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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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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小蝌蚪

司娉宸幼時在鳳鳴殿住過一段時間, 那時她不過兩歲,正在午睡時,她被燒焦味驚醒, 看到單明游燒了一幅畫。

那時她在燒畫, 司娉宸卻覺得她燒掉的,是她的心。

仿佛在將心裏最難以割舍的東西,一點點毀去,丟掉。

她只隱約看到, 那是一片紫色花海。

五歲那年,司關山帶著司蒼梧平定諸侯戰亂,她因此在鳳鳴殿住了兩年。

一次單明游又和達奚旸不歡而散,同以往的淡漠平靜不同,單明游紅著眼圈誰也不見,只讓春喧找了酒, 喝得滿臉通紅, 醉眼迷離地趴在桌子上畫畫。

然後怔怔看著畫發呆。

這麽呆了一晚上。

那時候的達奚玨喜歡鬧司娉宸, 她嫌煩,跑到主殿躲閑, 看到這幅場景。

第二天單明游清醒後,擡手將畫毀了。

又恢覆了一副懶散、對什麽都不上心的模樣。

司娉宸不知道單明游經歷過什麽,也不知道她的契印如何被人毀了, 只記得, 那畫上的場景對她很重要。

重要到,僅靠著這麽點虛無縹緲的念想,撐著度過這漫長又厭倦的後宮生活。

那是一片紫色花海。

一望無際的紫色鳶尾花, 從天邊盡頭蔓延至腳下, 倩麗身影禦空而行, 在風中旖旎翩然的艷紅裙角後,是漫天卷起的紫色花瓣。

女子回眸一笑,紅唇艷艷,眉眼間明媚張揚,目光恍如看著畫外之人,笑得恣意傲然。

司娉宸第一次送給單明游的就是一件淡紫色裙子,裙擺繪上淡雅的鳶尾,只有一層淡淡的水霧效果。

即便後來琳瑯閣設計的“百花齊放”系列中,司娉宸也沒想過給單明游的衣裳上設計感知情緒的陣法。

單明游很聰明,一次可能是意外,兩次便會產生懷疑。

曾經她不過翻了下單明游房間桌上的書,即便那時她才六歲,也還是被單明游用微妙的眼神看過。

她時常覺得,不管是單枕夢,司關山,還是單明游,他們在很多時候十分相似,比如在有些事情上,即便是面對她這樣的小孩,也會謹慎戒備。

就仿佛,他們對世上的所有人都很難信任。

也正是因為這點,司娉宸做得十分隱晦。

整整一年的布局,送的裙子只有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是最為關鍵的。

第一件裙子上繪有紫色鳶尾,是為了讓單明游接受後面她持續不斷送裙子的行為。

紫色鳶尾對單明游意義不同。

這種不同,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一面無法拒絕紫色鳶尾的誘惑,另一面也不能讓人察覺紫色鳶尾對她的意義。

那麽必然的,便不會拒絕司娉宸後續的行為。

鳶尾衣裙上的水霧陣法被晏平樂修改過,同另一個特制的陣法放在一起時,會導致水霧陣法緩慢崩壞,鳶尾和水霧都會變形消失。

而司娉宸送給單明游的最後十三套衣裙中,就有一件特殊陣法的紫色衣裙。

為了確保單明游能將紫色衣裙和鳶尾衣裙放在一起,司娉宸讓花不憐在衣裙袖口上繡了一朵小小的鳶尾花。

她做的這些,就是要讓借單明游的手,幫她收服琳瑯閣。

在將軍府和溪家,單明游和西貴人之間的矛盾爆發時,琳瑯閣首當其沖的,會遭受毀滅性打擊,這點在司娉宸拉上花不憐合作時,便是可預見性的。

司娉宸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琳瑯閣合作。

自始至終,她要的,從來都是琳瑯閣為她所有。

此時,單明游真的如她所願,詢問修補陣法的方法。

司娉宸有些難過地低頭擦杏子,低落道:“前不久,她們被官府抓走了。”

單明游攏了攏衣服,坐起來問:“怎麽回事?”

