想把上次他沒來得及問的問題都弄清楚:“那些檢查……還有那個融合度測試,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是一旦將樣本生物的毒液註射進你身體後,你會有多高的幾率能完全繼承樣本生物的能力。”彼得回答。

緊接著,他將所有自己知道的事都毫無隱瞞地告訴了對方,包括跨物種遺傳基因工程的極高致死率,以及他當初接受毒液註射實驗時體會到的所有痛苦。

意料之中的,邁爾斯被這些消息給徹底嚇壞了,好半天回不過神也說不出話,渾身都因為恐懼而控制不住地抖個不停,表情慌亂。

“你想逃出這裏嗎?”彼得站在一旁看著他,完全是在踩在對方最需要的時候拋出了這個問題,“你有家人,有正常的學業和生活,現在卻忽然被抓到這裏來這麽久。你的家人們一定很擔心,正在想盡辦法到處尋找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和,聽上去充滿對邁爾斯危險處境的真切擔憂與同情:“如果你死在融合實驗裏,就再也不能見到你的家人了。”

說這話時,彼得的註意力始終都非常專心地落在對方臉上,視線隨著眨眼的動作而輕微閃動,暖棕色的虹膜中央黑暗濃郁,燈光落進他的瞳孔深處就像湮滅在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裏。

“可是……我已經嘗試過很多次都沒有辦法離開這裏……”

“我可以幫你。”彼得繼續說。

在對方極度震驚的註視中,他將自己書桌抽屜裏的筆記本拿出來,翻到其中一頁:“這是我之前找到的路線,幾乎沒有監控。但是因為需要從通風口出去,再穿過地下鍋爐室,而且需要磁卡門禁,所以坦白來講難度並不低,尤其出口處應該是貨運公路車輛密集的地方,如果是晚上行動需要很小心。”

邁爾斯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張繪制完整的地圖,又看了看彼得,眼中燃起一絲強烈的希望:“從這裏走真的能出去?”

“可以,只要能拿到磁卡。當然這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重要的是你想離開嗎?”

“當然想!”

“那麽這周末你就走。周末的時候會有固定檢修人員來這裏維護地下設備,你可以趁機跟他們一起出去,再想辦法報警讓警察將你帶回家。”

邁爾斯點點頭:“那你呢?你家以前住皇後區,你要回去找你的家人嗎?”

“不,我走不了的邁爾斯,只有你可以。”彼得搖搖頭,盡管說的是代表著遺憾的話,可臉上表情依舊真摯無害,看不出有什麽難過的痕跡。

“為什麽?”他大為不解。

“這裏。”彼得偏過頭,指了指自己膚色蒼白到接近病態的脖頸,緊繃的皮膚下有一個小小的凸起,就在靠近頸動脈的地方,不刻意偏頭查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們很早之前已經給我植入了跟蹤器。”他解釋,“所以我離不開這裏的。”

“可是……”

“沒有可是,邁爾斯。如果你要走的話,就在我說的這個時間逃走,我會幫你找到磁卡。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否則你很快也會被植入這種東西。”

邁爾斯猶豫許久後終於深吸口氣,點點頭:“我明白了。”

臨走前,他忽然想起另一個問題:“那個,其實剛才我就很想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就像我說過的,你被抓進來是因為我們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所以我想幫你。”彼得不假思索地回答,迅速到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麽問,所以已經提前想好了答案。

就像同類之間總是會相互幫助這樣嗎?

邁爾斯沒太多想,只感激地望著他:“謝謝你。你和瑞恩教授一樣,都是很好的人。”

彼得被他這句話弄得怔了怔,然後慢慢露出一個笑:“是的,她的確是。”

但幫助邁爾斯逃走這件事,對彼得而言,其實更多的是出於私心。

因為他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夢境裏完全失控的迷亂,與充滿壓抑的現實相互撕扯著,讓他就快要分不清它們的界限。

所有的不滿足都化作無數只貪婪無比的蜘蛛,一口一口啃食著他僅剩不多的理智與底線。

“自從瑞恩教授調職以後,你的精神健康狀態似乎就一直不太好。”助理小姐曾經這麽對他說過,語氣小心翼翼,“需要我幫你聯系幾位心理醫生嗎?奧斯本在這方面的資源很豐富,足夠能幫助到你。”

她表達得如此委婉溫柔,但其實就跟在說“你有很嚴重的心理病態問題,需要治療”沒有區別。

彼得聽懂她的意思,直接搖頭拒絕了對方。

因為他不想得到任何幫助,只執著於想要從每一個有她的夢裏得到解脫。

可這種虛幻的親密只是短暫的,起作用的時效甚至還趕不上他在接受代謝實驗時,那些註射進他身體裏的各種藥物所帶來的影響。所有從她身上短暫得到的滿足與填補,都會在醒來後迅速潰爛成新的疤痕,一層一層不斷堆疊反覆,直到從皮肉腐蝕進每一根骨頭裏。

