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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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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6

繰り返しの中

在無盡的輪回之中

今日も僕は息をするStillbreathing

我卻茍延殘喘地生存至今

——引自-Untitledworld-ReoNa

-1-

黑女妖丟了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慘死在雪地裏,又破碎在餐刀下。

一只奉行中立的惡靈開始倉皇地尋找囚徒的庇護。

——距離這一切的發生,系統時間一周零三天後。

-2-

黑女妖的發瘋似乎結束了。

整整三天,再沒有任何惡靈變成肉泥,再沒有任何世界發生崩壞。

惡靈們的【末日】便也似乎結束了。

……但,黑女妖留下的恐懼感,並沒有消退。

怨恨,後怕,惱火,憤怒……

更多的東西在惡靈中膨脹起來,這些從來是玩弄生命的存在體驗到了被玩弄的感覺——

不,甚至說不上“玩弄”,黑女妖只是摧枯拉朽地把它們碾成細末而已,她的眼神沒有投在任何惡靈身上,仿佛它們不過是路上會弄臟腳爪的塵土。

-3-

那只黑漆漆的報喪女妖。

——她不過是仗著自己報喪女妖的種族特性任性胡鬧罷了!

她需要得到教訓,她需要遭遇懲罰,她那蘊含著強大力量的血肉骨骼就應該由它們吞下——這樣它們也能成為無比強大的——

所以,當【如何殺死報喪女妖】的宣傳口號響亮起來,一個意圖殺死報喪女妖的組織進入視野——

貪婪的惡靈們蜂擁而至。

像是追隨花朵的蜜蜂。

-4-

【永生監獄】隱沒下去,【永生會】聲名鵲起,【永生游戲】正式投入人類之中……

惡靈們湧入【殺死報喪女妖】的旗幟,力量則湧入監獄長手中。

前所未有的擴張……前所未有的強大。

沒誰不喜歡強大。

他穿過走廊,走下臺階,背影挺拔。

不遠處聚在一起討論著什麽的幾個女惡靈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又向他投來吃吃的笑聲,或暧昧黏膩的眼神。

監獄長沒有回頭。

他司空見慣了,甚至有些不耐煩。

-5-

這幾日永生會空前快速的勢力擴張也帶來了不少負面影響:

總是有許多陌生的面孔擋在他的路上,總是有無知的白癡想要向他宣講“能把那只女妖剁成碎沫的絕妙點子”……這也就算了。

最煩的是,總是有新來的女惡靈莽莽撞撞往他身上撞——在沒摸透他的規矩之前。

監獄長的“規矩”其實很好打聽。

他的床上只躺過黑發黑眼的女人。

那些女人無一不有嬌小可愛的身高,姣好成熟的曲線……額頭上還搭著乖乖的齊劉海。

有點力量的女惡靈都可以幻化出他滿意的外形,監獄長的規矩並不算苛刻。

——所以他沒有回頭,因為那些女惡靈沒一個聰明地幻化出黑色頭發。

-6-

平心而論,永生會的領導者,永生監獄的唯一管理人——監獄長並不是一個平庸的男人。

他擁有力量,財富,權柄,還算聰明的腦子,稱得上執拗的個性,挺拔又結實的身材,以及——

一張稱得上“俊美”的臉。

雖然後來的M小姐曾用“長得好醜”來概括他,但這無疑是非常不客觀的——

那可是個認為“醜陋的猩紅色眼睛”像楓葉般美麗的家夥啊,她的審美絕不客觀。

-7-

這麽說吧:還未變成亡靈、還未徹底扭曲的時候,竭力壓下所有惡意、裝出最體貼溫柔的性格試圖接近M的監獄長,曾一度被W列入【妹妹的待考慮相親對象】名單裏。

是的,他就是那個在W活著的時候、曾有幸和M正式相親過的追求者。

為了安撫姐姐,M忍氣吞聲地來到茶樓裏坐下,整整三分鐘都沒翻臉離開。

-8-

雖然她在第四分鐘就離開了,離開時還嫌棄地揮了揮手,把銅板丟在桌上,威脅“不準告訴姐姐”。

M甚至都沒允許他替自己付茶錢。

“為我付賬”是必須經過M小姐允許才能獲得的福利,當然。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監獄長各方面客觀條件的確優越,優越到W在世時真的有把他正經納入【妹妹備選丈夫】考慮的。