她將擦好的杏子放在單明游桌前,又接著擦下一個,低聲嘆氣:“說是西貴人定制琳瑯閣衣裳,卻發現上面有殺陣,叫人抓走扔大牢了。”

她不解問:“殺陣還能刻在裙子上?琳瑯閣的老板為什麽要刻殺陣?還是西貴人的衣裳,她們有仇嗎?”

一連串的問題劈裏啪啦倒出,腦袋上仿佛頂著一排問號。

她難過又傷心說:“我最喜歡她們家的裙子了。”

單明游微微一想,便能理清前因後果。

前不久司娉宸給她送的十二套衣裙,十二種花色,花樣百出,她隨手送出去了幾套,大概是這事讓西貴人有了其他想法,而琳瑯閣不過受到牽連罷了。

單明游擡手剝杏子,還沒剝一會兒,滿手都是甜膩的汁水,她皺了皺眉,不吃了,朝身後的人道:“春喧,去取我的令牌來。”

春喧領命出去。

司娉宸茫然望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瞧見桌上剝了一半的杏子,知道她想吃杏子不想剝,自告奮勇幫她剝杏子。

不過片刻,單明游看著遞過來的杏子坑坑窪窪,嫌棄擺手。

此時春喧也進來,綠蟬跟在她身後,端了盆清水進來。

單明游一邊洗手一邊對司娉宸道:“跟春喧去將人帶出來。”

司娉宸也跟著洗手,聽到這話擡眼望她,滿臉老實道:“可是她們在西貴人的裙子上畫了殺陣。”

單明游用手帕擦幹凈手後直接不理她,顯然不想跟她浪費口舌解釋這些。

一旁的春喧笑著說:“既然娘娘這麽說,那她們定然是被冤枉的。”

“真的嗎?”司娉宸高興,“是不是我又有小裙子了?”

單明游已經拿起書繼續看了。

春喧往外走,司娉宸便也不計較單明游的態度,歡快跳到春喧身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將之前跟單明游說自己如何參與制作設計裙子的過程,一字不落地重覆一遍。

地牢陰暗潮濕,花不憐趴在唯一的石床上神志不清,畫棠擡手摸摸她的臉頰,仍舊高燒不退中,她眉頭皺得死緊。

畫棠垂著一條胳膊,忍痛來到牢房前,擡手拍牢房鎖鏈,遠處聊天吃花生米的兩獄卒朝這邊瞥了眼,轉了轉身體,權當沒看見。

同個牢房的其他人忍不住說:“他們壓根不會管我們死活。”

“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裏?我還沒嫁給大郎呢!”

“那個什勞子殺陣,到底是怎麽回事嘛?”

“不知道啊,花娘子就是不認罪才被打成這樣,她也沒修煉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下去……”

“是啊是啊,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麽讓花娘子得到治療……”

說到這裏,所有人都沈默下來。

這場突然降臨的災厄,或許之前就有預示,只是花娘子對他們有恩,便沒人做那個忘恩負義之人。

大家都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從低谷爬上來,又再次跌落低谷。

說不失落絕望,是不可能的。

氣氛低迷起來,畫棠垂下眼瞼,語氣堅定說:“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幾人逐漸望過來,她說:“會有人來的。”

地牢裏的七個人都是從君恩殿出來的,大家相互扶持,在最艱難的時刻共同度過,對彼此信任幫助,可並不代表對其他人也是如此。

“你想說那個什麽小姐?”墜著兩個馬尾辮的女孩一動,身上就疼得齜牙咧嘴,“人家是皇都貴女,哪裏想得到我們這樣的賤民,若是願意救,早就出現了,花娘子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她說不下去,別開臉沈默地擦著眼淚。

