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風從窗戶外吹進來，揚起了簾幔的一角。

鹿眠能看見厲墨雲漆黑的衣袍下一雙光著的腳，簾幔慢慢垂下，又遮蔽了他全部身軀，安靜了幾秒的房間內，厲墨雲的聲音帶著些陰邪的溫柔。

“吃什麽面啊……本座現在只想將你生吞活剝，咬碎你的皮肉，連骨頭都吞下去。”

鹿眠吞了口口水，手指輕輕碰上了門上的木栓，顫抖著聲音道：“那我洗幹凈了再來。”

出了這扇門，她死也不再進來！

門栓打不開，鹿眠有些急了。

簾幔後厲墨雲的身影動了動，鹿眠看見他擡手揉了揉頭，於是將搭在門栓上的手改為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風長老能進來嗎？”

風無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這就來。”

鹿眠讓了個位置，門栓從外頭被人施法打開了，房門吱呀一聲，風無踏步進來。

狐靈身材嬌小，跟在了風無身後本來是想鉆進來看看的，結果被風無推了出去。

鹿眠貓著腰看到門開了，打算從門縫裏鉆出去的，風無伸手提著她的衣領，輕輕一笑：“鹿姑娘暫且別離開，若需幫忙，還要使喚你呢。”

房門再一次被關上，鹿眠站在了門邊，一臉生無可戀地看向風無。

風無先是朝厲墨雲的方向鞠了個躬：“堡主。”

“嗯。”

鹿眠挑眉，這回厲大堡主的音調聽起來怎麽那麽正常呢，對著他自己手下的人就吼不罵，對待她又是各種威脅。

風無慢慢朝簾幔走去，在靠近的時候已然察覺到了細微的熱氣，是厲墨雲這常年冰冷的身上不曾出現過的現象，他眉頭微皺，頓時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單手掀開簾幔，厲墨雲坐在了一張太師椅上，身上僅披著黑色絲綢的長袍，淩亂地掛著，露出了大片皮膚。除了肩膀與胸膛暴露在空氣中之外，還有一條纖長白皙的腿從黑袍之中伸出來。

滿頭烏發在他坐著的時候幾乎及地，額前的頭發尤其淩亂，似乎在他每一次煩躁頭疼的時候，都被狠狠蹂躪過。

那張臉也成了原型，雙眼的眼瞼處有細細的紅痕，金色的眸子化成了一條細線，劍眉飛鬢，薄唇緊抿，有種禁欲之感。

鹿眠沒敢靠近，就這麽遠遠地看著。

風無給厲墨雲把脈，指尖觸及的皮膚都是帶有溫度的，脈搏跳動略微有些快，但除此之外，他的五臟並沒有其餘病癥。

“堡主身體有何不適？”

“頭疼。”厲墨雲道。

風無將手輕輕地按在了厲墨雲的頭頂處，並沒有引起對方的反感。

厲墨雲道：“是這兒。”

伸手指向靠近前額的方向，漆黑淩亂的發絲之中，這一處的皮膚已經通紅。厲墨雲的兩只手輕輕地揉了揉發痛的地方，一左一右，分別在眉毛的斜上方。

風無仔細觀察了會兒，沒瞧出外在傷口，若有外傷，不用他出手，厲墨雲的身體異於常人自然會迅速愈合。

他將手輕輕貼在了厲墨雲的額頭上方，掌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跳動，與厲墨雲的心跳一致。

風無微微皺眉，閉上眼睛，神識已經進入了對方的腦中，那頭骨處似乎長了個東西，小小的，細不可查，若用手用力摸仔細摸應當是能摸到的。像是骨頭，但哪兒有活了幾千年後，又重新長骨之說？

鹿眠見風無好像是毫無頭緒，於是多嘴了一句：“之前有個楓葉山莊的女子給堡主下了蠱。”

“下蠱？”風無眨了眨眼。

鹿眠點頭：“那人以血養蠱，蠱蟲放入春藥之中，再下在了堡主身上，會不會與蠱蟲有關？”

“下蠱之人現在如何了？”

“已經死了好些日子了。”鹿眠回想起來，蜻蜓還是被割頭而死的。

風無搖了搖頭：“不應當是蠱。”

他闊步走到桌邊，伸手從水盆裏沾了些水，再走到厲墨雲身旁時，一滴水滴落下，滴落在厲墨雲的身上竟然化成了一縷煙。

風無道：“堡主頭痛可能是因為頭上長骨，且堡主真身為蛟，蛟由蛇而修煉得來，血液應當是冷的，此刻竟然比常人還要燙，恐怕是堡主自身出了問題。”

厲墨雲煩躁地單手撐著額頭，眼睛閉上了。

“如何醫治？”這四個字已經帶著不爽。

風無想了想：“可能需要取堡主的血讓我研究研究，才能對癥下藥。”

