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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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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語氣哀婉, 卻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剛烈,“求傅娘子隨我即刻進宮,你若不允,我就在此長跪不起。”

阿檀茫然不知所措。

李亦江和陳長英對視了一眼, 齊齊變色。

太子薨, 這等大事,居然沒有絲毫消息傳出來, 此事定然另有詭譎之處, 這種情形下,蕭皇後有何要事相托?若沾染上了, 必定是天大的麻煩。

阿檀下意識地縮回手, 後退了兩步:“不, 我一介弱質女子,手無縛雞之力, 不知皇後娘娘有何吩咐,還是找別人去吧,我、我不行。”

太子妃朝著阿檀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往昔娘子寒微之時,我待娘子如何, 娘子忘乎?今日我落難,娘子若坐視,即令我死不瞑目,娘子何忍?”

阿檀怔了一下。

確實,當年中秋宮宴,秦玄策央太子妃攜阿檀同往,固然是大將軍的情面, 但彼時太子妃不以婢子視她, 反而溫和執禮, 處處體貼照顧,阿檀心善,旁人對她一點點好,她都感激不盡。

太子妃見阿檀不說話,重重地又磕了幾個頭,“咚咚”有聲,嘶聲哀求:“傅娘子勿憂,我此來,是得了左武衛的錢將軍的指引,本欲求見大將軍,怎奈大將軍不在長安,只能轉托傅娘子,我以性命擔保,能令娘子安然無恙,事關重大,不得不遮掩行事,求娘子體恤。”

左右隨行的宮人一起跪下了,跪在濕淋淋的地上。

太子妃提及的左武衛錢將軍,猶記得秦玄策臨行前囑托過,那是他的人。

阿檀看了看李亦江和陳長英,這兩人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

阿檀猶豫了一下,眼看太子妃還在哪裏磕頭,她一咬牙,上前拉住了太子妃:“殿下不要如此,好,我去、我跟您去。”

太子妃松了一口氣,幾乎癱倒。

阿檀主意既定,當即收拾了一番,換上太子妃帶來的宮人服飾。

李亦江和陳長英要求一起過去才能放心,於是太子妃令隨行的兩個太監將衣袍脫下,兩個武將剃去了胡須,沒奈何,扮起了太監,好在夜黑、雨大,乍一眼看過去,也不怎麽引人註意。

裝束停當,遂同往。

皇宮中戒備森嚴,更甚往昔,金吾衛士兵鎮守各處宮門,持金刀鐵盾,如臨大敵,宮城樓上,隱約能看見弓戈的寒光在雨水中閃動。

太子妃白衣素服,一臉戚容,哭得快要暈厥過去的模樣,由宮人攙扶著,要去拜見蕭皇後。

中間有內庭大太監模樣的人過來攔了一下。

太子妃當即吐了一口血出來,巍巍顫顫地道:“怎麽,莫非我不能去見母後嗎?太子還在,你們就膽敢對我如此無禮,是不是要活生生把太子逼死,你們才如願?”

那太監唬得慌忙跪了下來,磕頭不止:“奴婢不敢、萬萬不敢,太子妃息怒。”

太子妃以袖掩面,踉踉蹌蹌地進去了。

及至到了蕭皇後的椒房殿,長夜未明,一眾宮人守在殿外,挑著六角雲錦緙絲卷紋宮燈,燈火在雨中搖曳,仿佛籠罩著煙霧,讓富麗華美的椒房殿也顯得飄忽了起來,在夜色中搖搖欲傾。

太子妃只帶了阿檀一個進去。

殿中燈火通明,宛如白晝一般,卻沒有一個伺奉的宮人,變得空空蕩蕩。

蕭皇後母儀天下,為高宣帝所愛重,為臣民所敬仰,風華高雅,雍容尊貴,向來為人上之人,而此時,她木然地高坐在上方的鳳椅上,死氣沈沈,形如槁灰,連發鬢都是蒼白的顏色,只有在看見太子妃進來的時候,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用嘔啞的聲音說了一句:“你來了。”

“母後!”太子妃上前兩步,拜倒在地上,方才路上是假哭,此時肝腸寸斷,卻哭不太出聲,只是伏在那裏,肩膀不住地抽搐著。

蕭皇後只是看了太子妃一眼,就把眼睛轉開了,轉到了阿檀的身上。

她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點的笑容,雖然她此時看過去就是一個頹廢而絕望的老婦,但那笑容確實是溫和的:“傅娘子來了嗎?”