方才大家有意活躍氣氛,可心頭的沈重仍舊一寸一寸壓上來,讓人喘不過氣來。

“是啊,那可是西貴人,皇宮裏的大人物,一根指頭都能將我們碾死,怎麽可能會讓我們活下去!”楊子斷了條腿趴在地上,這是為了讓他們認罪打斷的。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受過刑,只是花不憐作為琳瑯閣老板,嚴刑逼供時被特殊對待了。

“下輩子,我想當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有人忽然說。

“那我要當大官,不許對人屈打成招。”

“還是楊子有出息啊,我就只想跟大郎在一起。”

“我要做屠夫,天天都有肉吃!”

“每次都是你吃的最多,你怎麽還想著吃?我想四處走走,這皇城繁華是繁華,可光鮮亮麗是別人的,我想去看看別處。”

許久,有人問畫棠:“你呢?”

畫棠依舊固執道:“會有人來。”

氛圍再次沈默下來。

這破地牢,又冷又潮,光線暗沈沈的,仿佛有黑色粘稠擠壓在空氣裏,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旦安靜下來,這種感受越發明顯。

畫棠擡手在濕潤的手臂上沾了血,往墻壁上做了個血淋淋的標記。

二十三。

他們已經被關押二十三天了。

牢獄的獄卒對他們的態度變了。

前二十天一直都是非打即罵,威脅逼嚇,再或者言語調戲,可在三天前,獄卒忽然換了一波,態度也變成冷漠忽略。

外面一定發生了什麽。

畫棠咬著幹澀的嘴唇,緩步走向昏迷的花不憐,在她耳邊輕聲安慰。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牢獄裏豆大的燈苗顯得明亮起來。

地上影子晃了晃,閑聊的獄卒忽然離開朝外走去,不過片刻,典獄官和獄卒簇擁著兩個光鮮亮麗的女子進來。

春喧對典獄官說明來意,對方顫著臉皮猶豫片刻,將兩人領到一件牢房面前,開口道:“小人剛上任三天,不知他們如何得罪兩位大人?”

春喧溫和有禮:“得罪倒是沒有,奉皇後的旨意,來洗刷琳瑯閣的冤屈。”

司娉宸在一旁安靜站著,將自己當做一個花瓶。

典獄官抹了把汗:“這……”

春喧笑著說:“大人不必為難,娘娘這麽說,那必然是事實,只是大人盡早查明的好,娘娘還有些事需要這牢裏的人幫忙呢!”

“好說好說。”典獄官低頭哈腰道。

春喧看了眼牢房裏的人,提了句:“娘娘事情緊急,可不要讓貴人耽誤了娘娘要事才好。”

司娉宸看春喧靠著一枚令牌,幾句客套話,便輕易解除琳瑯閣危機。

對畫棠驚喜的目光視而不見,她跟著春喧離開地牢,望著頭頂的太陽,好奇問:“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春喧低頭道:“明天。”

這效率……

司娉宸有些可惜地看向她。

不能為她所用。

司娉宸離開後不久,立即有人前來給他們看病,花不憐的病情穩定下來,到他們離開地牢,不過三個時辰。

楊子瘸著一條纏滿繃帶的腿感嘆:“有權有勢可真好啊!”

秋枝深深吸了口氣,感嘆:“可算活過來了!還以為死定了!”

妙竹望向畫棠以及她背上沈睡的花不憐,擔心問:“花娘子還好吧?畫棠,你的手怎麽樣?”

畫棠點頭:“撐得住。”

一行人回到琳瑯閣,短短二十來天,如同過了幾個月,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安頓好眾人,畫棠等花不憐睡熟後,靜坐在昏暗的燈光裏,沈默地等待著什麽,她等的人沒來,來的是一個活靈活現的小老虎。

小老虎吐出一張紙條,見畫棠盯著它不動,腦袋將紙條往她的方向頂了頂。

畫棠問:“小姐讓你來的?”

