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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知道太多容易掉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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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實的車內不時傳出“嘎嘎”的粗劣叫聲, 車夫納悶,九爺親自去了趟市集,千挑萬選抱了只大鵝上車,難道自己挑的大鵝燉起來味道更加鮮美, 他不懂, 搖了搖頭,甩鞭驅車。

顧九章送給謝瑛前, 特意給大鵝裝飾一番, 脖頸系了條紅綢,掛著幾個叮當響的鈴鐺。

大鵝趾高氣揚的跨過門檻, 庭中正在覓食的小九聞聲噌的直起腦袋,竟下意識後退兩步, 銳利的眼睛閃現一絲迷茫。

“這可是京城最好看的鵝了。”

顧九章甚是高興, “通體雪白沒有雜毛, 脛長且粗壯, 脖頸似弓,曲折有力。”

謝瑛上前, 那大鵝警惕的嘎嘎兩聲,小九反應過來,沖上前擋在謝瑛腳邊。

一人一雞一鵝焦灼對峙。

顧九章斜歪在花墻上, 笑:“還不如養只貓。”

謝瑛從食盒裏拿出一捧粟米,大鵝和小九爭先湊過去,啄她手心。

顧九章掃了眼, 看見她白凈的手心很快被啄紅,就像玉石裏頭沁了血絲, 有種不一樣的美感。

“我不喜歡貓, 也怕貓叫, 這才想養鵝的。”

謝瑛小時候被關佛堂,經常有野貓爬到屋檐樹枝,白天還好,只到了晚上他們那叫聲此起彼伏,抓撓著瓦片發出尖銳滲人的叫聲,激的她後脊發涼,忍不住想捂上耳朵。

有一回春日,有兩只貓從半開的楹窗滾落進去,撲騰著爪子竄到謝瑛腳邊,天色漆黑,屋內只一盞搖曳的小燭光,那貓的眼睛鋥亮,謝瑛當時嚇壞了,以至於現在想起那個場景,仍心有餘悸。

“院裏有雞,難免會有老鼠等物,混著養只大鵝,也就不會再被咬了。”除去小九,另外五只雞都有不同程度啃咬,不明顯,掉毛或是去皮,管事只當他們互啄導致,謝瑛覺得不像,這才跟顧九章商量買只大鵝。

她去摸大鵝的紅綢,忍不住笑道:“你還真是看重外貌,連鵝都挑好看的來。”

顧九章站直了身子,拂去褶皺抱臂上前:“鶯鶯,你究竟是不是宮裏那位,給九爺個實話成不成?”

“九爺都叫我鶯鶯了,還問是不是。”

一語雙關,既像承認又像什麽都沒說。

謝家在京中曾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只是到謝宏闊便只剩下空架子,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如此,謝家仍在郡望中話語權極重。

顧九章不喜謝宏闊作風,他太精明算計,不然也不會在當初選擇聲勢浩大的四皇子,連帶謝家四郎都投到四皇子陣營,可惜,四皇子倒臺,整個謝家登時大廈傾頹,來往要好的官員世族與之劃清界限,唯恐受其牽連影響自個兒前程,當時謝家四郎在軍中,幾乎被人排擠到去掃馬圈。

可想世態炎涼,官場浮沈。

後面的局勢顧九章看不明白,當今提拔謝家四郎任大理寺少卿,然又貶謝宏闊出京流放,去的還是黔南荒苦之地,朝中官員更是惶惶不安,一時間不知該彈劾還是該收斂,對於謝家的態度,聖人始終晦暗不明。

如今謝家四郎被提拔到刑部任職,上峰便是當今倚重的尚書,可謂前途坦蕩,不可小覷。

好些人都說,謝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謝十一和雲六郎和離,成為當今心頭寶,此事已經足夠令人詬病,且她入宮許久始終沒有封號,眾人便又持觀望態度,以為當今不過圖新鮮刺激。

珠鏡殿大火,燒的滿城皆知。

謝十一死了,謝家往後會如何,沒人清楚。

眼下更刺激,何瓊之也攪和進來,顧九章心亂如麻,琢磨著該怎麽收場,一擡眼,看見謝瑛坐在石墩上,陽光暖暖灑在她周圍,整個人慵懶愜意,柔美勾人。

他咽了咽嗓子,不自在的收回視線。

“鶯鶯,你喜歡哪個?”他走過去,歪在謝瑛旁邊的石頭上,從他的角度,能看見細密濃黑的烏發,盤成留仙髻,簪著簡約的步搖,她身上有股清淡的香氣,就像她這個人,表面瞧著溫順端莊,可惹惱了便像小獸,張嘴就咬,全無半點淑女模樣。