阿檀有點害怕,但又忍不住生出惻隱之心,上前拜了下去:“見過皇後娘娘。”

蕭皇後虛虛地扶了一下:“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阿檀起身,局促地站在那裏。

蕭皇後看著阿檀,擡手指了指下方:“傅娘子可還記得當日,本宮初見你時,你即立於此處。”

那是那一年的初春,阿檀在椒房殿上被蕭皇後賜給了秦夫人。

阿檀不太明白蕭皇後的意思,只是溫順地應了一聲:“是。”

蕭皇後點了點頭,道:“來日,見了大將軍,請務必提醒他,若沒有本宮,他根本就不會遇到你,這是本宮對他的恩德,他一定要牢牢地記住。”

阿檀的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這、這算什麽恩德?我怎麽好對他說這個?”

蕭皇後卻平靜地道:“你只需如此轉告即可,是與不是,大將軍心中自有衡量。”

她拿起手邊的一樣東西,遞給阿檀:“你過來,拿著這個。”

阿檀接了過來,定睛一看,那卻是一方聖旨,她吃了一驚,頗覺燙手:“這、這是什麽?”

蕭皇後微微地笑了一下:“這是大將軍向皇上為求的聖旨,他自願請命征伐突厥,以此戰功換得皇上為他賜婚家中婢子,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當年皇上想要賜婚的人選本是雲都,大將軍當著眾臣面拒絕皇上賜婚,皇上因此大怒,還將大將軍打了五十廷杖。”

阿檀有些呆住了,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不,我知道,他說過……”

他說過,卻只說了一半,並未提及廷杖責罰一節。那也是,像他那麽驕傲硬氣的人,挨了打,大抵是不願意讓她知道的,阿檀這麽琢磨著,覺得有些兒滑稽,她低下頭,笑了一下,冷不防,眼淚卻掉了下來。

蕭皇後點了點頭,她的神色看不出悲傷、也看不出歡喜,一直是淡淡的,繼續道:“皇上金口玉言,既說要將公主賜婚給大將軍,就絕對不能改,因此,當日本宮替大將軍求情,若能平定突厥,本宮就收養那蘇氏婢子為義女,讓她能以公主之尊嫁給大將軍,皇上允了,這聖旨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的,傅娘子可以自己看一眼。”

原來說了半天,他要娶的公主是她自己?可是,那又如何呢,總之錯過了,就是來不及,到如今,知道這些個事情也沒什麽意思了。

阿檀把那封聖旨拿在手裏,翻來覆去了看了幾遍,不知怎麽的,視線有些模糊起來,眼淚在那裏打著轉兒,看不太清楚那上面的字。

蕭皇後慢慢地站了起來:“為了這個緣故,大將軍對本宮感恩不盡,當日曾有諾,本宮若有驅使,他當效全力。”

她一步一步朝阿檀走過來,神情逐漸亢奮,面上呈現出異樣的潮紅,一字一頓地道:“好,如今就是本宮驅使他之時,告訴他,殺了魏王!本宮要他殺了魏王!”

椒房殿中通亮的燭火似乎搖晃了一下,瞬間令人有些眼花。

面對這這樣的蕭皇後,阿檀悲憫之餘,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恐懼之心,她搖著頭,後退了兩步,不安地道:“不,這是殺頭的罪,娘娘,您不能拿這個要挾他……這,這不成的。”

蕭皇後倏然一聲怪笑,淒厲地道:“太子死了,我的兒子,我求遍了諸天神佛,我以為他慢慢好起來了,結果他死了!”

她悲憤到近乎瘋狂,也不再自稱“本宮”,此刻,她不是什麽執掌六宮的皇後,不過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罷了,她握緊了拳頭,渾身發抖:“是魏王害死他的,我做母親的,怎麽不能為他報仇!”

阿檀步步後退,背部靠到了柱子,退無可退,她竭力試圖安撫蕭皇後:“娘娘,您冷靜點,若果真如此,您可以請皇上為您做主,皇上是君,亦是父,他會為太子伸冤的。”

“你以為我不想嗎?”蕭皇後終於流下淚來,嘶聲道,“魏王趁著皇上和太子臥病期間,夥同杜太尉,一手遮天,如今一手把持了宮中上下,太子走了……皇上……皇上病著,昏迷了好幾日了,他甚至不知道我們的兒子已經走了,我恨啊!我好恨啊!”

