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褚哲宸剛從美國失望而歸的時候，晚上莫名其妙夢到了陸煙蘿，她穿著白色棉布裙子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赤腳在花田裏輕快地跳躍，陽光明媚，大冬天的卻穿著無袖的連衣裙，褚哲宸急忙趕上去拿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摟她在懷裏。她咯咯地笑，忽然附到他耳邊說了些什麽，然後他醒來，卻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她究竟說了什麽。

那天他起來後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就決定考慮一下父親的提議，跟沈知秋的家族聯姻，只要他們倆之間相互覺得可以接受，那麽對別人而言，這樁婚事是百利而無一害的。褚哲宸並不是個糾結於過去的人，既然是已經過去的事情，那麽他寧可快些將它掩埋，不要再讓它以任何形式出現在他腦海裏。

顏碧華的身體漸漸好轉了些，訂婚的事情也越來越提上日程，對訂婚一事，他心中並無喜悅亦無厭惡，就像學生時代完成無數個課題或者論文的時候，既然這是為了畢業而必須經歷的過程，那麽就完美地完成它吧。

搬到這幢新公寓來也已經一年了，他每天睜開眼睛還是會覺得陌生，大概是因為有大半年都住在歐洲那邊的醫院，其實他真正開始在這裏生活，也不過只有最近三四個月而已。跟父母說自己要搬新家的時候褚哲宇和顏碧華都一臉同情地看著他，他覺得有些好笑，其實他並不是那麽脆弱，但要他繼續住在與陸煙蘿度過初夜然後第二天還馬上被甩的地方，確實有些不可能。

將那個地方塵封，也是他揮別過去的儀式。

他頭發亂糟糟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臉，就例行出門去跑步，回來時樓下家庭服務員已經送來了早餐，他洗個冷水澡，一邊吃早飯，一邊打開電腦查看谷涵發過來的今日日程。

他叼著面包飛快地掃了一眼，隨即撥通了谷涵的電話：“大公子，有什麽吩咐？”谷涵在他們家工作了十幾年，一直是這樣嚴肅刻板的聲調，褚哲宸湊近話筒道：“晚上的那個飯局是什麽？有什麽事情值得我過去？”一秒鐘書頁翻找的聲音，谷涵繼續說道：“是一家有些可疑的企業，是杜有薪少爺拜托的。”

褚哲宸腦子飛速轉了一下，說道：“我自己問杜有薪。”隨即按下了通話結束按鈕，轉而撥給杜有薪，電話接通，只有鼾聲，褚哲宸按了按額頭，還是這樣，大聲了一點道：“有薪！還不起床！”電話那頭杜有薪“啊”了一聲道：“阿宸，抱歉，我睡著了。”接了電話然後又立即重新睡著，這是杜有薪的特技。

“我是想問你，晚上跟那家叫什麽‘誠訊’的公司高層的飯局，是你拜托谷涵安排我過去的嗎？”杜有薪“哦”了兩聲道：“是的是的，我跟谷涵說讓我自己告訴你，我給忘了。”褚哲宸沈吟了一下道：“有什麽問題，為什麽要我去？”對方又沒聲了，褚哲宸有點冒青筋了：“杜有薪！”

那邊鼾聲一斷，聽上去杜有薪像是擦了兩口口水似的說道：“是是，你剛剛說什麽？是這樣的這樣的，商業罪案那邊跟我講說這家公司最近一年壯大地很快，應該有什麽不法手段，但是抓不到把柄，阿宸你是這方面專家，過去幫我看看他們老板的面相吧？”

“我是金融方面的專家，不是看面相的專家。”褚哲宸糾正他道。“對對對，我是說，你幫我看看，是不是耍了什麽不法手段。”杜有薪急忙討好道。褚哲宸怕自己考慮一下杜有薪又該睡著了，接上道：“是不是耍了什麽手段，面相可看不出來，不過我答應你先去接觸他們一下，探探底細，而且他們居然能聯絡到谷涵，說明確實實力不錯。”

杜有薪見他答應了，很歡樂地道：“好呀好呀，我給你準備禮物啊，我跟你說，我們最近抓獲一個走私團夥哦，好多古董寶貝啊，有你喜歡的字畫哦，送你一副吧……”褚哲宸笑出聲道：“行了吧你，你那些全是國家財產，我不敢要——放心吧，我晚上會好好給你辦事的，杜局長。”

褚哲宸很討厭官僚主義的那套飯局之類的應酬方式，但是生意場上難免會碰到，他都是能免則免，基本交給別人去應付，進飯店的時候他就囑咐跟在他身後的谷涵道：“今天和往常一樣，讓李經理和孟經理跟他們洽談，你們就裝作我是小員工好了，我只是過來看面相的，事情還是你們談。”

谷涵對於“看面相”這話還是頭一回聽到，雖不知是什麽典故，但他一向不問無謂的事情，恭敬地答應了，進了包廂門，已經有五六個人在圓桌上坐好了，李經理和孟經理一看褚哲宸趕著想起身相迎，谷涵使了個眼色說道：“抱歉抱歉，來晚了，樓下車難停，我是董事長秘書，我姓谷，這位是我的司機，不介意搭個便飯吧？”褚哲宸覺得司機這個借口用得不錯，便向在座的人笑笑。