許多時候,當彼得從那些混雜著過量愉悅感的甜膩夢境裏醒來時,都能清晰聽到自己腦海裏有什麽東西正在逐漸衰亡的哀鳴。

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玻璃燈罩映出自己一動不動的身影,既是親身體會,也是冷靜旁觀著自己不斷從內崩潰的模樣,同時又想起那只蜘蛛。

想起它據說是死在自己融合試驗成功的那個晚上,可它的基因卻從此永久地保留在了自己體內。

彼得伸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著掌心之下那顆跳動的心臟,懷疑裏面是不是也同樣住著一只隨時準備覆生取代宿主意識的蜘蛛。

不然為什麽每次看到貝爾納黛特假裝若無其事的將註意力從自己身上挪開時,他都會聽到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充滿惡意地催促他,誘惑他將那些夢裏的親密無間變成現實,哪怕需要他不擇手段。

也許當自己徹底崩潰那天,當他最後殘存的道德感也已經無力支撐的時候,它就會咬破這副身軀的血肉鉆出來,暴露它原本的模樣。

貪婪無度,猙獰恐怖。

所以,彼得擔心如果不盡快解決這一切,那他就會控制不住放任他一直以來都在拼命壓抑的念頭——殺了這個新來的實驗體。

要想在奧斯本實驗室這樣監守嚴密的地方,殺死一個近期備受關註的新人並不是很容易的事。

但彼得已經在腦海裏演練過無數遍,從如何避開監控到殺死對方的手法,甚至是如何將整件事掩蓋成完全的意外,事無巨細到每一步該怎麽做都考慮得非常清晰,冷靜到他自己都恐懼。

這些想法出現得是如此詭異卻又極為合乎他的思考方式,簡直就像是另一個充滿陰暗面的自己硬塞進他思維裏,所有一切都已經為他計劃得天衣無縫,就差行動。

可彼得一直在充滿矛盾的猶豫著,就好像他的天性裏始終有一絲良知在堅守著不肯退讓。那是他未被蜘蛛本能侵蝕的,僅存的最後人類本能,也是他還能清醒著感受到外界痛苦的根源。

這兩種極端的念頭快要將他整個人都撕扯成兩半。

最終,他決定換一個方式,那就是幫對方逃離這裏。

拿著從護工那裏偷來的磁卡,彼得在約定好的時間與地點見到了邁爾斯。

按照彼得的建議,他換上了便於奔跑的鞋子和一件防寒的衣服。背包裏的東西很少,只有一支從實驗室裏偷來的手電筒和一點臨時充饑用的食物。

將磁卡交給對方時,彼得看著面前少年的眼睛,輕聲而真誠地告誡:“逃吧邁爾斯。逃離這裏,越遠越好,永遠不要被找到。”

邁爾斯神情覆雜地看著他,鼓起勇氣伸手抱了抱對方,很快轉身消失在黑暗裏。

彼得註視著他逐漸模糊到再也看不見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心裏僅剩的善良面也能像邁爾斯那樣,從此掙脫出去,永遠自由。

也許這才是他最終決定幫助對方逃走的原因。

這麽看起來,他們之間的確是有點像的。

可惜邁爾斯比他更輕盈,更無所顧忌。

而他已經被束縛在這裏,自甘囚困太久。

很快,實驗體逃走的消息就傳開了。

盡管整個團隊的其他成員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牽連,但貝爾納黛特作為邁爾斯的主要負責人,成為了首要被追責的對象。

董事會給她的責罰很明確,她將被迫全面辭退在奧斯本企業擔任的所有職務,並沒收全部個人研究成果與知識產權,面臨巨額賠償金,以及被永久派遣到霍金斯國家實驗室償還自己的失責。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律師看著她問,“奧斯本先生說了,如果你能找出到底是誰幫助實驗體逃走的,那麽你就不必一個人承擔這麽嚴重的後果,至少不用擔心會被流放到霍金斯去。”

流放這個詞真是太貼切了。

這樣的決定基本就等於將她整個人生都徹底毀掉。

她看著那份調動決議書,回想起昨晚回到實驗室時,本來正打算去找邁爾斯聊聊,卻意外碰到彼得。

“找096的話,現在可能不太行。”那時他是這麽說的。

貝爾納黛特還以為是邁爾斯心情不好,暫時不想見人,於是沒多想就離開了。現在看起來,邁爾斯能這麽順利地逃出實驗室,應該是彼得幫了他。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將能追查到他自己的所有痕跡都清理幹凈。

“瑞恩教授?”律師出聲提醒,“你還有什麽其他知情的消息要坦白的嗎?”

她面色平靜地在決議書上簽了字,然後回答:“沒有了。”

律師很快收起資料離開,並在臨走前告訴她,負責押送她去霍金斯的車輛將會在明天下午就來。

正好是給彼得做例行檢查的時候。

但這次檢查將會多一個不具名項目,目的是通過科技手段,消除實驗體與已經不需要存在的研究員之間的多餘記憶聯系。

簡稱,洗腦。

這一切只需要交給機器來完成,唯一的風險是在給081註射鎮定.劑的時候。因為沒有人知道,給他註射這種理論上並不會對他的生命安全造成任何影響的藥劑,會不會觸發他的蜘蛛感應。

所以在拿起針筒即將為對方註射藥劑的時候,新來的研究員顯得比081本身還緊張,手心裏滿是一層薄汗。

眼看針頭即將接觸到他的皮膚,彼得忽然收回手,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對方:“瑞恩教授呢?”