阿檀背睜大了眼睛,她這些朝堂大事、宮廷秘辛一概不懂,此刻被當頭砸了下來,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蕭皇後逼近到阿檀面前,用狂亂的、火熱的目光望著阿檀,宛如阿檀是最後一根稻草,她無論如何要抓住.

“魏王買通了太醫,在太子藥中下毒,那個太醫當場畏罪自盡,我眼下叫人在東宮假扮太子,魏王也難辨這其中真偽,但是,我瞞不了他太久,他一旦得知太子確實已經不在了,他必定肆無忌憚,傅娘子,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嗎?”

“我……可是,我父親不在,如今我、我能做什麽呢?”阿檀心中惶恐,雙手不安地絞來絞殺去,確實茫然了起來。

蕭皇後冷笑起來:“杜貴妃的嫡親兄長死在你父親手裏,杜家的人個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若魏王真的坐上那個位置,傅娘子,你父親將死無葬身之所,你還不速速離開長安,與你父親及早做個應對之策。”

阿檀聽得手腳冰冷,急促地喘著氣:“這、這、難道局勢真的已經至於此了嗎?”

蕭皇後雙目赤紅,咬牙切齒:“魏王如今對外的手段都是為了安撫人心,一旦他大權在握,你們傅家絕對逃脫不掉,傅娘子,我好心提點你,你快快走吧,不能再有片刻耽擱。”

她又把一樣東西強行塞到阿檀手上,幾乎聲嘶力竭地叫道:“你走!快點走,去找大將軍,把這個交給他,告訴他,殺了魏王!殺了魏王!他許過的承諾,絕對不可反悔!”

蕭皇後重重地推了一把阿檀,阿檀幾乎跌倒,面對著狀若瘋狂的蕭皇後,她不敢停留,逃似地跑了出去。

到了椒房殿外,蕭皇後身邊的尚宮姑姑早已經等候在那裏,默不作聲地帶著阿檀和兩個假扮太監的武將出了皇城。

在皇城門外,那尚宮姑姑朝阿檀微一頷首,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傅娘子,聽娘娘的話,快走。”

阿檀手心裏捏了一把汗。

離開皇城後,阿檀急急忙忙對李亦江和陳長英說了方才的情形,並將蕭皇後後面塞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了一下。

居然又是一方聖旨,上面只有四個大字“魏王當誅”,字跡潦草,墨痕未幹,赫然蓋了皇帝印璽在上面。

阿檀驚得手足無措:“這、這該如何是好呢?”

李亦江和陳長英捏著這“魏王當誅”的聖旨,看了又看,揣摩著:“既說皇上病重昏迷,這字大約不是禦筆親書,但禦璽卻是真的,多少也算聖旨了。”

二人面色皆是凝重:“如果蕭皇後所說皆為實情,杜太尉手握京城軍務大權,如今大將軍不在長安,等閑人挾制不了他,太子薨了,按這麽說,皇上的病情只怕也有蹊蹺之處,那當下形勢十分不妙。”

這兩人對視了一眼,旋即對阿檀抱拳:“傅娘子,如此看來,事不宜遲,請娘子隨我等立即出城,無論虛實,先避開這一陣,待大將軍回京再做定奪。”

阿檀雖然膽小,但心思還是清明的,略一思忖,知道蕭皇後所言確實在理,此刻留在長安已然不妥,好在秦玄策留下了人手,還有的退路。

她很快點頭:“願聽兩位將軍的安排。”

當下一行人匆匆回了侯府,略微收拾一番,阿檀帶上了荼白和雪青,抱著念念一起走了,餘下傅家奴仆眾人,只命大管家把府門關緊,老實地守在家裏便罷。

臨行前,阿檀又記起:“不行,這事情要去和大表兄說一聲。”

李亦江伸手攔住了她:“傅娘子,不可再耽擱了,你方才進宮,魏王的人遲早會察覺,趁現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趕緊出城,我們在城外有五萬兵馬,先要匯合一處,才能保護娘子安全,其他的,都另議。”

陳長英也道:“傅娘子,我們先走,末將另外遣人到崔少卿府上告知一聲,你看可好?”