小老虎搖著尾巴跳來跳去,不安分的尾巴掃到安神香爐,在寂靜的夜裏驟然發出聲響。

察覺自己做錯了什麽,它幾個橫躍,跳著消失在半空中。

畫棠擡手拿起那張紙條,攤開看起來。

似乎是,水霧陣法?

好像又有點不一樣。

她記起同司娉宸一起去地牢裏的女子,說皇後娘娘要他們幫忙。

雖然不確定是什麽,但肯定是司小姐在其中斡旋,勸動了娘娘救他們。

她不能辜負司小姐的良苦用心!

這麽想著,擡手挑了挑燈芯,就著燈火研究起陣法圖來。

解決完單明游的問題,司娉宸便回了將軍府。

回來時不過傍晚,天空明凈高遠,嫣紅色晚霞漫天鋪陳,晏平樂正坐在院子裏吃晚飯。

兩只玲瓏盒的飯菜鋪了一圈,他坐在飯菜中央,眼前的吃完了就換個方向,就這麽一個圈地吃著,吃到最後一點時,他擡頭看到司娉宸,放下碗筷安靜又沈默地站在她面前。

司娉宸站在這裏看了他一會兒,目光覷了下整整一圈的空盤子,有些好笑問:“吃飽了?”

晏平樂點頭:“吃飽了。”

司娉宸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說:“你的飯量又變大了?”

對這個問題,晏平樂顯然不願意承認,當做沒聽到,黑眼明亮地保持沈默。

司娉宸用“蒼天有眼”觀察他的契印,還是一樣,沒有半點被鬼氣汙染的痕跡,身體裏的氣也和以往一樣。

半晌,她說:“是不是該減少點飯量,要是撐壞了怎麽辦?”

晏平樂睜大眼睛,明顯不讚同:“不會。”

司娉宸狐疑地朝著空碟望過去,這可是整整兩個玲瓏盒呀,離開前考慮到她可能會在皇宮待幾天,飯菜比平時裝的多了不少,本來打算讓他多吃幾頓的。

確定不會出問題嗎?

她不由問:“你平時都沒吃飽?”

晏平樂眨眨眼:“吃飽了。”

就是說,吃飽了並不妨礙他繼續吃?

司娉宸擡手按在他契印上,不確定問:“你是人吧?是吧?”

晏平樂眨眨眼:“嗯!”

也是被他驚到了,司娉宸收回手,指了指院子裏的空碟:“收拾好進來。”

說著進了外屋,取出紙筆,提筆正要畫,驀地記起她那不堪入目的字跡,擱筆坐著,等晏平樂來收拾完進來,她下巴點了點身旁椅子:“過來。”

晏平樂聽話坐下,在司娉宸的示意下捏起毛筆,她說,晏平樂畫。

不過半個時辰,一張繪滿線條的陣法圖形成。

司娉宸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畫出將軍府的主要建築,擡手在其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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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條蜿蜒小道:“從這裏走,送去琳瑯閣。”

只要摸準換班時間,這條路可以完美避過將軍府的巡邏和暗衛。

晏平樂照做,凝出小老虎。

小老虎一出現便繞著司娉宸搖頭擺尾,晏平樂幾次抓它都被它貼著司娉宸溜走。

司娉宸看著這只傻虎嘆氣,一擡手,傻虎自動躍過來,她食指按在亂甩的腦門兒上,定住它:“去送信。”

小老虎腦袋往前傾了傾,還在瘋狂甩尾巴。

司娉宸催促:“快去。”

