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如何教育孩子。

她看到征十郎坐在電話前，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她能從中讀出一部分來，這是獨屬於他們之間的默契。

她也不開口問，而是談些家常：“老公，今天想吃點什麽？”

“都說這幾個月我來做飯了，你這是想違抗我麽？”

“哎呀，開個玩笑而已，老那麽認真幹嘛。”

雖然兩人嘴上怎麽說，但是動作卻是溫柔地對視微笑。

直到征十郎把飯菜端上桌，他才講起了今天聽到的事情。

他平淡地開口：“五月病發，住院了。”

“是嗎……”

涼子臉上的表情僵住一秒，又很快恢覆微笑，恬淡地回答。她明白他此刻的哀傷，所以她要努力保持微笑，與他一起堅持下去。

多虧了涼子的反應不大，才讓征十郎完美的飾演了那冷漠的形象。

“她是在昨日晚上被送進醫院的。剛剛哲也給我打的電話，問我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他們，我答應了。”

“嗯，去吧。”

涼子一邊給他夾菜，一邊應允。

征十郎知道她在為他著想，他輕輕將臉埋在涼子的懷中，感受著她與體內嬰兒的溫度。

“涼子，你跟我一起去吧？”

她以她的方式關心著他，他也以他的方式關懷著她。

“好，我陪你一起去。”

涼子像抱住子女一樣露出了溺愛的眼神，只要屏住呼吸就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安，於是她緊了緊手臂，這個擁抱使他們的距離更加密切，雙方的心跳都能感覺到。

感受到涼子手臂的力度後，征十郎幸福地閉上雙眸，聆聽著她腹中胎兒的細微聲響，仿佛只要這樣就能進入理想鄉一樣。

當日剛入夜，就接到了五月打來的電話。

“哎喲我所涼子醬，你別聽哲君說的那麽誇張啦，不用挺著大肚子跑來看我啊真的！”

涼子聽到她有點慌張的聲音不禁失笑，“那麽緊張啊，放心啦我不會嘲笑你頭發掉光的樣子。”

“你居然戳我痛處，涼子你個壞蛋！……不過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五月在電話那頭沈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還是不希望你來。”

也許是經過電話過濾的關系，那聲音比往常顯得更加空靈飄渺。

涼子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她知道，五月的病已經是沒有醫治好的希望了，送入醫院是幌子，沒有希望了是真的。她想起很久以前五月從電話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說如果再病發就真的完蛋了。

就在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涼子掛上了晴天娃娃，第二天天晴了，可五月的世界卻沒有變成晴天，從此她就再也不去用晴天娃娃了。

涼子與五月是大學時期的好朋友，不過後來五月退學了，她是奇跡時代裏最早結婚的人，當然青峰大輝也是。青峰大輝沒有上大學而是去打職業籃球了，所以他很早就與五月結婚了，那個時候征十郎和涼子還在讀大學。

她試著張開嘴唇向五月說些什麽，可是反覆好幾次都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後她的眼眶剎那變得通紅，她垂下頭，開口就是異於平常的沙啞聲音：

“醫生說，可以要孩子嗎？”

電話另一邊傳來一陣沈默，這種令人心痛的沈默結束後，是她輕松又歡快的聲音，卻訴說著一個悲痛的事實。

“……不行哦。”

“是喔。那還真是殘念。”

涼子努力抑制住自己想哭的情緒，不讓對面的五月察覺到。

“是吧，我也覺得好殘念呢，明天涼子醬你來的時候，記得帶我喜歡吃的東西喲。”

她們以輕松的氣氛講完了電話，涼子知道五月最後的囑咐是在消去她的擔心，既然能吃她喜歡吃的甜食，那說明病情還挺可觀的吧？

真是如此就好了。

她垂下手臂，渾身無力地動彈不得，她只得擡起茫然的黑眸望著窗外深沈的夜空。

吶，為什麽這場雨就是不肯停呢？

躊躇了一會兒，她移動身體，從抽屜裏拿出晴天娃娃，掛在房間最顯眼的地方，閉上眼睛許願。

有人會問，她在幹嘛？她在祈禱。

——祈禱天快點亮起來。

涼子本以為旅行會讓她感到疲憊，但是因為她挺著肚子，所以一路上都受到了優待，比如坐地鐵有人讓座，新幹線上連服務員都讓她倍感親切。征十郎更是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坐新幹線到東京的時候，她反而一身輕松，覺得很不可思議。