阿檀知道事關重大,何況還有個念念在身邊,她不敢冒險,便點頭允了。

很快,三千玄甲軍整束停當,護著阿檀和念念,一起出發。

馬蹄聲踏破了長安的雨夜,街頭負責宵禁巡邏的京兆府兵馬很快發現了異常,追趕上來,但李亦江口口聲聲奉大將軍之令,出城處置緊急軍務。

玄甲軍乃大周第一驍悍之師,京兆府的人面面相覷,不敢強行阻攔,只得飛快地去報上峰知曉。

很快便到了北城門,早已經有人過來做了準備,遠遠地望見大隊騎兵過來,還未近前,城門便打開了,三千騎兵,中間護著一輛馬車,沒有絲毫停滯,徑直出了城門。

到了城外,更是加快了速度,莫約半個時辰後,就看見前方大部人馬黑壓壓地迎了上來,李陳二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幾個將領商議之後,率著這五萬人馬退到了長安北面的北仲山下。

此山前方為平原,可使騎兵作戰,大開大闔,中有峽谷,若不敵,可退至涇陽縣,又有涇河從山中川流而過,正宜兵馬駐紮。

待到一切安定下來,天已經大亮了,雨也停歇了。

念念一路被抱著,睡得像個包子似的,這會兒醒了,見換了一處地方,十分新奇,唧唧咕咕地鬧了一陣子,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耍了,荼白和雪青一起跟了出去。

阿檀奔波了一夜,身心皆疲,在剛剛搭好的帳篷裏稍微小憩了一下。

……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檀睡得朦朦朧朧的,好像聽到外面有爭執的聲音,她被驚醒了過來。

仔細聽著,卻是雪青在說話,語氣又急又怒。

“不行,你們放開我,這事情一定要告訴娘子,你們不能瞞著她。”

阿檀嚇得一激靈,完全醒了過來,急急披衣出去:“怎麽了?又出什麽事了?”

身後是巍峨群山,眼前是平原曠野,天色高遠,旌旗在晨風中展開,獵獵作響,戰馬未歇,士兵們握著弓戈和盾牌,形成嚴謹的方陣,長戟如林,殺氣凜然。

李亦江守在帳篷外,怒視雪青:“大膽婢子,怎可驚動娘子?”

雪青急了,跑過來跪在阿檀腳下:“娘子,他們說,表少爺被魏王的人抓起來了,您不能不管他,一定要救救他啊。”

荼白和雪青原來都是崔府的家人,在她們心目中,崔明堂也是自家主子,和阿檀沒有分別的,此時聽見他出了事,心裏急得跟什麽似的,頓時失了分寸。

阿檀突然覺得頭暈目眩,踉蹌了兩步,幾乎跌倒。

荼白慌忙過來扶住了她。

阿檀喘了兩下,才定下神思:“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快說啊。”

李亦江無奈,只得一五一十地說了。

昨天夜裏,玄甲軍的人確實到了崔府,說了宮中驚變情形,豈料崔明堂聽後,不但沒有外出避禍,反而立即去尋大理寺卿鄭大人,要與鄭大人一同出面,揭發魏王罪行。

鄭大人是個老狐貍,當時將崔明堂安撫住了,轉頭馬上將此事報予魏王知曉。

天還沒亮,崔明堂就被魏王府的人以謀逆之罪拿下來了,眼下關押在刑部大牢裏,聽候發落。

玄甲軍派去通風報信的人眼見形勢不對,趕緊回來稟告了此事,李陳二人本來打算先壓下此事,不料卻被雪青偷偷聽見了,這才過來向阿檀哭訴。

阿檀聽得手腳冰冷,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李亦江和陳長英:“還請兩位將軍救救我表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李亦江嘆氣:“傅娘子言重了,我們不敢當,但是,眼下我們只有五萬人馬,實在無力正面與長安的十六衛兵馬對陣,好不容易才跑出去,怎麽回去自投羅網?我等性命不足惜,但大將軍有令,需守護娘子與小娘子的周全,一切以此為先,若要營救崔少卿,請傅娘子恕我等無能為力。”

平原上草木疏離,長風瑟瑟,還帶著昨夜那一場秋雨潮濕的味道,寒意透人心骨,阿檀漸漸有些發抖起來,茫然地道:“那怎麽辦?該怎麽辦?”