小老虎扭頭吞下信紙,半空中騰躍兩下,消失不見。

司娉宸不知道擬獸是不是都這樣,但晏平樂的,明顯比他本人還要傻憨憨的。

看著晏平樂依舊一無所知的神情,司娉宸越過這個疑問,撐著腦袋想,還是得找個機會同花不憐見上一面。

第七日,書院恢覆上學。

也是同時,眾人得到通知,盛會選拔不再以公開的形式進行,所有進入前五十名的學生,將前往皇宮別苑進行最後的比試。

最後十名被送回書院,剩下的四十人接受九境修士的訓練。

一個月後的四國盛會,參加的選手會從這四十名中選擇最出色的二十名。

沒法再偷懶,學堂裏一片哀嚎,學生們不得不收斂心思老實上課。

盛會選拔的話題隨著開學而逐漸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溪家與屍鬼的消息。

書院裏的王公貴族們,屍鬼相關的知識雖從小聽到大,一個個也都知道屍鬼的可怕,但真正見過屍鬼的,沒有幾人。

天子腳下有戊林軍以及無數的九境修士堅守,是整個大徵國最堅固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些小姐少爺們,對屍鬼的害怕,僅限於自己的想象。

然而真正見到屍鬼,看到身邊的同伴被鬼氣異化倒戈相向時,內心無疑還是震撼的。

原來,屍鬼要比他們以為的還要可怕。

討論屍鬼,那必然便會牽扯出溪家。

清徵書院停課的七日,便是在調查屍鬼一案。

原本作為盛會選拔負責人的司關山也會被牽連其中,但他拿出了能斬殺屍鬼的劍,立了大功,使得龍心大悅,便無人再提司關山的失職。

而將屍鬼帶入書院的溪上碧,以及溪家,卻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

不單單司娉宸,很多學生都被叫去刑部問話,相較盛會選拔這種大部分人沒有直接參與感的事件,顯然,眾人對屍鬼這事更感興趣。

“他們問我跟溪上碧熟不熟?”

“我也我也,我說不熟,只知道她天天跟著太子,還有啊……”這人壓低聲音,指了指趴桌上的司娉宸,“跟她算是有點恩怨。”

畢竟薇茗公主給司娉宸撐腰,去找溪上碧算賬,結果紛紛被罰打掃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那人點頭,唏噓道:“也不知道這溪家人怎麽想的,大搖大擺帶著屍鬼去書院,這不是往劍刃上撞嗎?”

“會不會是有人栽贓啊,畢竟溪家小姐也成了屍鬼,總不能是他們粗心大意,將自己人給害了吧?”

“怎麽不可能?除去屍鬼這事不提,前段時間大家議論的那十三具屍體怎麽說?刑部都已經斷案結束,這就是溪家人所為,十三具還是找到的,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死了沒找著屍體?”

說著說著,他有點義憤填膺:“真該往溪家祖上查查,看是不是咱大徵人,若是什麽北陵太祁移民來的,可就真笑掉大牙了!”

“唉,這哪是哪,咱們不是在說屍鬼嗎?怎麽扯到祖上了。”

“怎麽就不能?說不定就是其他國的探子,在咱們大徵落根,現在不過露了馬腳。”

說話的一人見他越說越離譜,將路過的齊風一把拉住,讓他來評評理:“齊風你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就扯到叛國探子了?”

齊風只是想回自己座位,便被快要吵起來的兩人攔住。

他心裏隱隱生出悔意,都是當初邵潤木被殺的案子多了一嘴,此後每每出現這類事情,總有人讓他說兩句。

他能說什麽?

他爹也不過是個小官,哪裏知道這麽多?

齊風抱著本書摸摸鼻子:“這,我聽到的消息確實不多……”

“那你聽到什麽就說什麽?”

“就是就是,你說我們就信!”

不光這兩人,學堂裏其他學生也在討論這事,見狀紛紛望過來,帶著求證真相的渴盼。

齊風:“……”

“這……十三具屍體的命案,確實判定為溪家人所為,至於屍鬼這事,”他絞盡腦汁想了想,“這事牽連甚廣,我也……”

就在這時,餘光瞥見司娉宸晃悠悠地豎起腦袋,若是平時,薇茗公主必然點名讓她說上幾句,但薇茗公主入了盛會選拔五十,此時正在比賽。

下意識地,他話鋒一轉:“這事,司娉宸應該知道不少,溪上碧當時就是追著她不放。”

正要捂嘴打哈欠的司娉宸陡然怔住,眨眨眼朝四周看了圈,數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竟然還帶了點認真期盼的意味。

半個哈欠就這樣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司娉宸偷偷靠近晏平樂,小小聲問:“他們為什麽要盯著我?”