李經理和孟經理當即傻眼了，對視一眼，彼此臉上都是說不出的詭異，賠笑道：“谷秘書請坐，那個……司機先生，也坐……”另外四個都是中年人，其中一個長相英俊，到了這個年齡都還保養得當的樣子，也站起來讓座道：“谷先生請坐請坐……哎喲，您這位司機可真是年輕呀……”

李經理急忙介紹，雖然話是對著谷涵說的，其實是在向褚哲宸解釋：“這三位都是‘誠訊’的股東，這位姓王、這位姓吳，還有這位姓陸，”他將三個人一一介紹，“還有這位，”他指著穿藍襯衫的中年人道：“這位是他們的經理，也姓吳。”

那姓陸的英俊中年人好像非常興奮，喋喋不休道：“其實呢，就應該是我們經理一個人找您們談的，但我們幾個一向很崇拜貴公司這種隱形幕後操盤者，所以就跟來開一開眼界了，果然都是人中精英、威武不凡……”那吳經理打斷他道：“老陸，別失禮了！”他咳了一聲道：“叫服務員上菜！”

這姓陸的看起來像個跑腿的，屁顛屁顛就跑出去叫服務員去了，那吳經理跟剩下的那兩人嘀咕了一聲道：“說了不要讓他跟來的，真是莫名其妙，等一下讓他多吃少說，省的胡說八道的，煩人。”

上酒上菜以後就開吃了，兩廂基本聊的是合作細節，褚哲宸一邊慢條斯理地剝著龍蝦，一邊耳朵眼睛都註意著那邊談判的情況，其他人以為他是司機，也都懶得理他，酒過三巡，忽然幾個年輕姑娘推門進來，全部坐到了李經理、孟經理和谷涵的身邊，那吳經理笑笑道：“有美酒怎麽能沒有美人呢，來，幹了。”

其實這也是尋常的事情，但今日老板在場，李經理和孟經理立時全身都僵硬了，偷偷往褚哲宸這邊瞄，見褚哲宸神情自若，總算是松了口氣，但也不敢造次，坐得端端正正的，不敢跟美人們有任何身體接觸。

那姓陸的股東見褚哲宸變成一個人坐著了，他嘴巴是個閑不住的人，便來找褚哲宸說話道：“年輕人，看你年紀沒比我女兒大多少，幾歲啊？當司機幾年了？”褚哲宸微微笑道：“二十七歲，司機也當了四年多了。”姓陸的瞅瞅他道：“有對象沒啊？我看你模樣這麽周正，肯定有對象了。”

褚哲宸笑而不答，姓陸的繼續嘆道：“我那女兒啊，未婚先孕，男的又不要她了，我估計是難再找對象，換你你也不願娶個帶拖油瓶的女人不是？”褚哲宸想了想道：“確實，女孩子這一點上很容易吃虧，當初應該擦亮眼睛才是。”姓陸的好似很氣憤道：“就是！那男的還是個高級知識分子，看不出來人面獸心的，誒，對了，他好像就在這邊當律師的，叫簡皓冬，你要幫我傳播傳播，讓他的醜事昭告天下！”

“啪”的一聲，褚哲宸手裏筷子斷成了兩截，李經理和孟經理渾身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驚恐地看向褚哲宸這邊，谷涵也有些奇怪地看過來，褚哲宸卻笑瞇瞇地看著目瞪口呆的陸裹峰，把兩截筷子往桌上輕輕一放道：“陸叔叔，這其實是個魔術，你看我變得還不錯吧？”

陸裹峰左看右看，都沒看出筷子裏有什麽機關，嘿、嘿地笑了一聲道：“是、是嗎？”褚哲宸轉身叫服務員換雙筷子，隨即漫不經心地道：“那敢問陸叔叔您女兒的芳名是？”陸裹峰忽然覺得眼前的年輕人渾身散發出一股不容抗拒的煞氣，不由自主地老實回答道：“叫、叫煙蘿……”

又是“啪”的一聲，李經理和孟經理覺得今天自己心臟病快被嚇出來了，戰戰兢兢地又往那邊看過去，就看到褚哲宸拍案而起，卻還是維持著笑容道：“很抱歉，陸叔叔，我去一趟洗手間。”

一出包廂門，褚哲宸的臉色立即變得比臘月的風霜還要冷，一個電話打出去立刻叫人去查陸煙蘿的戶口，等待回信的時候不自禁地在走廊上踱來踱去，簡皓冬？！開什麽玩笑，簡皓冬被他發配到毛裏求斯超過一年，除非他有本事人在非洲卻讓京城的陸煙蘿懷孕！沒過五分鐘，回電就來了，褚哲宸聽到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時間，沒等對方講完，揚手就把手機砸成了一堆碎片。

谷涵安頓好裏面的人出來探看究竟，正看到他家大公子百年難得一遇的在大發脾氣，他大是驚訝，強自壓下想把畫面拍下來群發給所有員工的沖動，沈穩地走上去道：“大公子，發生了什麽事？”

褚哲宸喘息已定，恢覆了鎮靜，回頭道：“谷涵你的手機借我一下。”谷涵看了看地上的手機屍體，繼續不屈不撓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很嚴重嗎大公子？”褚哲宸雲淡風輕地笑笑道：“沒什麽，剛才手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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