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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別哭,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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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繁華都市一路向南開,上高速,遠處的車燈排成一條線,軟弱一條長龍。

車裏暗暗的,身旁的兒童座椅裏,鄧小寶已經失去了所有興致,此刻正耷拉著腦袋睡得沈。

車裏無人說話,只餘茹玉姐夫偶爾嗓子不適的幹咳聲。

茹玉耳朵裏循環放著一首有些傷感的韓語歌曲,女聲輕緩,沒有嘶喊,沒有故作的哭音,每個尾音總是輕輕的柔柔的。

歌詞是她聽不懂的意思,這樣正好,腦子不用總轉,整個世界也不會太安靜也不至於太吵,正是她此刻需要的背景聲。

茹玉靠在椅背上,抖著唇,閉著眼無聲地流著眼淚。

“奶奶走了,你們趕緊回來吧。”

相比她爸在打來通知死訊的電話裏放聲的大哭,茹玉怔楞後才瞬間滑下的兩行淚,則顯得靜默得多得多。

收拾行李的時候,茹玉的眼淚便停了。只是往日有條不紊的她,不是碰翻了東西,就是少拿了東西,以至於要開關行李箱三四次才收拾妥當。

打車去跟賀麗麗匯合的時候,茹玉也沒再哭過。

但,當她拉開門見到雙眼通紅的賀麗麗時,她的眼淚又再次傾落。

“爸爸,小姨和媽媽都哭了,到底什麽是過世?為什麽要這麽傷心?”鄧小寶不解地問道。

“過世,就是從小照顧媽媽和小姨的奶奶永遠離開了,以後想再見也見不到了,就是,沒有呼吸了。”林致堯看一眼緊閉的房門,跟自己的兒子解釋道。

“那爸爸媽媽你們永遠都不要過世,要永遠都陪在我的身邊。”鄧小寶抱住自己爸爸的手臂,滿心都是難過和不舍得。

茹玉在房間裏幫賀麗麗收拾東西,兩人紅著眼,啞著嗓子笑著開始聊起小時候。

“我還記得你初中和姐夫開始早戀,被奶奶關在屋子裏不給出門,你掄起凳子砸門,把奶奶氣得飯都吃不下去。”

“我也記得你小學的時候,打碎了碗怕被奶奶罵,就偷偷藏在隔壁鄰居的墻根下。久了越藏越多,有天被隔壁鄰居刨出來了,那鄰居破口大罵,說奶奶故意直接這樣做給人招黴運。最後,害我也跟著你被奶奶罰跪還被那響篙一陣好打。”

“還有你嫌棄奶奶遇見什麽小動物都往家裏撿,有次被貓抓了你抱了那貓就往外走,說要拿去丟了,氣得奶奶拿著響篙在後面攆。”

“貓不是你抱走的嗎?我抱的明明是狗。”

......

兩人說著,哭著哭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沈默了一陣後,茹玉忽然一本正經。

“賀麗麗,我好像一直都沒跟你鄭重說過謝謝。”

賀麗麗那時正在撿化妝品,她手上的動作一頓,笑起來。

“你要謝我什麽?你這死沒良心的,我能指著你謝我啥?”

茹玉腫著一雙眼,忽又笑起來。

“我小時候好像還挺作的。經常大半夜的跟你鬧,有時還是大冷天的不睡覺,摸黑跑到床底下蹲著,非要等你認錯來哄我才肯再爬上床。那時候,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就是篤定你一定會哄我,那時候就特別特別肯定你會對我好。”

“你確實討厭,但見你那麽小只,媽不疼爹不愛的,又確實可憐。誰讓我這麽的富有同情心呢?”

“切,給點顏色你就開染坊。賀麗麗,我小時候沒漂亮衣服穿,總喜歡趁你去學校,偷穿你留在家裏的衣服和鞋子,你那時是不是特別惱我?”

“惱啊,怎麽不惱,惱你比我腳大,給我撐大了,惱你肉比我多,把褲子給我撐寬松了......”