向厲墨雲要血於外而言是大忌，但是風無要，厲墨雲不會不給。

事關性命，風無一時間都無法看穿他的病癥，還需要用血來查，可見這病一旦嚴重起來可能致命。

厲墨雲朝著桌子五指成爪，桌上的瓷杯懸空直接朝他飛去被他握在了手中。

一指劃過，瓷杯懸於半空中，開口向上，厲墨雲看也沒看，尖利的指甲劃破了自己的手背，一註鮮血滴落在了瓷杯中，沒過杯底，厲墨雲才將手收回。

風無將瓷杯拿在手中看了看，對厲墨雲頷首之後，便找了個凳子坐在一角，從自己頭上拔出了一根頭發，口中吹了口氣便化作一片晶瑩剔透的葉子。他將葉子放於厲墨雲的血液中，正經地觀察起來。

鹿眠沒敢出聲，也沒敢離去。

厲墨雲的手被自己割傷了之後，將手臂擡起來，伸舌舔了舔傷口，餘光瞥向了鹿眠，剛好與對方對上了視線。

那眼神中染著血色，鹿眠心虛地挪開目光。

門外的狐靈有些不快道：“怎麽唯獨將我倆關在門外了？我也想知道堡主的身體如何了啊！”

“是不是腫起來了？還是已經瘦的脫形了？要不我現在去捉十來二十個人類回來讓堡主養養胃？”

鹿眠聽見了，竟無語凝噎。

牧臣安撫道：“乖，安靜些。”

狐靈才靜了下來。

風無靠著窗戶，借著陽光看向那血液，葉片像是一塊海綿將血液吸了進去，那鮮紅的血液順著葉片的脈絡，仿佛形成了血管，在葉片之中游走。

風無觀察血液的走向，是正常的，並且對也葉片沒有傷害，可見血中也沒有毒素。

他抿了抿嘴，突然眸光一亮，不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於是將臉貼了過去，睜圓了一雙眼睛仔細看向葉片的經脈。

那纖細紅色的血液在隨著葉片循環了一圈之後，便有一股金色的細紋在其中游動。

說是細紋，卻是血液中的另類存在，仿佛是在這些熱血之中燒出了一股金色的血液，正在艱難地與其他血液融為一體，並且試圖改變其他的血液。

“哎呀呀。”風無感嘆出聲。

厲墨雲皺著眉頭，煩躁地問了句：“本座要死了？”

鹿眠心口咯噔一聲，難道男主角就這麽要死了？

風無擺了擺手：“堡主說什麽呢，你恐怕還要多活個萬兒八千年的。”

“這是何意？”

風無將葉片從杯中取出，那被鮮紅全面覆蓋的葉片中間，一股金色正在強硬地橫沖直撞，陽光下看過來，紅色的部分反而被掩去，唯有金色的部分正慢慢覆蓋葉片周身。

“瞧瞧，龍血為金。”風無說完，將葉片遞在了厲墨雲的面前。

厲墨雲眸光一滯，看向葉片中流轉的金色，金色的瞳孔變了變，擡手將葉片捏在手心，稍一用力，便化為灰燼。

“不可外傳。”低沈的四個字響起。

風無對他鞠躬，臉上掛笑：“不說不說，不過還是要恭喜堡主。”

“有什麽好恭喜的。”厲墨雲擺了擺手，突然瞥了一眼還站在門內的鹿眠，對方顯然將他們方才的話都聽了進去。

風無一頓：“殺人滅口？”

鹿眠瑟瑟發抖。

厲墨雲移開視線：“不必。”

風無早知會是這個答案，眼睛都笑彎了：“原來鹿姑娘如此特殊。”

“她敢亂說一個字，本座自有讓她生不如死的方式。”厲墨雲靠在了椅子上，心情剛稍有好轉，頭上的疼痛便傳來。

眉頭再度皺起：“有什麽法子能讓本座的頭別再這麽疼下去了嗎？”

風無道：“這是堡主必經過程，無藥可解啊，體內血熱，每日醜時冷水沐浴可作緩解，至於頭痛嘛……”

厲墨雲瞪向他。

風無笑了笑：“如今這骨頭才剛長，恐怕要疼好一陣子呢，堡主身邊不是有侍女嗎？讓她學一學按穴之術，堡主頭疼了，便叫她給您按按。”

“能起效果？”

“起不了多大效果，但有好過無。”風無雙手一攤。

厲墨雲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吐出，再看向鹿眠的時候，鹿眠只覺得自己背後發涼。

風無知道厲墨雲不喜歡別人碰他，這也是他天生養成的性子。他攻擊性很強，可又貪戀柔軟的觸碰，別人碰他他不樂意，不碰他他又不爽，於是便改為主動攻擊，凡是碰見稍感興趣的便會圈住，也不做什麽，單單看著玩兒。

鹿眠，恐怕就是厲墨雲養起來的小玩具，喜歡得緊又不想承認。不許玩具主動湊到自己跟前來，又非要隨手就能抓到對方，別別扭扭的性子，風無已是幾千年的精怪了，如何猜不到。

所以才會想要鹿眠學會推拿按穴，給他按按頭。

能緩解疼痛？那是騙人的，改一改厲墨雲這性子倒是個好的開頭。

鹿眠一聽自己以後就要時常給厲墨雲按摩頭了，心裏有些後悔風無過來了。

他哪兒是來給厲墨雲治病的呀，這是來給她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啊！

厲墨雲那麽討厭別人碰他，一旦心情不爽，她還往上湊：堡主，我來給你按按頭吧。

厲大堡主反口就是一咬，鹿眠已經能預料到自己血濺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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