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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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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玉老家喪葬的禮俗中,有一項是請鑼鼓隊。那是一種三至五人同時吹著嗩吶,打著鼓,敲著鑼,對著底下俯身跪在一起的孝子孝孫們,佐以高亢轉揚的宣唱,來表達吊唁的一種形式。

這隊人從幾百米開外就一路熱熱鬧鬧的行進著,表達著來人的哀悼,直到進門依舊響著。

據說,這是為了增加喪禮的熱鬧氣氛而形成的。誰家的鑼鼓隊來得越多,越說明這家人後輩有出息,人緣好,有面子,越讓人羨慕。

一天下來,不知如是跪了幾次,對於民俗,茹玉自是尊重和配合的,但她心裏卻逐漸開始感到麻木。

這種身前冷漠身後孝,做秀成分偏多的葬禮,恕她真的融入不了。

茹玉拎著水桶給院子裏,多數已經雕敗的花草重新整土除草,澆上水,茹玉沒期望它們會再度回活,她只是打心底裏感到心疼,也感到孤獨。

來來往往這麽多人,有誰註意到這些花草呢?這些奶奶生前最愛的花草,奶奶能放任它們枯萎生草,想必,她早就已經沒有了心力。但她仍舊自己獨自撐著,不給遠在他鄉為生活掙紮的孩子們添一點麻煩,直到徹底倒下。

“我要那個,我要嘛,你不給我我就不吃飯。”

耳邊傳來一個小孩兒哭鬧的聲音,茹玉轉頭看去。

“現在在鄉下,我去哪裏給你買?我們回去再買好不好?”茹玉的表姐蹲下身抱著兒子哄道。

茹玉神情麻木,又轉回了頭。

茹玉想起有一年春節後,爸媽照例出門。她像往常一樣乖乖坐在角落,看著他們拎包走入清晨的冷霧,然後消失。

奶奶摸著她的頭跟她說:“茹玉啊,不會哭鬧的孩子沒糖吃。”

可是,奶奶又何嘗跟她不是同一類人?

茹玉收起心緒,俯身捧了雜草將它們丟到柚子樹下。回身的時候,她見到表姐的兒子此時竟然來到花圃邊,正蹲在水桶邊玩著水。

“浩浩,媽媽平時有教你不能玩水的吧?冬天玩水會感冒的,感冒了要打針吃藥,你會不會怕?”茹玉將孩子的手臂從水裏拉起來。

“哼。”那孩子看了她一眼便氣哼哼地走掉了。

茹玉搖著頭一笑,繼續捧走最後一點清理下來的雜草,但她回身之時,她竟然又見到浩浩回到了水桶邊繼續玩水。

茹玉微微蹙眉,本欲再次上前制止,誰知那孩子竟一瓢水舀起來朝她身上潑來。她始料未及,被潑個正著。

“浩浩!”驚呼的是茹玉的表姐,而不是茹玉。

茹玉抹著身上的水,朝離大伯家兩百米外的自己家那個平房走去。

剛進自己房間的門,茹玉便見他爸側背對著門口,而他手上正拿著茹玉的包,在裏頭各種翻找。

茹玉咬著唇,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掏出錢包,將裏頭為數不多的幾張紙幣抽出,胡亂一卷塞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跟著她又見他很是粗魯的將她的包重新丟在床上,“啪”的一聲,不是很響,但卻重重地捶在她的心上。

茹玉她爸終於轉回了身,他臉上先是失望,跟著在見到門口站著的茹玉,他明顯被嚇了好大一跳,整個身體朝後退了一步,很快便又理所應當的鎮定下來。

“這麽大個人,站在門口也不知道吱一聲。”茹玉她爸隱去臉上的一點點不自在,責怪道。

茹玉看了眼自己被胡亂扔在床上的包,走進去。

“爸,以後,請不要再翻我的東西了。”茹玉撿起自己的包,將它在床邊的櫃子上放好,垂著頭一臉麻木地輕聲說。

茹玉她爸先是眼神閃躲,而後臉上瞬間變得難看,揚聲反問她:“我看一下怎麽了?你是我女兒,你的東西,我有什麽不能看的?”

“我是女孩子,總之,爸,我的包你還是不要再翻的好。”茹玉心潮微微起伏,卻又說不出難聽的話來。

“你以為我想看你的包,就這點出息,就這麽點錢,還辭掉工作,我對你還能有什麽指望?”茹玉她爸抽出上衣袋裏的那幾張錢,捏在手裏甩得嘩啦作響。

茹玉放在腿側的雙手微微攥緊,下身濕掉的部分越發的寒涼。

她心下一陣慶幸,還好他們不懂手機支付這回事。

“29歲30歲的人了,到現在也沒嫁得出去,你都不知道人家說得多難聽,你不嫌丟人,我這臉上都掛不住。”茹玉她爸說著,將那幾張錢原封不動的塞進口袋裏,越發嫌惡的朝門外走了。

他們永遠都活在別人的眼裏。

茹玉快步走到門邊,迅速將門掩上,反鎖。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我都說這頭一胎不要就不要了,都是你迷信,說什麽頭胎都不留下,後面的孩子養不活。現在就這麽個讓人來氣的模樣,看著都夠了。”

“你還是不是人?兒子當初找工作托關系塞的那幾萬塊錢是誰出的?一年前你欠的賭債,誰幫你還的?”

“那是她該給的,我養她不要錢啊,我供她上學不花錢啊?”