晏平樂漆黑眼珠望過來,同樣小小聲回:“因為好看?”

司娉宸:“……”

其他人:“……”

齊風輕咳一聲,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畢竟是他將人扯進來的,總得解釋一二,便將剛才聽到的爭執簡單說了下。

他問:“溪上碧當時為何追你?你是怎麽逃的?還有,近距離靠近屍鬼,是怎樣的體驗?”

問到最後,原本不感興趣的齊風竟也生出幾分好奇。

“哦,”司娉宸捧著臉,慢吞吞說,“我不是溪上碧,不知道她為什麽追我。”

“我有晏平樂,他很厲害的。”

“被屍鬼追,很可怕,我以為我要死掉了。”

說完她扭頭問晏平樂:“對不對?”

晏平樂認真回答:“不對。”

其他人:“……”

司娉宸歪頭問:“哪裏不對?”

晏平樂說:“你不會死。”

他的聲音沒有什麽情緒,仿佛只是“我餓了”這樣稀疏平常的話,可經他嘴說出來,卻莫名讓人信服。

其他人:“……”

司娉宸點頭讚同:“嗯,我不會死。”

你們答的好像是我想問的,又好像不是,唉?我想問什麽來著?

經由司娉宸這麽一打岔,聚過來的目光散了個七七八八,不過片刻,眾人仿佛忘了這茬,又七嘴八舌起來。

司關山借由屍鬼一事除去溪家,又將他殺的“叛徒”嫁禍給溪家,坐享殺屍鬼的功勞,一面除了心腹大患,另一面,重新贏得了聖上的信任。

也許沒有司娉宸將屍鬼同溪上碧聯系起來這事,溪家也不會有好結局。

溪家一落馬,刑部換人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那日去刑部救花不憐幾人時,她以為新的獄卒是聖上的手筆,可嫁禍溪家背負數十條人命這事一出,恐怕其中還有司關山的手段。

溪家垮臺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司娉宸記起那個清高傲氣的西貴人,被皇帝舍棄後,為了溪家舍棄自尊傲骨,去求她的死對頭皇後,卻連最後的希望也一點點被滅掉。

曾經有多深情,舍棄之時,就會有多絕情。

司娉宸轉了轉手裏的筆,回想朱野收集的信息。

溪家祖上只是一個芝麻小官,因僥幸送去宮裏的女兒得了聖上恩寵,就這麽連升幾級,大概是嘗到了甜頭,溪家後面每代都會送女子入宮。

這麽幾代積累起來,竟然也撐著溪家壯大起來。

上一任皇帝妃嬪芩妃,曾經幫過還是皇子的達奚旸,所以達奚旸在奪嫡成功後,將溪泠玉收進後宮封為西貴人,也給了她令人艷羨的盛寵,也從不拒絕溪上碧同太子走近。

直到溪家沾上屍鬼。

或許這正是達奚旸所期盼的。

達奚旸登基不過二十餘載,可朝中世家貴族世世代代,猶如跗骨之蛆,糾纏龐雜,攀附在大徵這顆大樹上,密密麻麻,觸之傷筋動骨,置之不理,又傷民傷國。

溪家的敗落,是達奚旸給各世家大族的信號。

司關山和達奚旸這兩人,也無怪乎他們少年時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各自成名強大後,又相互戒備。