他摸索著手背,看向謝瑛。

“都喜歡。”謝瑛以為他問的是小九和大鵝。

顧九章想的卻是當今,雲六郎和何瓊之。

莫名的,他有點咆燥。

“鶯鶯,九爺求你了,你想去哪,爺親自送你過去,肯定辦的神不知鬼不覺,好不好?”這事太冒險,他擔不住,他阿娘也擔不住。

“我就喜歡百花苑,哪兒也不去。”

“你總得說個日子,比如三五日,七八日,我都能容忍。”

謝瑛回頭看他,顧九章這雙桃花眼,看誰都滿目風情,難怪惹得小姑娘爭相追隨,上元節前夜,聽聞他花一千貫聽了首曲子,後來唱曲的小姑娘子哭著喊著要他幫忙贖身,道這輩子跟定顧九章,幫他洗衣做飯,生兒育女,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只要顧九章別嫌棄她。

顧九章贖人有原則,首要一點便是不能癡迷死追,小娘子這種死纏爛打的他肯定不敢沾手,否則一旦贖身指不定鬧出什麽亂子。

比如院裏的音音,腰腰妙妙.....都是腦筋清醒,各有所長的娘子,日後她們若有好的去處,顧九章也不會強留,若沒有,顧九章權當自己開了個園子,時不時聽聽曲,下下棋。

謝瑛認真思忖了片刻,回他:“一年,一年後我就走。”

顧九章得寸進尺:“能不能短點?”

“九爺,我保證這一年都不出門,不給你惹麻煩。”

“行吧。”

何瓊之陪聖人從京郊巡視回來,途徑護城河聽到幾個紈絝打馬游街,其中一人碰巧是顧九章。

緋紅色圓領窄袖錦袍,腰間束著銀邊帶子,掛香囊玉墜,手裏握著長鞭,晃晃悠悠坐在馬上渾無正形。

周瑄瞥了眼,看向何瓊之。

“聽聞你回京當日,顧九章當街攔你,為的何事。”

何瓊之咧唇訕笑:“打小他就不待見我,每回看到都要拉扯一番,那日他知道我從西涼回來,特意早早等在城門口,也沒有旁的事,就想過嘴癮。”

與暗線回稟的一致,周瑄亦早就聽聞顧九章的行徑,他雙手握在船欄,顧九章跟那幾人聊得起興,哈哈笑著不經意往橋下一看。

登時渾身發涼,下意識就避開目光,攥著的韁繩更緊。

周瑄蹙眉,凜冽的眸光打量顧九章的一舉一動。

何瓊之心道不妙。

然在下一瞬,便見顧九章翻身下馬,甩著長鞭趴在橋上沖他大喊:“何瓊之,九爺去教坊司喝酒,你上來,爺請你一塊兒去!”

其餘幾個紈絝跟著起哄,哈哈笑著附和:“何大將軍,走吧!”

何瓊之暗地松了口氣,面上不敢顯現,轉身與周瑄說道:“陛下你瞧,他就是這個性子,平寧郡主拿他也沒法子。”

周瑄不動聲色,船自橋下緩緩而過,顧九章一眾人的嬉笑聲不絕於耳,直到船掩映在茫茫水霧之中,那聲音才算消停。

船剛不見,顧九章就覺得雙腿發軟。

旁邊人拎起他,納悶:“九章,你臉怎麽這麽白?”

“大冷天的,冒這麽多汗呢,身子也忒虛了。”又是一陣哄笑。

顧九章擡手拂上額頭,舔了舔唇:“我不大舒服,回家去了。”

幸虧他反應快,否則指不定得露餡。

他反手摸摸脖頸,愈發覺得這顆腦袋懸,說不準哪日就不是自己的了。

棋棋見他下棋心不在焉,遂收了白子,體貼問道:“九爺,你輸我三回了。”

顧九章啊了聲,茫然的看黑子落下之處,簡直是自尋死路,四面全是白子,只消兩步,滿盤皆輸。

“你棋藝又長進了。”

“不是我棋藝長進,是九爺有心事。”

棋棋煮了茶,雙手奉到顧九章面前。

“是跟鶯鶯有關嗎?”她們都看的明白,自打鶯鶯進院,九爺就變了,原先招貓逗狗玩的不甚樂乎,現如今愁眉緊鎖,鎮日不知有多少心事。

顧九章闔眸,往後躺在軟枕上,“爺想靜靜。”

窗外傳來一聲炸響,緊接著半空明晃晃的亮起來。

棋棋嘆道:“還沒出正月,腰腰她們想湊個熱鬧,便將去歲的煙花倒騰出來,九爺要去看嗎?”