陳長英出言安慰道:“傅娘子也不必過分憂心,崔少卿乃清河崔氏宗子,魏王縱是再猖狂,也不敢輕易就下殺手,無非是在大牢裏關一陣子。渭州的戰事差不多已經停歇了,估摸著大將軍應該在回程的路上,我們已經遣人送信給大將軍,待他率大部兵馬回到長安,自然會為您分憂解難,眼下,還請傅娘子安心等待為宜。”

卻在此時,前方斥候來報,長安方面遣了使者過來,要面見傅娘子,請兩位將軍示下。

李陳二人為難地看了看阿檀。

阿檀當即道:“我要見,煩請兩位將軍將人帶過來吧。”

無奈,李亦江只得從命。

少頃,士兵將長安方面來的使者帶了進來,兩方人馬在主帥營帳中坐定,互相見過。

那使者是個宮廷內監,白面無須,神情溫順,身邊只帶了兩個侍衛,沒有什麽兵刃,說話也是一派斯文和氣。

“見過傅娘子,見過兩位將軍,奴婢奉皇帝陛下的旨意,來請傅娘子回府,如今多事之秋,傅娘子孤身一人,怎可擅離,長安乃天子之都,萬事有陛下做主,傅娘子還是回去為好。”

李亦江的眉頭跳了一下:“皇上病重多時,怎麽還有心力過問傅娘子的行蹤,你這廝,顯然謊話連篇。”

那內監不慌不忙,甩了一下手裏的拂塵:“好教將軍知曉,昨天夜裏,先太子薨了,先帝驚聞此噩耗,不勝悲痛,病體不支,今日一早聖駕賓天,留下遺詔,令魏王殿下繼承大統,魏王得先帝傳位、眾臣擁戴,乃天授之君,兩日後即將舉辦登基大典,奴婢因此先喚一聲陛下,也是天經地義的。”

陳長英驚怒,拍案而起:“魏王逆賊,弒君弒父,當天下人皆目盲乎?”

內監肅容道:“將軍此言差矣,先帝與先太子病重已久,不治而亡,此天不遂人願,非人力所能挽,當今陛下痛哭流涕,悲痛欲絕,群臣再三勸之不得解,將軍怎可妄言弒君弒父之說,豈不荒謬。”

眼見這內監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李亦江按捺住陳長英,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吾等只聽命於大將軍,與公公非同路人,公公請回吧。”

那內監卻朝坐在一旁的阿檀作了一個揖:“奴婢給傅娘子帶一句話,您若不回去,三日後,崔少卿將在午門問斬,屆時,奴婢會將崔少卿的首級帶給您,請您三思。”

“你們怎可如此!”阿檀睜大了眼睛,又驚又怒。

那內監只微微一笑:“奴婢只是奉命傳話而已,傅娘子若覺得有不妥之處,不妨回到長安,面覲陛下,自然有所分說。”

說罷,他自顧自的,大搖大擺地走了。

阿檀臉色煞白,眼淚滾了下來:“二位將軍,莫非我們當真只能坐視嗎?”

李亦江煩躁地抓了抓頭:“傅娘子,你不懂得,魏王此舉就是要逼你回去,以此鉗制傅侯,傅侯手握重兵,只有你一個女兒,視若性命,你若落入魏王手中,就等同傅侯被人捏住命門,你自己想想,父親要緊還是表兄要緊?”

陳長英亦道:“傅娘子,您別看眼下風平浪靜,那是魏王還在清除異己,騰不出手腳來對付我們,等到他大局安定之時,必然要舉兵來攻,我們須得嚴陣以待,多加防守,萬萬不可節外生枝了。”

這道理,阿檀不是不懂,可想起崔明堂,她實在愧疚難當,呆了半晌,以袖掩面,不停地流淚:“那該如何是好,大表兄這次是受了我的牽連,若因我之故,害他送命,我有什麽面目去見崔家的舅舅?”

