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蘿雖然見識過葉冷卉家的碼頭和靳東誼的別墅，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到褚哲宸家的產業，她看著這棟很有年頭的舊式的建築，除了地處偏僻些，她暫時還沒有覺得有特別叫人嘆為觀止之處。

只不過進到家裏，又是不同的感覺，不像靳東誼別墅的未來主義，這棟老宅的給人的感覺是處處古意盎然，陸煙蘿簡直覺得自己穿越了，這裏的家具和擺設看得出來都十分有年頭，應該也不可能是仿古做舊的家具，而是真正的古董。

陸煙蘿忽然就覺得一股門楣森嚴的氣氛撲面而來，在紅木座椅上小心地坐下，褚哲宸見了忍俊不禁道：“煙蘿，你放心吧，這家具雖然老舊些，但牢固度是一流的，小宇小時候都在上面亂蹦亂跳的，隨便坐沒關系。”

褚樹河還不曾見過陸煙蘿，笑得很親切道：“陸小姐，不必拘束。”陸煙蘿覺得褚樹河望之可親，心裏石頭落了一半，不愧是處理國家危機的幹部，最重要就是給受災人民以信心和鼓勵，所以給人感覺就是親切。

顏碧華笑呵呵地從廚房出來，一路笑一路道：“怎麽已經來了，我在廚房張羅吃的，今天加菜。”褚樹河楞了：“碧華，你不會……是要親自下廚吧？”顏碧華睨他丈夫一眼：“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你安心啦，我只是給田嫂和管嫂一點菜單的意見，我哪敢輕易動廚房的東西。”

陸煙蘿急忙恭敬地起身道：“阿姨，叔叔，頭一次來，一點小禮物。”話說這次的出行，陸煙蘿簡直是慎之又慎，衣著和禮物都咨詢過褚哲宸沒有十次也有八次，加上她囊中羞澀，更有很多掣肘，最後她覺得總算拾掇得差強人意。

顏碧華對此倒不甚在意，坐下道：“怎麽那麽客氣，陸小姐快請坐。”褚哲宸接話道：“母親你同她見過的，叫她煙蘿好了。”顏碧華不動聲色地瞪了兒子一眼，回頭對褚樹河道：“我是去醫院看過她一次，不過沒有待多久，今天可得好好聊聊。”

這話弄得陸煙蘿有點汗涔涔的，她挨褚哲宸坐了，覺得沒什麽話題，只得說道：“小宇他，今天還沒放假？”顏碧華嘆了一聲道：“高三生，沒辦法，寒假只有春節那一周，其他時間還得留在學校，對了，煙蘿你是小宇學校的老師，肯定知道。”

陸煙蘿不好意思地說：“哪裏是老師了，只是去實習的，我還沒有畢業呢。”顏碧華當時在醫院裏見的陸煙蘿，臉上腫未消，還包得嚴嚴實實，就覺得難掩麗色，今日見了，雖然未施粉黛，但當然比醫院裏時更美上十倍了。但看她講話應答，也沒見有什麽過人之處，顏碧華實在好奇得不得了，到底這小姑娘有什麽本事叫她家眼高於頂的兒子看上？

沒說幾句話，就有人奉上茶水，陸煙蘿見這茶杯碧綠晶瑩的實在可愛，忍不住拿在手裏多看了兩眼，她伸手拿杯子時顏碧華看到藍光一閃，是陸煙蘿手腕間的青金石手鐲，她心裏頓生疑竇，但礙於這父子，不便出口，便說道：“煙蘿，我有些話要和你說，不如你跟我到房間裏來？”

陸煙蘿心裏一慌，回頭看褚哲宸，他捏了捏她的手，以示鼓勵，陸煙蘿無奈地站了起來：“好的，阿姨。”陸煙蘿默默跟著顏碧華到了二樓一個不大的房間，見只有幾個落鎖的衣櫃，還有一張梳妝臺，依然是很古董的模樣，顏碧華請她等一下，在抽屜裏摸索出一把銅制的小鑰匙，去開梳妝臺上一個鍍金的梳妝盒。

這梳妝奩子外部的金粉已經有些落漆，但依稀能看出當年尊貴的分量。陸煙蘿對這屋裏的一切都充滿敬意，一看便知全是幾代相傳的寶物，她不再去看顏碧華在做什麽，只盯著墻壁上一副書法觀賞，寫的是江淹《別賦》裏的一段：

下有芍藥之詩，佳人之歌，桑中衛女，上宮陳娥。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顏碧華回頭見陸煙蘿呆呆地盯著墻上，竟好似眼角帶有淚光，大為吃驚道：“怎麽了小煙蘿，你別嚇阿姨。”陸煙蘿如夢初醒道：“沒、沒什麽，只是這個，寫得可真好。”

顏碧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道：“哪裏寫得好？字還是句子？”陸煙蘿畢恭畢敬地說：“書法我怎麽懂呢，只是覺得句子寫得好。”顏碧華很有興趣地接著問：“句子什麽地方寫得好呢？”

陸煙蘿楞楞地說：“什麽地方好，我可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很感同身受，春天的離別，一直到秋天還無法重逢，春草春水和明月白露，都好像就在眼前，還有南浦的送別，心裏不知不覺就很悲傷。”陸煙蘿只是把心裏最直接的感受說出來，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心裏很沒底，偷偷看顏碧華的神情，又什麽都看不出來。