可對司娉宸來說,司關山贏,作為弱點被推出去的她,死路一條,達奚旸贏,她身為叛賊之女,也毫無生路。

最好的情況是兩者維持表面的平衡。

可這只是暫時的。

午膳時,司娉宸帶著晏平樂尋了一處景色優美的亭子吃飯,晏平樂的飯菜剛鋪了一地,便聽到遠處傳來打鬥的聲響。

司娉宸用“蒼天有眼”觀察片刻,沒趣地收回目光。

是達奚玨。

達奚玨在十歲後就搬去了自己的行宮青宮,只定期來鳳鳴殿跟單明游請安。

上次在醫館對司娉宸發瘋後,達奚玨很長一段時間待在青宮不見任何人。

所以司娉宸前幾日去鳳鳴殿未碰到達奚玨。

據說還是達奚旸派人傳話,將太子從青宮中喚醒,連盛會選拔的機會也錯過了,只能來書院老實上課。

不過兩天,達奚玨已經揍了三人。

因為他們說溪上碧的壞話。

溪上碧一死,他就跟一條沒了牽繩的瘋狗,見了人就要咬一口,偏偏旁人還只能讓他咬。

今天不知道又是誰觸了他的黴頭。

“哎哎別打了,你又追不上我。”

“你給本太子站住!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這可是你說的哈,你是太子,我不得不照辦,咳咳!我剛才說,那個溪上碧怎麽回事,怎麽就帶了個屍鬼侍衛?真不知道是嫌命大還是嫌命硬!”

“你!!哪家的?!交出你的名字!”

“這……不了……哎臥槽!”

坐在亭子裏的晏平樂手裏端著碗,剛準備伸筷子夾起眼前菜,察覺了什麽,瞬影一把摟著司娉宸的腰沖出亭子。

捧著水準備喝的司娉宸身體一空,緊接著,視野中風景急速倒退,黑眸倒映著木亭轟然倒塌的一幕。

待司娉宸站穩,晏平樂松了手,捧著自己的碗,盯著被亭子壓得不見飯菜的滾滾煙塵,黑眸幾乎要生出火花。

他憤恨地將僅剩的白米飯往嘴裏扒,越扒越委屈。

好多菜,好多好多菜,全沒了!

司娉宸抱著杯子望向半空中打得激烈異常的兩人,顯然沒註意到被波及的他們。

想了想,她問晏平樂:“會放煙花嗎?”

晏平樂剛扒完飯,嘴角的一粒米被他舔走,眨眼沒說話。

司娉宸形容了下要他怎麽做,隨後道:“要是做得好,等下加餐。”

一聽還有吃的,晏平樂立即點頭。

打得如火如荼的兩人都不是下手有分寸,不過片刻,湖水炸出雨幕,花草燃起一片烈火,風一吹,朝著遠處的樹林蔓延。

頭頂忽而傳來炸響,巨大的聚氣煙花在天空盛放。

接連三聲。

兩個打起來的人感知到這煙花沒有殺傷力,便不管繼續打。

書院各處的教習察覺這邊動靜,三三兩兩從各處趕來。

一人提前察覺有人來要跑,被達奚玨的小蛇咬住肩膀,還是掙著跑了。

達奚玨氣著要追過去,被急速趕來的教習攔著,他這才冷靜下來,目光掃了一圈,見了狼藉瘡痍的地面,臉氣得鐵青!

這混蛋!竟然不提前告訴他自己溜!

別讓我逮住!

“太子,書院有規定……”

達奚玨牙齒咬得咯吱響,兩眼幾乎要冒火。

提前在醫館等著的兩人見著淌血跑來的少年,司娉宸擡手攔住人,朝晏平樂看了眼,對方十分上道:“賠我飯!”

易瞳動了動胳膊,疼得齜牙咧嘴,他只想快點去療傷,快速問:“什麽飯?為什麽要我賠?一定得賠飯,我賠錢行不行?”

司娉宸眨眨眼說:“我們正在吃飯,你跟人打架,將飯菜全毀了。”

易瞳不解:“你怎麽不去找另一個?”

司娉宸老實說:“我不敢。”

陡然記起,達奚玨那個太子是不是要殺這個將軍千金來著?