幾個小娘子裹著披風圍在假山邊,又蹦又跳,漫天綻開的煙花流光溢彩,將小院映照的恍若白晝。

顧九章掃了圈,沒看到謝瑛。

腰腰捂著耳朵大聲說道:“九爺,鶯鶯窩在房裏不肯出來。”

顧九章蹙起眉,腰腰跳過來,湊到他耳邊喊道:“九爺擔心,便快去看看吧!”

幾個姑娘面龐明艷,被此起彼伏的煙花照的燦燦如春日芳華,她們朝顧九章使了個眼色,一副我們都明白的意思。

顧九章心裏苦,說不出來,安生日子不過,自己找來的麻煩。

謝瑛在燈下看書,聽見氈簾響,擡頭,顧九章跺了跺腳,“又下雪了。”

雪很小,又將下,幾乎聽不到動靜。

謝瑛把手爐讓給他,繼而低下眉眼,隨口說了句:“九爺是來看小九的嗎?”

“不是,爺是來看...”顧九章怔了瞬,道:“爺是來看小九和大鵝的。”

“他們都睡下了,九爺明早再來看吧。”

手爐是溫的,上面仿佛透著一股香氣,顧九章用力吸了下,一擡頭看見對面謝瑛看他,一口氣沒咽下去,嗆得不停咳嗽起來。

謝瑛疑惑的推過去茶,“九爺怎麽不去看煙花,腰腰她們搬出去好多,說是今晚都要放完。”

“你怎麽不過去。”顧九章摩挲著雕牡丹花紋手爐,疊起腿來倒在綢被上。

“九爺就為這個來的?”謝瑛合上書,覺得顧九章今日有點奇怪。

“我今天又看見何瓊之了。”他扭頭,“他和當今穿常服,乘船經過橋頭,當時我心虛的險些露馬腳,得虧反應快,可眼下想起來還是後怕。”

他把事情始末說了遍,見謝瑛神色如常,不由詫異:“何瓊之有什麽好的,值得你冒險從宮中死遁?”

“你想多了。”

“當今俊美無儔,手握強權,哪兒讓你不高興了?”

“有些事,不像你表面看起來一般。”

“不像表面這般,”顧九章回味這句話,忽然瞪圓了眼睛,直起身子趴到案面,低聲道:“當今有隱疾,不能行敦倫之禮?”

謝瑛被他氣笑,“知道太多容易掉腦袋。”

顧九章若有所思的噤聲,瞟了眼謝瑛,又想想何瓊之那魁梧彪悍的黑瘦模樣,感嘆:“沒準何瓊之也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呢。”

“九爺,我要睡了。”謝瑛起身站到對面,眼睛望向門口。

顧九章不情不願坐起來,“那我明早來看小九和大鵝。”

出了門,寒風吹得他打了個哆嗦,手裏溫熱馨香,原是帶著手爐出來了。

初春時節,草木覆蘇,然早晚倒春寒,空氣裏仍夾著難以抵禦的涼氣。

謝瑛難得起了個大早,坐在妝奩前梳發,聽見院裏有說話聲,壓得很低。

她推開窗,撞上顧九章訕訕的笑臉。

“鶯鶯,好巧。”

他咧嘴,手裏的粟米全都扔掉,小九和大鵝慢條斯理啄食。

“九爺早。”謝瑛尚穿著一身冬衣,領口繡著雪白的毛,窄袖襦襖外罩著一件天青色褙子,仍顯得身量纖纖,婀娜嫵媚。

顧九章走到窗外,擡手橫在窗沿,天還冷,他卻穿的很是單薄,都是時興的面料,輕軟柔和,他又生的俊俏,桃花眼只看著對方,便覺得濃情萬分。

謝瑛看他衣襟開了線,轉身取來針線匣子,道:“九爺別動,我幫你補一下衣襟。”