“謝謝你,姐。”茹玉忽然冷不丁來了一句。

說完她又覺得有些不自在,於是又接著道,“哈哈,有些話,真的要說在前面,有些事當時就該去做的,不然,指不定哪一天就會後悔。”

茹玉說著,又滑下兩行淚來。

“對,太對了。答應送我LV,可一定早點送我。”賀麗麗接話。

茹玉一雙淚眼立時又笑彎。

第二日傍晚了回到老家,親戚們圍上來,對茹玉的姐夫林致堯顯得特別親厚。

茹玉叫了人,在自己父母意味不明的眼神註視下,縮在外圍,繞過人堆去了堂屋。

堂屋中間,奶奶就躺在那兒,臉上依俗蓋著白布。

跟前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以手帕捂臉,正哭著喪。

嗯嗯啊啊的,茹玉小時候跟著奶奶送別過好些人,倒是聽過不少,但她依舊聽不懂哭的啥。

茹玉忽然靜下了,沒有眼淚,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就這麽望著躺著的人。

後來,賀麗麗也來到她身邊,兩人都一樣,沒有一滴眼淚,僅是呆呆地望著眼前再也不會站起身來迎接兩人的老人。

茹玉和賀麗麗齊齊跪下給奶奶磕了三個頭,起身時,茹玉朝身後一堆聊到興處還哈哈大笑的叔叔伯伯們看一眼。跟著,她面無表情地同賀麗麗走向她們曾一起睡過好多年的房間。

“這東西還在呢。”

賀麗麗拿起梳妝臺上,一個粉色的心形盒子來給茹玉看,同時驚嘆道。

盒子是用綢緞包裹的,看不出來是什麽,但打開來,卻立馬有兩個卡通小人站起來。

原本是個音樂盒,只是時間太久遠了,也許是沒電了,也許是壞了,總之,音樂盒再也沒有音樂響起。

茹玉在一個兩開門的書櫃前站定,櫃子有五層,下面三層放物,最上面兩層放書,都是茹玉曾經看過的書。

“這些都是你以前賣舊書和廢品攢下的錢啊!都多少年前的書了,她真是幫你收得規整。”賀麗麗來到茹玉身後,用手在那兩層書上掃一下說。

茹玉牽了牽嘴角,眼睛掃過書籍來到最上層邊上,一個用塑料封包裝好的東西來。

賀麗麗在第三層中間位置找到自己小時候,從林致堯那兒收到的好些小擺件禮物,喚起滿滿的回憶。

賀麗麗撥弄著那些小東西,撿了一個穿背帶褲的兔子拿起來看,之間兔子的一邊耳朵摔斷了,用什麽東西重新粘在了一起。

賀麗麗頓時內心一陣柔軟。

“這是什麽?”賀麗麗放下東西站起身,她湊近茹玉手中散開成一張一張的泛黃紙張瞧。

“我小學的時候寫的童話小說。”茹玉一陣感動,鼻頭有些發酸。

這些連她都不記得的東西,奶奶卻都幫她一一收著,妥善保管。

“這重男輕女的老太婆,平時吧兇了吧唧的,做的這些事還真讓人怪感動的。”賀麗麗回身在屋子裏巡一眼,“這房間也沒太大變化,還是我們當初走那時候的樣子。”

茹玉打量了眼屋子,點點頭。

“我們安全抵達了。”茹玉給袁滌發了個信息,轉身就見伯伯們正勸說姐夫去床上躺一會兒。

他開了一天一夜的車,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累了,但他還是看了一眼賀麗麗,見她點頭,他才終於進屋子裏躺著補覺去了。

待林致堯進了屋,親戚們便都開始拉著賀麗麗猛誇她眼光好,找了個靠得住的男人。

正在穿孝衣戴孝帽的賀麗麗同茹玉交換個眼神,兩人望著對方輕笑。

這一幫親戚哪個不是踩貧捧富的好手,想當初他們的說辭可不是這一套。

林致堯一開始沒什麽錢,賀麗麗跟了他,親戚朋友都說她眼光有問題,爭著要重新給她介紹對象。

說辭都是那一套——

“你看你表姐,嫁的人家就好,家裏是做生意的,她進門什麽也不用做,帶帶孩子,看看鋪子。她嘴巴能哄人,哄得她婆婆還時不時帶她出去旅游,你看過得多自在。”