顏碧華覺得這孩子的靈性倒叫人刮目相看，招了招手道：“來，你過來。”這鍍金的奩子打開一共三層，全是各式各樣的玉器首飾，陸煙蘿一下看花了眼，遲疑道：“這是……？”

顏碧華呵呵笑起來道：“這是我當年的嫁妝，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我想著今天算我們倆頭一次正式見面，你挑了一樣去，就當是阿姨給你的見面禮。”陸煙蘿的臉一下煞白了：“不不不，阿姨，這我絕不能要。”

陸煙蘿自然曉得這些就是褚哲宸所說的“家傳首飾”，每一件都價值不菲，這是絕對絕對不能收的，顏碧華見她嚴詞拒絕，眼珠子轉了一下，捧起她的手道：“煙蘿，你是不是嫌棄阿姨的首飾不如你的手鐲呀？”

青藍色閃爍著點點金光的青金石手鐲更讓陸煙蘿的皓腕顯得白玉無瑕，陸煙蘿尷尬地被握著手道：“這是便宜貨，怎麽能跟阿姨的東西相比。”便宜貨？顏碧華心裏疑惑更重：“難道不是阿宸送給你的嗎？”

陸煙蘿楞了楞道：“確實是他送的，不過他說不超過兩百塊，很便宜的。”兩百塊？兩百萬還差不多，顏碧華調整了一下表情，覺得陸煙蘿的樣子不像作假，她剛剛才覺得陸煙蘿很聰明，這下又這麽遲鈍，真不知道真傻還是假傻。

手鐲的事情上，顏碧華算是信了一半，她從奩子裏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藍色珠子，每一粒都滾圓勻稱，大小整齊，她笑笑道：“你瞧，我也有串青金石的珠子，算是個古董了，是清宮佛教用品。你知道我小時候管它叫什麽？”

陸煙蘿訥訥道：“什麽？”“小山重疊。”說完顏碧華自顧自笑起來，陸煙蘿被笑得莫名其妙，又看看自己的鐲子，問道：“是‘小山重疊金明滅’的意思嗎？”顏碧華有些欣賞地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就是‘金明滅’的意思。”陸煙蘿看看藍中帶著金色星芒的青金石道：“還真貼切。”

顏碧華似乎被勾起興致了，笑道：“我小時候閑了沒事就把玩母親的首飾，每個我都取名字，像這個，我叫它‘離朱之目’，怎麽樣？”她指了指一對黑珍珠耳環，果真像人的一雙美目，陸煙蘿很羨慕地道：“好有趣。”端詳一下才道：“若離朱的眼睛真是這樣，莊子怎麽忍心要戳瞎它？”

顏碧華被她逗得大笑道：“莊子說說而已，你還真信？”

兩人在顏碧華的梳妝間聊了很久，弄得褚哲宸有些緊張，不過見兩人出來後其樂融融的樣子，而且顏碧華對陸煙蘿的態度明顯親昵了很多，褚哲宸有些疑惑的同時也放下心來。

“你跟母親到底神神秘秘地聊了什麽？”褚哲宸把車停在陸煙蘿的新家樓下，打算仔細打探一下虛實。

這邊廂褚樹河也問了妻子同樣的問題，顏碧華嘿嘿笑道：“我只是試探一下，小姑娘的人品學識，我原本以為這種藝術學校的孩子，都是徒有其表、貪慕虛榮，我怕阿宸被人騙。”褚樹河聽了這話有點不可置信道：“阿宸這孩子狡猾得很，普通人很難騙他，現在你相信陸小姐了？”顏碧華白了他一眼道：“什麽狡猾，有你這麽說自己孩子的嗎？”

這邊陸煙蘿聽了褚哲宸的話倒是省起一件事，舉起手中的鐲子道：“這鐲子，你沒騙我吧？”褚哲宸不意被她問起，眼睛也不眨一下道：“當然沒有了，幹嘛騙你？”陸煙蘿懷疑地看著他道：“可是你媽媽今天也拿出來一串青金石的東西，好像價值不菲的樣子。”

褚哲宸急忙辯解道：“那怎麽同，我母親那些都是古董，當然值錢了，你放心，你這個，我說不超過兩百就不超過兩百。”陸煙蘿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手，褚哲宸暗暗嘆了一句：好險好險。

褚哲宸看陸煙蘿作勢要下車，伸手攔住道：“我馬上就要出差了，得一個月，你就沒什麽表示？”陸煙蘿腦子轉了幾轉，笑嘻嘻道：“那就祝你，一路順風嘍。”褚哲宸一把攬過她撓癢癢道：“小妹妹，不要跟哥哥耍花樣。”

陸煙蘿很怕癢，馬上笑得花枝亂顫道：“大俠饒命……你說怎樣就怎樣。”褚哲宸放開她一點點，很近地註視她道：“那就……親一下！”陸煙蘿笑著別開臉道：“不要。”“什麽？”他威脅地又靠近了一寸，陸煙蘿快憋不住笑。

最後在唇舌的纏綿中，陸煙蘿腦海中徘徊的是那句詩句：“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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