細長素凈的手指三兩下挽了線,扯過顧九章的衣襟擡起眸來,“九爺別誤會,我也不是白給你補衣,等下有事求你。”

她眉眼溫婉,說話時又有股清雅溫潤的香氣,顧九章屏了呼吸,像木頭一般立在窗外,一動不動。

衣襟上有朵金線蘭花,紋理很是細致,謝瑛怕對不準,稍稍往下低頭。

顧九章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了,一張臉憋得通紅,袖中的雙手攥起又松開,松開又攥起,如此往覆幾回,聽見謝瑛柔聲道:“好了。”

馨香乍然離開,他還有點舍不得。

“你求我作甚?”他嗓音有點低沈,不自在的伸手摸在喉嚨,視線避開謝瑛。

“幫我帶封信,給我阿姊。”

紫霄觀後山,謝蓉正在攀夠梅枝,過了賞花時節,梅樹上陸續開始發芽長葉,她身穿道袍,墊起腳來迎風吹得簌簌鼓動。

她病了一個冬日,尤其知道謝瑛死訊後,一夜之間多了不少銀絲,如今不到三十的年紀,整個人顯得沒甚生機。

顧九章偷偷繞到後山,看見謝蓉懷裏捧著一堆枝子,想上前,聽到男人開口。

“我不管你怎麽想,總之這輩子我只要你。

我不強求,你若一直住在道觀,初一十五我來看你,你若願意跟我走,我八擡大轎風光迎你進門。

阿蓉,我錯過你一回,不想再錯一次。”

顧九章又貓下腰去,這才看見樹後還站著個人。

謝蓉無動於衷,懷抱著梅枝往前走。

顧九章見過澹奕,當初他進京,他們打馬經過,一身綠袍的澹大人面容肅沈,三十而立的年紀渾身上下都有股過分的老成。

關於謝家娘子和澹奕的傳言,他倒是聽過一嘴,記不大清,卻也知道兩人門不當戶不對,謝宏闊那老東西橫生阻攔,澹奕被迫離京,謝蓉嫁給了崔氏的母家,崔姓望族。

顧九章捂著嘴,怕呼出熱氣。

瞧澹奕虔誠認真的跟在謝蓉身後,仿佛不是工部那個苛刻的郎君,臉上有著不常見的柔情。

“澹大人,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是京中風頭無兩的清流新貴,只要你想娶娘子,定有大把選擇,且都比我更好。

我嫁過人,生了兩個孩子,又都折了,在道觀生活本就是我最好的選擇,你偏要拉我出去,把我推到風口浪尖,你可知我會被唾沫星子淹死,你的這份喜歡,太沈重,我根本承受不起。”

“阿蓉,我可以辭官,你跟我走嗎?”澹奕上前,欲拉謝蓉的手,反被她避開。

“你若辭官,便是把我置於不義之地,澹大人,往事不可追,過去的便都讓他過去吧。”

兩人沈默許久,澹奕走之前,仍態度堅決。

“你高興,我怎麽樣都好。”

顧九章感慨,著實沒想到外表瞧著冷淡嚴厲的澹大人,竟如此重情重義。

沒提防,踩了根樹枝。

謝蓉順勢看來,涼聲發問:“是誰?”

顧九章拍拍屁股爬起來,張口就叫“阿姊。”

“請自重。”謝蓉沒少遇到諸如此類的香客,出言輕佻,跟誰都像認識許久一樣。

“阿姊,我有東西給你看。”

他四下逡巡,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信塞到謝蓉手裏,“鶯鶯還活著。”

他打開折扇,轉身往大殿走去。

謝瑛說過,交過去信,一定不能讓旁人看見,一定不能逗留太久。

他去大殿上了柱香,提步上馬時,看見站在階下眉眼冷凝的澹奕。

顧九章打了個怵,繼而勒著韁繩繞過他,頭也沒回,狀若無恙離開。

謝蓉邊看邊掉淚,眼圈紅紅的,信上叫她不要擔心,謝瑛說自己處境很好,躲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等時機合適,她會離開京城,最末尾,讓她看完焚毀。

謝蓉抹著淚去點燭火,一擡頭,怔楞住。

澹奕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目光盯著她手裏的信,似乎猜到什麽。

謝蓉起身,強裝鎮定把信湊到火苗處,很快便燒成了灰燼。

“你怎麽回來了?”

澹奕走進門,看案面上灰黑色的痕跡,他撚了把,擡眼看向謝蓉:“是不是十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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