茹玉轉頭看一眼傳說中的表姐。

“杠,放著,我杠了,等下啊,我看看牌面。”表姐穿一身紅色的羽絨服,身材微微走樣,張腿坐在椅子上,頂著一頭毛躁的卷發,圓臉上有斑,眼角有紋,一雙眼睛裏暗淡無光,寫滿了疲憊。

不說年紀,誰能想到她僅僅比茹玉和賀麗麗大幾歲而已。

後來,林致堯做工程掙了錢,住上了大房子,開上了寶馬車,所有人都一邊倒,又各種誇上了。

啪啪打臉,真替他們臉疼。

茹玉轉眼又看一眼隔壁桌坐的幾人和桌邊圍著的人,微皺了下眉。

雖說奶奶90多去世是喜喪,但用不用所有兒子都跑去打牌賭錢?

講真的,家鄉的這個全民出動泡茶館打牌賭錢的風俗,她是真的不太能理解,所以一直想逃離這個地方。

“這兩個是誰家的女娃子?生得那麽好看,怎麽個個都認不出來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來到茹玉和賀麗麗面前仔細端詳著問道。

“幹娘,這是老幺家的茹玉,這是我家的麗麗。”大伯娘拉著老人坐下介紹說。

“奶奶。”茹玉和賀麗麗同時叫人。

“哎,老幺家的女兒,也該快30了吧?”老人望著茹玉問。

“過了年關,沒多久就要30了。”茹玉的媽媽停下聊天,湊個頭來看茹玉一眼回道。

“這模樣可不像,這倆閨女的模樣都像個20出頭的小姑娘。都嫁人了嗎?”老人覆又問道。

茹玉的心咯噔一下。

“麗麗孩子都5歲了,茹玉還沒結婚,這孩子一點不著急,也不聽勸,幹娘你幫忙勸勸。”茹玉的媽媽很特不成鋼地睨了茹玉一眼說道。

茹玉在賀麗麗胳膊上捏一把。

賀麗麗斜眼看她一眼,對她翻個白眼。

“好像有點餓了,茹玉,好妹妹,你去幫我弄點吃的唄。我想吃梅菜扣肉面,你幫我煮,多煮點,等下你姐夫醒了應該也要吃。”賀麗麗忽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連帶著將茹玉也拽起來說道。

賀麗麗的媽媽,茹玉的大伯娘,笑著沖兩人無奈地搖搖頭。

廚房裏,茹玉正煮著面,賀麗麗在她身邊打轉。

“一個LV的包包,外加一個mk的包包。”

“你這是敲詐,無恥。”茹玉邊往碗裏放佐料邊罵道。

“那你出去吧,我自己來做。”賀麗麗說著要奪下茹玉手中的筷子。

“不,合理要求,非常合理,必須滿足。”茹玉縮手認慫立即改口。

賀麗麗:“這還差不多。”

賀麗麗:“不過,你和袁滌,你倆是不是也該加快下腳步了?”

茹玉:“順其自然吧。”

賀麗麗:“你都29了,還順其自然呢?你以為別人誇你一句小姑娘,你就真還是小姑娘呢?姑娘醒醒吧,你已經不年幼了,還晃晃悠悠地準備談個小戀愛呢?”

正因為已經不年幼了,才想要認真地好好地對待這份感情。茹玉在心裏跟自己道。

賀麗麗吃面時,茹玉的手機響起。

賀麗麗朝屏幕上瞅一眼,笑起來,雙眼一亮,推了她一把。

“餵。”茹玉拿著電話跑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才接。

“茹玉。”

“嗯。”

“你們今晚要守夜吧。”

“嗯,要守。”

“夜裏冷,多穿衣服。”

“嗯,知道。”

“我明天就出發。”

“哦,那你路上註意安全。”

有一陣沈默,兩人都細細聽著對方的呼吸聲。

“茹玉。”

“嗯?”

“我想,見你。”

“我也,想見你。”

茹玉說完,一股熱流瞬間湧上,奪眶而出。

“別哭,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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