-9-

這並不是W看走了眼:他們都還活著、並未變成亡靈的時候,監獄長的確曾是個徹頭徹尾、無比迷戀黑女妖的男人。

英俊,多金,又足夠深情,W沒理由不考慮他。

況且,還有最加分的一點……

他能分辨出她們姐妹。

在上門拜訪的第一面。

“不,我要找的人不是你。你是姐姐吧?我想求娶你的妹妹,這是一些薄禮。”

沒一個人能在第一面分辨出她們,W難免側目。

-10-

監獄長當然能分辨W與M。

——幼時見到的那一幕,一個人類花費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穿著木頭小鞋子輕快走過的女孩,與提著父親頭顱時笑著露出小酒窩的女孩。

誰能忘掉M那種存在呢?

那麽美麗,那麽恐怖,見她一眼,就此被吞掉了一生所有的情感,再也無法因為別的東西升起波瀾。

他對她又恨又怕又愛,找遍了那整個世界,追尋著她的所有痕跡。

M奪走了他的父親,他的初戀,他的恐懼,還有他的欲望。

……她的柔軟,她的味道。

-11-

初見時,小孩不慎摔在她身上。

香香的糕點味道,他記憶猶新。

另外一個女人的身上是溫柔的花香,不一樣的。

況且,那個女孩普遍會簪發的時代,W的發髻美麗又精致,M的發髻卻總有點微妙的淩亂。

她不喜歡玉石珠寶,經常一時興起拽過小草小花戴在頭上——

哪怕她的姐姐很喜歡打扮她,也不吝嗇給她佩上最美麗的珠寶。

M最常戴的依舊是幾片楓葉……就只是幾片楓葉,插在劉海旁或耳朵後,搖搖晃晃的。

比起鮮血更喜歡楓葉,比起金銀更喜歡糕點。

M就是這樣奇怪的家夥。

穿戴著不值錢的、甚至有些古怪的東西,快快樂樂地晃上大街。

……那模樣顯得很瘋癲,總有人會在她上街時指指點點,監獄長也覺得實在丟人現眼,又不是買不起首飾——但比起後來的M直接套著垃圾袋上班,在頭上戴草葉樹葉還真不算什麽。

比起後後來的上司穿著特攝服上班,就更更更不算什麽了。

-12-

所以,為什麽分辨不出來?

味道,妝容,只要仔細打量,他當然能夠分辨出來。

M是瘋瘋癲癲的那個,W是溫柔美麗的那個。

一目了然。

……他那時很清醒地明白,M有多麽瘋癲、殘忍與恐怖,也很明白,自己該娶一個W那樣溫柔善良的女人,這樣才能【幸福】。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陰差陽錯的,長大後他就再沒有站在【被欺淩】的位置,永遠是強大且俊美的主導者——