門外傳來父母爭執的聲音,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十年了,兩人還是這個樣子。

“宏兒,宏兒,茹金宏,茹金宏,起來了,太陽曬屁股了。”爭執聲一停,茹玉又聽見她媽親熱寵溺的聲音響起。

“今天比昨天要冷了,叫宏兒多穿點。”茹玉他爸的聲音也遠遠傳來。

茹玉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水跡,由內到外,越發覺得冷了。

“老媽,你別給小寶吃那麽多糖,壞牙的。”賀麗麗進到自家這二層小樓的堂屋門,就見到鄧小寶正往嘴裏塞糖,她不高興地對她媽道。

“好了,小寶,今天就吃這顆,多的沒了,去跟哥哥姐姐他們玩吧。”賀麗麗她媽沖鄧小寶使個眼色,推了他一把。

鄧小寶小心瞅一眼賀麗麗,見她沒有進一步的責怪,他便甩開小胳膊小腿一溜小跑出了房子。

賀麗麗面無表情地看鄧小寶一眼,“咻”的在沙發上坐下,嘆了口氣。

“怎麽了這是,一臉的不高興,你這是打哪兒受了氣還不成?”賀麗麗她媽費力地彎著發胖的腰身,撿起地上的糖渣。

“媽,你說我五叔五嬸怎麽想的?”賀麗麗一臉的無奈。

她媽見慣不怪地問一句:“他們又咋了?”

賀麗麗拿過沙發上的一個抱枕,捶一拳。

“還能咋了,還不就是那老毛病。我和林致堯剛從外面回來,我本來想去他們家找茹玉,結果你猜我聽見啥?”

“他們又說茹玉啦?”賀麗麗她媽洗了手重新進屋來問。

賀麗麗撇撇嘴才說:“我聽見我五叔說,本來就不想要頭胎,現在都後悔生下茹玉什麽的話,聽著都來氣,我扭頭就走了。”

“他們啊,就是想不明白,都半輩子了還想不明白,孩子都這麽大了,還提這事兒幹啥呢?”

“你說要是當初茹玉真的過繼給我們家了,會不會比現在過得好點?她現在就總覺得自己跟誰一起就會拖累誰,你說她是不是傻?”

“好不好我不知道,我這私心裏倒還真希望能有個茹玉那樣文靜貼心,懂事,心眼又實的女兒!”

賀麗麗一聽不依了,將抱枕往旁邊的沙發一扔,不高興地說:“哎,這意思,是嫌棄我咯?我心眼兒也好也實在,也懂事啊,而且我還如此落落大方,儀態端莊,善解人意,溫柔賢惠,你嫌棄我,你這心裏難道不會痛嗎?”

“實,跟個實心球似的。你成天裏凈瞎說八道的,在我面前就沒個正形,我痛啥呀!”賀麗麗她媽說著止不住笑。

“我是不是親生的,充話費送的呀?”

“你是我在村口撿的。”

“那您還挺會撿。”

賀麗麗沖她媽媽壞笑一下。

“王婆賣瓜呢,不跟你扯了,我出去瞧瞧去。”說著賀麗麗她媽眉開眼笑地,就邁著步子出得門去。

“茹玉。”賀麗麗的媽媽見到剛換了衣服回來的茹玉,就想拉她過來聊聊天。

“大伯娘,您喊我有事兒嗎?我等下再回來找您,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下。”

“這孩子跑那麽快做什麽?”賀麗麗的媽媽見茹玉一副屁股著火似的模樣,朝出村子的路跑去。

茹玉一路疾馳,生怕她一慢了,對方便會化成泡泡飛走。

等她氣喘籲籲來到村口的馬路邊時,她又忽然慢下了腳步。在他的註視下,有些羞怯地慢慢靠近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汽車。

走著走著,剛才壓下的一陣委屈,此時又湧了上來,眼眶一熱,她差點掉下眼淚來。

這人吧,有時挺奇怪,受了委屈無人可說,怎麽都能忍下了。突然出現個好似能給自己安慰的人,那緊繃的神經忽然就斷了,整個人都變得極其軟弱。

副駕駛的車門被從裏面推開,茹玉壓下心頭的潮湧,往四下裏小心地瞅了眼,才放心地坐進了車裏。

她瞄一眼袁滌,只見他面上有些倦色,頭頂的頭發也有些塌,不似往日見他那般精神。

“你不會剛到就來找我了吧?”

“沒有,先找了個地方吃飯。”

茹玉止不住的,就是一陣感動。

緊接著就是好一陣沈默。

茹玉摳著手指,眼睛盯著前方,耳朵聽的卻是身旁的動靜。

她聽袁滌輕嘆了口氣,於是她急速地又轉頭朝他瞄一眼。

原本在來的路上,袁滌都想好了要如何安慰她,但一見到他,他只覺全身又倦又懶。

兩人就這麽靠著椅背,盯著車子前方。

茹玉一度懷疑,袁滌開這麽遠的車,就是來找她競坐的。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茹玉轉頭看向他,她發現他不知不覺間竟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

茹玉伸出左手湊到他眼前揮了揮,毫無反應。

正當茹玉收回手之時,袁滌卻突然伸出右手,精準地抓住了她的左手,並與之十指相扣。

茹玉立即轉頭看他,他仍舊雙眼緊閉,呼吸均勻。

茹玉試著要抽回手,抽了兩下沒成功,卻聽見他閉著眼聲音微啞說道:“茹玉,別鬧,讓我再睡會兒,路上堵車好累。”

茹玉便真的不動了,她只覺此時的自己好似被裹進一張細軟長毛的絨毯裏。

她拉下遮陽板,乖乖靠進座椅裏,眼睛密切地註意著來往的人,但凡有熟面孔路過,她便將頭埋進圍巾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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