“啊,她……她最近有事需要出差,所以這段時間就由我和助理小姐一起照顧你。”研究員邊回答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同時祈禱自己別笑得太難看。

彼得不為所動地看著他,視線像是打量獵物那樣從他因為緊張而微微皺縮的黑色瞳孔,慢慢來到他弧度緊繃的頸部皮膚,最後是那只略帶發抖的針筒,無一不傳達出一種新鮮濃烈的恐懼感。

“先做完今天的檢查吧。”研究員提議,聲音稍微有點啞。

他試圖伸手去夠彼得的手臂,卻看到對方忽然改變了姿勢。

這時候才意識到危險已經太晚了。

接下來的整個過程都只發生在一個短短的呼吸之間,被蜘蛛毒液改造過的實驗體速度快到幾乎無法被肉眼捕捉。

他抓住研究員的手臂稍微一擰,清脆的脫臼聲立刻傳來。

針頭脫手的瞬間,彼得掙脫那些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煩人束縛帶,同時矮下身體,像是一只已經完全進入攻擊狀態的蜘蛛,動作靈活地朝研究員撲過去,將他胸前的聯絡器一把扯掉,同時幹脆利落地擡腿踢在他的太陽穴處。

天旋地轉間,他只覺得自己的頭骨猛地炸開一陣劇痛,連呼吸都幾乎停止。喉嚨仿佛被什麽機器牢牢卡住動彈不得,力量強硬到連頸椎都在哀嚎。眼前大片黑白雪花噪點在瘋狂亂閃,聽覺被抽離成一條平直無波的線,只來得及捕捉到針頭落地的聲音。

以及實驗體近在咫尺的清晰質問:“瑞恩教授在哪兒?”

實驗室瞬間亂作一團。

報警器裏傳來康納斯博士驚魂未定的聲音,強行裝出來的鎮定聽上去是那麽搖搖欲墜的脆弱:“081,你這是在做什麽?立刻放開他!”

彼得擡起頭看著房間監控所在的方向,面無表情地重覆:“她在哪兒?”

“就像剛才你聽到的,瑞恩教授暫時因為工作原因……”

“她在哪兒?”

“你必須相信我。”

“我會考慮的,博士。最後一次,她在哪兒?”

對方沈默一秒,重新響起的聲音裏滿是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的絕望:“她……現在不在這裏,但是你不能離開實驗室。”

“如果我非要呢?”

彼得松開力氣,任由面前的研究員就這麽軟綿綿地倒下去,從眼神到語氣都是從未見過的尖刻銳利:“直接告訴我她在哪兒博士,或者我馬上過來找你問清楚。順便也讓我試試看,號稱全紐約最安全的奧斯本安保系統到底怎麽樣。”

康納斯被畫面裏的少年驚出一身冷汗。

“看起來你更希望我來找你。”彼得轉頭看著外面已經迅速集結起來的機器人安保團隊,“那麽倒計時現在開始了,博士。”

說完,康納斯看到他似乎是從口袋裏摸出了什麽東西戴在手腕上,緊接著監控畫面忽然被一層蜘蛛絲一樣的朦朧白色覆蓋住。

他什麽都看不見了,只能聽到外面不斷傳來和逼近的驚悚巨響。有玻璃爆炸的聲音,有金屬沈重撞擊與扭曲的聲音,還有警報越來越密集的刺耳尖嘯。

隔著一層脆弱的金屬門和走廊不斷明滅的燈光,康納斯幾乎能看到死神正數著秒針朝他一步步走來。

最終,他摘掉眼鏡,走到門口將門打開,看到那一地觸目驚心的機械殘骸,臉色蒼白地擡起頭。

身穿黑色連帽衫的少年剛好從天花板上倒掛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剛才還在想,如果我待會兒敲門進來,你會不會平靜點。看來不需要了。”

“她在哪兒,博士?”他的聲音甚至仍舊是輕快平穩的,說話時連呼吸節奏都沒亂。

“奧斯本決定把她永久流放到霍金斯去。”康納斯聽到自己這麽說,“來接她的車應該正準備走。你現在過去找人完全來得及。”

“非常感謝,這個消息對我而言很重要。”

彼得說完,擡手朝他比了一個二指敬禮的動作,轉身從窗戶處跳出去,動作輕盈得像是一只憑空生出翅膀的鳥類。

康納斯渾身虛軟地站在窗邊,有些失神地看著那個眨眼間就離開不見的黑色身影,忽然想起助理小姐曾經說過的話:

“我看到了一個新生的,因為對其創造者有著強烈依賴感,所以自願被囚.禁起來的強大怪物。”

而現在,這份自願已經消失,它撕碎了所有禁錮在它身上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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