監獄長從不缺女人。

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這總讓他產生一些猶豫。

畢竟除M之外,他還有那麽多的選擇,還有那麽多可以得到簡單快樂的選項。

他甚至也真的嘗試過——在茶樓被拒絕後,他娶妻,生子。

又娶妻,生子。

-13-

那個時代,有地位的男人當然不可能只一個妻子。

W的丈夫是個特例:他的確只娶了一位、只給了一個人妻子的尊重與待遇,但同時,他在外面也擁有不少的“紅顏知己”,日子瀟灑又快活。

當然,那樁婚姻是不談感情的等價交易,他在外面越瀟灑W也越快活,誠心希望那個不肯好好養病的商人在外面浪死好繼承遺產……咳,特例。

監獄長並非特例,他試過幾個妻子,也試過幾個孩子。

但那些女人不是M。

或許能從側臉、長發、劉海上窺見相似之處,但,絕對不是。

沒誰是她。

她占據了他青春期時的每一個夢境,和之後床上的每一個不同的女人模糊的臉。

-14-

所以他最終放棄了一切,又去追逐她。

M是一款限量一份的不可替代品。沒誰可以代替。

耗盡勢力——忍耐惡意——在恨與愛中不停掙紮,一個普通人類拼了命想要去靠近那個不可能靠近的系統世界——

然而,M一句輕飄飄的“你是誰”就徹底擊碎了他。

他的追求與努力毫無價值。

-15-

監獄長是自殺而死的亡靈。

遭遇那句“你是誰”,又在她背後慢慢拿出小刀、卻見到無比強大的M隨手碾碎怪物後——

上吊自殺,最後徹底扭曲的惡靈。

……M,她真的太擅長擊碎他人了。

吸引他們。蠱惑他們。最後……

又忘記他們,就像是丟棄不在乎的垃圾。

-16-

……把所有人都看作垃圾的、可愛又可恨、無比強大也無比該死的M啊。

只要想到那些愚蠢膚淺的女人,他總會想到獨特的M。

目的地到了,監獄長搖搖頭,臉上殘餘的恍惚褪去,換成喜悅。

是由衷的喜悅。

他推開門:“今天也來瞧你了,小狗。”

-17-

房間內,黑暗裏,一個披著白袍、戴有鐐銬的影子正背對他,縮在角落。

監獄長非常開心地打開了燈——他這幾天總是非常樂意打開燈瞧見小狗那張臉——

燈光亮起,角落裏的影子動了動,回過頭來。

他沒發出什麽聲音,也沒露出懵懂孩子的情態。

雖然正縮在角落裏,但並沒有“幼小”“稚嫩”的感覺。

因為那是個很高的成年男人。

……囚徒的本體怎麽可能是孩子,“平靜”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徹底成熟才能掌握的技能。

-18-

面對突然亮起的燈光,縮在角落的金發男人沒發出聲音,只是手腕上的鐐銬響了一下——他俯身,把兩只手撐在了地上,就像是一條準備正坐的狗。

但監獄長知道那不是:他大抵只是沒什麽力氣,疲於應付他,所以想趴下罷了。

畢竟哭泣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而囚徒真的哭了很久。

比雪還白的臉頰上滾著未幹的淚痕,睫毛濕成一片,或許是因為難過的情緒流淌了太久,眼角與太陽穴都漫著一層略顯病態的紅。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發了高燒,或整個倒進了最高度數的酒。

哭泣讓這個非人的怪物極其鮮活。

監獄長發自內心地讚嘆:“我真愛看你這幅樣子,小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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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甚至破例允許他待在外面的房間、允許他擁有那短暫的在永生會走廊的開放式廚房徘徊的小自由、允許他暫時不返回永生監獄最底部的囚室。

就是為了能定時打開房門,打開燈光,看到這一幕。

——真可憐,真淒慘,好狼狽的流浪狗啊。

-20-

崩壞一個永恒平靜的存在是極其有成就感的,哪怕只是旁觀。

誰讓M就是這麽擅長崩壞他人的心。

——呵呵,發生在他人身上,確實挺有趣的。

【我被拒絕時可都沒像他這樣哭得這麽慘】

【真沒用啊,明明也算是個雄性,比女人還脆弱】

【再怎麽哭泣也找不到撒嬌對象,就只是一味地想哭瞎自己而已吧】

【被關押在這裏淌眼淚又能做什麽呢?弱小就是原罪,獲得再多的青睞本身弱小也是個廢物】

監獄長走過去,嘴角的微笑是這幾天來最真實的微笑。

哪怕他的永生會得到了空前絕佳的擴張機會,他也沒露出這樣的微笑。

啊,每天都可以看著這樣淒慘的狗,每天還能夠——

他伸出胳膊,直接掐住了囚徒的喉嚨,手掌慢慢向上,捏開嘴巴。

後者沒有反抗。

永生監獄選定的【監獄長】就是囚徒最不可能逃脫的鐐銬,他無法對自己脖子上的項圈做出任何反抗。

“一直不說話呢?沒聽到哭聲,也沒聽到汪汪叫,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21-

監獄長笑著從囚徒張開的口中扯出鮮血與碎塊。

“原來是這樣啊。昨天被我割下的舌頭還沒長出來。之前被她刺穿的喉嚨也壞掉了吧?”

-22-

囚徒沒有笑。

但他猩紅色的眼睛裏也沒有疼痛,沒有怨恨。

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用被哭得更加鮮紅的眼睛投來非常冷漠的註視,好像只是在盯視咖啡、琴譜或黑面包。

無法發出哭聲、也無法發出狗叫的這家夥……

卻依舊擁有這麽平靜的註視?