李陳二人是五大三粗的武將,看見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在面前哭哭啼啼的,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什麽也不敢再說了,飛快地逃了出去。

阿檀急得沒法子,她也知眼下形勢如此,確實無計可施,只能躲在帳篷裏,哭一陣子,想一陣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一陣子,覺得整個人心力交瘁,幾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荼白把雪青罵了一頓,雪青被罵得蔫蔫的,也後悔了起來,兩個丫鬟百般勸解阿檀,但並不能令阿檀得到一點安慰。

好在還有念念在,這孩子懂事,隱約察覺到了阿娘的心緒,這兩天都不出去玩了,乖巧地膩在阿檀的身邊,蹭來蹭去地撒嬌,這才讓阿檀勉強撐了過來。

滿心惶恐,只能無助地等待那一個時刻來臨。

轉眼天又黑了,念念睡著了,這孩子被阿檀養得很好,無論身在哪裏,只要到時辰,倒頭就睡,呼呼的,可香了。

帳篷挺小的,荼白和雪青都到隔間去睡了,只有阿檀帶著念念,顯得格外安靜。

今夜的風有些大,曠野外傳來嗚嗚咽咽的聲響,仿佛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在不停地呼喚或者是哭泣,帳篷裏點的那一盞燈燭明滅不定,連帶著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拉得長長的,也變得模糊搖擺起來。

外面傳來了一點動靜,先是遠處傳來紛沓的馬蹄聲,然後是士兵們呼喝的聲音,再然後爆發出喧嘩的聲音,但只有一瞬間,馬上被壓下去了,似乎所有人都壓著嗓門在叫嚷著什麽,興奮莫名,又不敢高聲,聽過去很古怪。

這兩天夜裏大抵有些這樣那樣的動靜,但李陳兩員將軍都不欲叫阿檀知曉,因此,阿檀此刻也只是坐在那裏,並沒有太過留意。

過了一會兒,吵雜的聲音平息了下去,男人沈穩有力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停在門口,有人咳了兩聲,低低地問了一句:“阿檀,我回來了,你睡下了嗎?”

他的聲音,低沈而渾厚,帶著男人特有的磁性。好似突如其來,又好似本該如此,他回來了,在這個安靜的夜晚。

阿檀坐在那裏,有些茫然,她擡起眼睛望著門口的方向,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秦玄策挑開簾子走了進來。

他穿著堅硬的鎧甲,一身風塵與煞氣,進來的時候,風從外面灌入,還帶著一種血腥的鐵銹味道,但當他的目光接觸到阿檀,所有銳利的鋒芒都褪去了,他的神情變得溫和起來,連腳步都放得輕輕的。

“我手下這群人不知禮數,看見我就愛吵吵鬧鬧的,我已經叫他們安靜了,沒吵著你和念念吧。”

阿檀搖了搖頭,她有些怔怔的,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走到她的面前,半跪了下來,脫下頭盔,放下手中的劍,微微地弓下了腰,那樣,就能和她平視著。

昏暗的燭光其實是柔和的,視線裏看過去,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的,仿佛有些不太真實,只有他的輪廓還是那麽清晰,剛硬、英俊、宛如精工雕琢而成,帶著逼人的銳氣,而他望著她,眼中帶著笑意,又溫柔得令人幾乎落淚。

“你回來了?”阿檀輕聲問他。

“嗯,回來了。”他答道。

她在這裏等候他,他千裏歸來,就有了落腳的地方,叫人安心。

“傅侯腿腳受了箭傷,行動不便,走得慢了一些,跟著大部兵馬,大約半個月後會到,我怕你等太久,先帶著一隊親兵,日夜兼程,加急趕了回來。”他聲音平淡,好像娓娓話著家常,說到末了,挑了一下眉毛,“你看,一切無恙,如今我回來,你安心就好。”

“你……還好嗎?”阿檀遲疑地擡起手來,慢慢地伸過去,在這昏暗的燭光下,在這寂靜的深夜裏,她似乎忘記了從前發生的事情,好像又回到了涼州的時候,他征戰歸來,她就會覺得擔憂,想要摸一摸才放心。

他一動不敢動,定定地等待著。

但在指尖快要碰觸到他臉頰的時候,阿檀又驚醒過來,飛快地縮回了手,低下頭,她覺得臉上發熱,四周太過安靜了,而他呼吸的聲音過於粗重,讓她突然間覺得心慌意亂起來。

秦玄策從鼻子裏發出一點輕微的哼聲,仿佛帶著一點遺憾,又仿佛是笑:“我沒事,我很好,我回來了,阿檀。”

作者有話說:

明天雙更,大結局,超級無敵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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