黑子哲也負責接待，可是他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以至於涼子發楞了好久才看到他已經站在自己眼前了……這種感覺一直讓她覺得很奇妙。

“好久不見，赤司君，赤司小姐。”

黑子哲也穿著不算太貼身的格子襯衫，外面套著無袖的黑皮夾克，顯得很有味道。只不過他依然是面癱臉，與彬彬有禮的語氣不太搭調。

“好久不見，哲也。”

征十郎禮貌性地點點頭，涼子也跟著含笑示意。

“青峰君在醫院等你們。”

他有點費勁地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征十郎與涼子先上車，自己坐上前座。

走進醫院之後涼子就一直想吐，聞著這種氣味再加上懷著孕她還真不怎麽舒服。

迎面走來的是青峰大輝，涼子雖然跟五月很熟，但見到青峰大輝的次數掐指可數，她不怎麽了解，不過心裏不禁感嘆了一下不愧是打職業籃球的，真高啊，再瞧瞧征十郎……咳咳。

征十郎似乎讀出了涼子內心所想，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青峰大輝比起年輕時多了一股成熟味，但身上散發的一股不羈的痞子味還是一如既往，他似乎對赤司夫婦前來探望不太感興趣，卻還是嘴上不情願地打了招呼。

涼子聽五月說過，這種性格叫做……傲嬌。然後她仔細地考慮了一番，認定自己家老公也是……傲嬌。

噓，這可不能讓征十郎聽見。

由青峰大輝的帶領，他們四個走進了五月的病房，涼子走進之前看了一眼房外的門派，上面寫著四個令人不禁心生溫暖的字——

【青峰五月】

因為大門的打開，風兒終於趁機可乘的溜進了屋內，帶起了奶白色的窗簾。

坐在床上的女性正好轉過頭來，治療奪走了她美麗的桃粉色長發，但是她的笑容卻仍然一成不變，那麽的溫柔，那麽的知性。

如果論誰更能鬧更調皮，五月第一涼子第二，如果論誰更溫柔更善解人意，還是五月第一涼子第二。

這都是大學時期涼子就甘拜下風的東西，現在提起來也打擊不了她。

“親愛的五月。”

由於大肚子礙事，涼子本來想擁抱她，現在也只能象征性地攬攬她的肩膀。

五月如沐春風地微笑起來，打趣道，“涼子我看你啊，一定是肚子還會更大的類型，等你生完孩子你的身材就一去不覆返嘍，到時候我可要嘲笑你啊。”

“……去去去，一去不覆返你個頭……”

涼子仔細端詳起眼前的少女，她溫潤的臉龐有著藏不住的蒼白，一雙粉色的大眼睛鑲嵌在白皙的臉蛋上，因為沒有了長發的陪襯，她的眼睛越發明亮突兀起來。本以為能更清楚地讀出那眼眸中蘊含的情緒，可是事實並非如此，現在反而更加難讀懂那雙眼睛裏的東西。

涼子不禁在想，在沒人的時候，她也一定哭過了。

同時她也明白了。

論誰更堅強，依舊是五月第一，涼子第二。

五月堅強地笑容看不出一絲陰霾，“哲君，今天謝謝你的幫忙。”

“哪裏，你太客氣了。”

“涼子，我們出去談點事情，你和五月聊吧。”

赤司征十郎丟下這句話，就和一臉嫌麻煩表情的青峰大輝走出了房間，黑子哲也也跟了上去。

走了三個大男孩，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這一刻就是女孩子講悄悄話的絕佳時機，她們雙目對視，可是她們沒有人開口，對視了足足一分鐘，兩人同時噴笑出來。

“果然被盯著看很不好意思啊。”

五月笑涼子太小家子氣了，“這才多久啊你就害羞，涼子還是老樣子呢。”

“你才沒資格說我。”

“是是，我的臉皮還是老樣子厚。沒辦法，是跟那個人在一起嘛，我也習慣了。”

“你們的關系……”涼子找了個凳子緩慢地坐下，因為怕擠著肚子，她只好一只手撐著，“沒有發生問題吧？”

