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眠一直覺得自己不笨，稍加點撥，一些潛在的東西還是能看清的。

幾日人間的奔波，她都被安排與客棧中的某人瞎聊很長時間，無非是給蜻蜓一個假象，告知她厲墨雲與這些客棧酒樓的確有些關系，起到迷惑作用。

各大修仙門派安插在人間的生意其他門派大多都是不知道的，一來是為了掩人耳目，二來還要探聽些消息，一旦暴露出背後勢力，於二者都無好處。

每個門派潛藏在人間的生意有大有小，大到與官府有生意來往，小到推車的包子攤位，零零散散著，化身為普通人潛在城池縣鎮之中。

厲墨雲從何渠道得知這些消息的？又如何能讓各大門派私下設的生意與他如此配合呢？

一大清早，鹿眠還在客棧廚房內捏小籠包，才捏了三個，客棧外面便是一陣吵雜聲。

“你們這是做什麽？！”賬房聲音頗大，嚇得鹿眠丟掉手中的面皮便要往外走。

她剛踏出廚房，衣領便被人從後面拎著，回頭看去，正是披頭散發正看好戲的厲墨雲。

鹿眠頓了頓，沒顧外頭的吵鬧，問了句：“堡主怎麽沒梳頭就出來了？”

“頭疼的厲害，懶得梳了。”厲墨雲無所謂地晃了晃扇子。

鹿眠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就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長袍，領口大開，露出潔白的皮膚，精致的鎖骨隱在衣領中，忍不住又問：“那怎麽還沒穿衣服呢？”

“天太熱，不想穿了。”說罷，手中的扇子扇得呼呼響。

鹿眠再看一眼他還光著的腳，張了張嘴，心想算了，問也問不出什麽來。

自從氣溫上升，一向喜歡陰冷潮濕的厲墨雲越發不修邊幅了，在房間內就穿一件衣服光著腳也罷，出門也開始隨意，如今更是就這樣走到廚房裏來。

“把這裏都給我圍起來！”身穿綠色玄衣的男子舉起手中的長劍，站在他身後的一群年輕人立刻站在客棧外擺了陣法。

鹿眠手上還有面粉，忙不疊往身上擦了擦。

“慌什麽？本座帶你看狗咬狗呀。”厲墨雲笑得漆黑的眼珠轉瞬為金色，隨機又變了回去，鹿眠這才明白過來，是別的門派的修仙者到了。

一般修仙門派暗設的生意是盡量不要暴露的，因為一旦暴露，對這個門派的信譽也有很大傷害。

要知道這世間修仙者往來那麽多，去一個地方尋找住宿，大致願意住下的就那幾個，往往在外有些名聲或設施不錯的客棧，都是由其修仙門派在背後作為勢力。若讓其餘門派弟子知道這原來是另一個門派所開，必然引起不悅，以往在客棧內所說的話，所行的事都被人知曉，甚至還會涉及到門派內的糾紛等。

鹿眠眨了眨眼睛：“蜻蜓呢？牧臣呢？”

“管別人如何，且先看戲。”厲墨雲伸腳勾了個小板凳坐下，扯著鹿眠的手腕便將她抱在了懷裏。

鹿眠直接坐在了對方腿上，一瞬嚇得馬上要站起來，然而腰間被厲墨雲的手臂困住無法動彈，她的臉頰紅了起來，朝距離自己不過十幾步路的大堂看去。

人家那裏都鬧成一團了，厲墨雲還要在這裏占她便宜，什麽人呀！

掌櫃的被兩名小廝叫了出來，面對來勢洶洶的修仙者們，臉色很不好看：“這位大俠何故要找小店麻煩？”

“何故？就憑你是十剎堡的妖！”領頭者不分青紅皂白，一劍便朝掌櫃的刺過去。

掌櫃的憑著本能側身躲過，掩藏多年的習武之軀已然暴露，更坐實了他並非普通人的事實。

領頭的更加確定，給各位師兄弟打了個手勢，數十道劍花欻欻從上空落下，布下陣法，八卦劍陣將整個客棧的十餘人都困在其中。

厲墨雲懷抱鹿眠，哈哈笑了起來。

鹿眠這才察覺，這些人完全忽略了她與厲墨雲，他們倆此刻似乎處於結界之中，於外界看過來，便是空蕩蕩的。

“本座再給你加點兒料。”白皙的手指在空中滑過，一縷妖氣順著結界的縫隙往客棧大堂而去。

急欲辯解的掌櫃的剛張嘴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住，不知為何，身上起了一層層鱗片，竟然像是那池中的錦鯉，粘稠的鱗片沖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滴落在地面上。

鹿眠猛地朝厲墨雲瞧去，他這意思很明顯，讓掌櫃的連個退路都沒有了。

眾修仙者見掌櫃的已經‘原形畢露’，也不準備生擒了，領頭的直接一聲令下，幾柄長劍刺穿了掌櫃的四肢，還有一劍釘在了他的心口。

那魚鱗一片片掉落，方才還是妖孽之身的男人已成一具屍體，與普通人並無二樣。

“怎麽回事？”