爆發屍鬼那日,達奚玨在醫館鬧得那麽大,他在隔間裏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對這個漂亮的姑娘生出了幾分同情。

他下巴指了指肩背的傷口,說:“我先去處理下,再請你們吃飯。”

司娉宸去看晏平樂,晏平樂點頭,顯然很高興。

易瞳熟練地找到躲在藥櫃後歇憩的羅頤,將櫃子上的書往他懷裏扔,羅頤先一步抓住書,睜眼看見他身上的傷口時皺了下眉,沒忍住問:“你才好多久,怎麽又受傷了?”

易瞳沒什麽耐心:“無妄之災,你快起來幫我處理。”

羅頤嘆氣起身,發現身後還有兩個熟人,下意識問晏平樂:“你又是哪裏傷到了?”

司娉宸黑眸淺笑:“我們沒受傷,來陪他的。”

她指了指痛得咧嘴的易瞳。

羅頤看了幾眼易瞳的傷口,接連打開數個藥櫃取藥:“看這傷口,又是太子?這都第幾個了。”

他掃視藥櫃上的標簽找東西,頭也不回道:“自己去找空的病床,脫了衣裳躺上去。”

大概是想到上次他赤身裸體幾次被看的事情,忍了忍,易瞳還是忍不住問:“一定要脫衣裳?”

羅頤從藥櫃裏扭頭望過來,滿臉無語:“那我給你縫個衣服得了。”

易瞳不解:“為什麽?”

羅頤抱著藥膏藥碗往醫室走,對跟過來的易瞳笑道:“治什麽傷啊,將破口縫了就不用脫衣服了。”

在易瞳仍舊疑惑的神情中,他緩慢說:“沒有傷口,自然不用療傷,也就不用脫衣服。”

說完他笑著問:“你覺得呢?”

易瞳有理由懷疑,這人在陰陽怪氣他,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駁他,滿臉糾結站在布簾前,忽覺他是有幫手的,正要問司娉宸兩人,已經進了隔間的羅頤繼續陰陽怪氣:“要不要我再去找根線尋枚針來?”

易瞳:“……來了。”

好憋屈!

羅頤將手裏的東西一一放在木桌上,整理好開始確定劑量,一回頭,見易瞳還站著糾結,不由笑了:“要叫外面的人進來幫忙脫衣服嗎?”

靠!

易瞳惱羞成怒:“脫就脫,老子還怕你不成?!!”

他這聲吼震得布料晃動,司娉宸覺得這少年性子可真是……燥。

晏平樂同司娉宸坐在走道的木椅上,眼睛盯著易瞳所在的布簾,想到什麽,他忽然靠近司娉宸,小聲說:“他的屁股……”

“啊啊啊!!!那個誰!你給老子進來!!”

易瞳耳尖聽到“屁股”兩個字,敏銳察覺這個曾經的病友要洩露什麽秘密,連忙將人打斷,怒吼:“那個偷看老子屁股的,給老子過來!”

成功收獲一眾目光的司娉宸擡手捂臉,推了把晏平樂:“你去。”

晏平樂老實進了隔間,易瞳咬牙切齒瞪向他:“你不準說!聽到沒有!”

晏平樂沒說話。

羅頤正在給他處理肩上和手臂上的傷口,聞言笑著沒說話。

易瞳深吸口氣,同他談條件:“說吧,你要怎樣才不會說?”

晏平樂眨眨眼:“吃飯。”

“成交!”易瞳立即答應,“我請你吃飯,你不準說出去,聽到沒有!”

晏平樂:“哦。”

羅頤的傷口處理掉暴躁混亂的氣候,只剩個普通的咬傷,敷上加快治療的藥膏再纏上藥布,羅頤處理很快。

不過盞茶功夫,易瞳換了身衣裳出來,完好的手搭在晏平樂肩上,又拉上收拾用過的藥碗藥膏的羅頤,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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