“嗯。”五月斂去了不正經，認真地說，“我和阿大仍然與過去一樣。”

“那就好，呼。”

“只是……”

“嗯？”

五月將臉轉向窗戶，眼神放空，好像註視著很遠的地方，涼涼的開口：“我想離婚了。”

涼子吃驚地屏住呼吸註視著眼前的女性，她差點就脫口而出“為什麽”，可是她還是忍住了。她明白五月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比她還要不好受。

“你……都想好了？他怎麽說？”

因為不了解青峰大輝，涼子心裏驚慌失措起來，害怕他們真的離婚了怎麽辦。

可是五月笑了，她丟給涼子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說，如果離婚他就陪我一起死。”

“……”

涼子一時間因為這句話差點忘記呼吸。

“嚇到了？”

“沒有，是被感動到了。”

青峰大輝的形象在涼子心中逐漸高大起來，也許她太小看那個男人了。看來他不僅僅是身材高大。

涼子握住五月修長纖細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道：

“五月，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涼子……”

五月身體一震，眼前逐漸變得朦朧起來，眸中氤氳。

有什麽話能比這句話更能感動人的呢？不需要什麽大道理，只需要這句話，就能讓人振作起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會和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每天都向老天祈禱，保佑你平安無事的。”

涼子呈現出了一種成熟的姿態，她將手輕輕放在五月的手上，緊緊相握。

“好的，如果我將來出院了，給你吃我做的料理哦。”

“額，那個還是饒了我吧……”

清涼的細風吹進屋內，她們互相依偎在一起，等待著天亮。

與此同時，另外三個發色迥異的男性站在醫院前的庭院裏，四周種滿了花，似乎在像人傳達著這裏不是將人判死刑的地方，而是給予人們希望的美好地方。

“大輝，你瞞不過我們的。”

青峰大輝很不滿地瞪著眼前這個赤發的男性，這個男人他不喜歡，因為他只要一開口就有種自己被看透的感覺。

“嘖，那又怎麽了。”

“說實話吧。”

“憑什麽！”他脾氣火爆地大吼一聲，連一旁的護士都忍不住側目觀察發生了什麽。

“你不想說那麽就算了，你就準備這樣一個人承擔是嗎？”赤司征十郎狠狠地冷笑了一下，“那我無話可說。”

“別說了……”青

峰大輝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原本劍拔弩張的氣勢弱了幾分，不爽地別過腦袋，“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青峰君。”黑子哲也薄薄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不會插手你的事情，但是希望你能記住，當你一個人承擔不了的時候，能想起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在。”

青峰大輝擡起頭來，眼中多了一絲無奈的神情，“你啊，能不能不要每次面無表情地說教別人？”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習慣。”

“……沒必要道歉。”

“不好意思。”

“……”

晴天娃娃似乎起了作用，雨不下了。可是，無常的風無情地刮了過來，帶來了癌細胞，帶走了五月的生命。

那是一年後的事情了。

涼子生下小悠之後調養了很久的身體，以至於小悠過滿月的時候，她還不得不躺在床上。過了幾個月好不容易身體恢覆了，但安穩的日子還沒過幾天，就傳來了噩耗。

五月死了。

然後沒多久，青峰大輝失蹤了。

赤司征十郎曾經一臉焦急地打通了他的電話，呵斥他快點回來的時候。

他聽到青峰大輝哭了，像一個孩子一樣斷斷續續的哭泣，沈默了很久之後，他飽含痛苦的聲音沙啞地傳了過來——

“她不要我了。”

五月死後三個月，青峰大輝又回來了，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誰都不認識他了。他被踢出了國家籃球隊，隨便找了份工作，每日借酒消愁，煙更是離不開手。涼子記得再見到他的時候，差點沒有認出來。

黑子哲也擔心地好幾次探望他，然後把情況電話告知征十郎和涼子，但是每次情況都是不樂觀。

這段日子不僅青峰大輝過得苦，連其他人也過得不開心。

因為桃井五月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好女孩。

到了她忌日的時候，涼子大病了一場。赤司征十郎只得獨自開車去了東京，參加了奇跡時代時隔許多年的聚會。

即使過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青峰大輝那低啞的聲音仍然時常會在赤司征十郎的腦海中響起來。

——她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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