領頭的上前一步，方才親眼所見他們不顧一切刺殺掌櫃的賬房雙手顫抖，將頭上的書生帽直接扔在地上，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青花，厲聲道：“驪山派的人是吧？！我乃平沙派劉全！此客棧是我平沙派所開，你們殺了平沙派的弟子，無故冤枉我等是妖！這個仇我們平沙派記下了！”

驪山派的人一臉茫然，但見到對方身上的青花，也認出了這是平沙派的紋身。

驪山派中一名年紀尚輕的人道：“別被他們騙了！此處為雲霞莊告知的十剎堡分舵，我們都是聽安少俠的安排到此捉妖，怎會有錯？都說妖能變化人形，方才大家都看見了那掌櫃的分明是條魚，還是先將他們捉起來！”

這人說完，驪山派裏大部分的弟子都表示同意，而被困住的幾名平沙派弟子憤憤難平。

“好啊！好你個驪山派！這梁子我們算是結下了！”

“師兄，別聽他說，先把他們捉起來交給雲霞莊！”

“驪山派的這些人你們給我聽好了，這個屈辱我劉全不會忘記！待到去了雲霞莊，我定要讓雲霞莊莊主出面，要你們掌門跪在我平沙派眾人面前磕頭認錯！”

劉全的聲音在客棧內響起，幾人手上沒有兵器，又被困在陣法中無法掙脫，只能任由那幾人將他們帶走，甚至連枉死的掌櫃屍體也一並被帶走作為證物。

鹿眠見一翻打鬧之後，整個客棧裏的人都被捉了，那些在外看熱鬧的群眾聽聞這個客棧是妖孽所開，紛紛拿出手頭的東西往平沙派劉全幾人的身上砸去，還有的歡呼雀躍驪山派做的好。

鹿眠見劉全臉上的恨意與屈辱，心裏一片發涼，這梁子當真是結下了，驪山派與平沙派以後再難交好，甚至可能見面便是仇敵。

除此之外，他們之前途經的幾個客棧恐怕也發生了此等事情。

眾人走後，厲墨雲將半張臉埋在鹿眠的肩窩處笑得渾身發抖：“有趣，真是有趣。”

鹿眠顫抖著手，忍住心口的震驚，問道：“堡主早知會是如此？”

“楓葉山莊率先剿了青河徐家的客棧，隨後又滅了飛禹城趙家分支的酒樓，平沙派一把大火燒在了雁城孟家的銀號裏，這回驪山派又端了平沙派的客棧，當真是有趣之極。”厲墨雲晃著扇子道：“一次卷進了五個門派，有兩個是訣翎榜上的，你說你那寶貝師兄疙瘩肉再怎麽足智多謀，能將他們再重新擰成一股繩，針對十剎堡嗎？”

鹿眠吞了口口水，早在她發現端倪的時候，大致就已經猜到了會是這樣了，只是沒想到厲墨雲在短短的幾日之內，便將情況逆轉。

“堡主如何知道這些門派分部在民間的生意的？”

“你當十剎堡當真在各門派中無人？”厲墨雲沈著目光看向她：“你問這麽多做什麽？難不成你與蜻蜓一樣，也是安插在本座身邊的奸細？”

鹿眠聽見這話，臉色頓時白了起來：“我……我怎麽會是奸細呢？”

她根本不是自願留下來的好嗎？

“是了是了，本座怎麽忘了，蜻蜓做任何事都容易敗露，但你要是想傳出一些消息，本座恐怕當真發現不了。”厲墨雲一派認真道。

鹿眠連忙擺手：“我沒傳消息出去！”

她也得會傳呀！這裏的傳信方式她根本不了解，能聯系的人也沒幾個，能傳給誰呀？

厲墨雲呵呵笑了起來，金色的瞳仁中閃過幾分興趣，一扇子戳在了鹿眠的腰間，惹得小侍女驚呼一聲扭動了身體。

“本座逗你呢，就你這蠢笨的性子，給你一張紙，你也找不來信鴿。”

鹿眠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厲墨雲說的是事實。

所以他就認定自己找不到逃走的方法？隨意地將她帶在身邊，許多十剎堡的事也不隱瞞，是篤定了她無法逃走，還是篤定了她即便逃走後，也不會將他的事情悉數盤出？

厲墨雲瞧鹿眠皺著眉頭的樣子，忍不住又用扇子戳了戳她的腰。

小侍女坐在他的懷裏縮了一下，恰好碰到了某一處，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鹿眠渾身仿佛石化了一般，僵硬著嘴角慢慢朝厲墨雲扭過頭來，睜圓了一雙眼睛先是看了看那雙帶著邪氣的金色眼睛，又順著那雙眼睛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下，自己所坐的地方。

“堡……堡堡主……”

“有膽子再扭一下嗎？”

“沒膽子。”

厲墨雲低聲笑了起來，笑容沒持續幾秒，便立刻皺起眉頭，將鹿眠從懷中推開，沒心情再逗她玩兒。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疼痛之感越發明顯。

鹿眠看著那張俊俏的臉幻化了幾遍，仿佛籠罩了一層霧氣，將他的五官變得模糊，唯有那雙金色的雙眼滿是煩躁。

他的頭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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