監獄長放開手,突然索然無味。

“真可憐,真醜陋……真臟的流浪狗。”

-23-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了擦被血染臟的手背。

這段時間,他基本每天都要來這房間一次,欣賞流浪狗的慘狀,施加重覆的刑罰,再給出一點無聊幼稚的嘲諷。

雖然擁有非常成熟冷靜的態度,但囚徒是個連吃冰激淩與喝酒都不太會的非人存在,用人類懂得的種種常識來諷刺他是個白癡——囚徒其實是會有點在意的,畢竟這方面他的確不懂。

所以監獄長很喜歡做這件事,尤其是囚徒徹底結束了那段【放風時間】後。

想到這裏,他丟開被擦臟的手帕,再次捏住了囚徒的喉嚨。

-24-

就只捏著,像是單純提起一顆頭顱,打量早該死去的東西。

囚徒依舊平靜地看著他,仿佛監獄長掐緊的不是自己曾被餐刀捅穿的喉嚨,而是一顆幹癟的橘子。

這樣的囚徒,總令他想起……

監獄長動動手指,嗤笑一聲。

-25-

“這麽多年了……你的喉嚨,依舊很方便,小狗。”

囚徒的喉嚨從不佩戴鐐銬,非常方便被穿透、被掐碎,是最常承受刑罰的部位。

因為監獄長本身就是永生監獄用作禁錮他的【項圈】,監獄施加給他的鐐銬只在手腳上。

腳腕上的鐐銬是為了標記他的步伐,手腕是為了給他的彈奏施加疼痛。

說到底,囚徒並不是會被這字面意義上的鐐銬鎖住的東西,他手腳上佩戴的東西可以被認為是裝飾品。

把囚徒鎖在這裏服刑的東西有三個,監獄長是永生監獄選中的管理者,也只掌握了三份權限之一。

……監獄長本身,也只知道自己所負責的這三分之一。

所以他也是有些厭惡永生監獄的:依托永生監獄後來收容的囚犯建立了永生會後,監獄長本身也開始慢慢地拉遠永生會與永生監獄之間的聯系——

他更願意被叫做【會長】,而不是【監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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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他自願創立並擔任了永生會的【會長】,永生監獄的【監獄長】,卻只是被監獄挑選過來擔任而已。

沒有他,別的惡靈或許也可以。

……監獄長甚至至今都不明白永生監獄選中自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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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記得了。

因為囚徒曾徹底捏碎過自己的存在,那次破碎刪除了監獄長剛誕生時的所有記憶,也一並刪去了管風琴與黑女妖之間許下的願望與回應。

如果監獄長還記得那時那個逸散著能量的囚徒,記得自己是因為吸取了囚徒傷口裏流出的能量才逐漸強大,意識到那紺色的光點與系統世界與囚徒的聯系——

監獄長絕不會耐下心建立永生會的,他只需要徹底把囚徒破碎成塊,吸幹每一口骨髓就好。

-28-

管風琴始終待在離黑女妖最近也最安全的後方,與那只女妖之間存在著沒能徹底兌現的願望與賭約,它們之間的聯系如此緊密。

P先生本身,就是殺死M小姐的速通渠道。

他支離破碎,但卻握著能置她於死地的東西。

-29-

所以,就像M刪除了許多記憶,為了保護自己,更是為了保護那些“拋棄”自己的家夥。

P先生同理,面對監獄新任的管理者,他有太多不得不捏碎自己藏住的秘密。

這是瘋子邏輯裏的互利共贏。

-29-

記憶又算什麽?

可以刪除,可以偽造,可以替換,記憶說白了不過是信任度可疑的東西。

黑女妖從不珍惜記憶,管風琴也不怎麽在意。

他喜歡的是新鮮東西,為她不停創造設計新的“初遇”本身就是一種令他沈迷的樂趣,誰讓管風琴遠比黑女妖討厭“無聊”呢?

所以,多年前他下手捏碎自己時,覺得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賭局。

天平兩端的賭註分別是【所有存在關於我的記憶】與【黑女妖與我的共同存活】,完全不成正比。

而且,這個賭局他肯定能贏。

-30-

……而囚徒果然贏了。

監獄長遺忘了那些過於隱秘的東西,再次渾渾噩噩地在永生監獄中醒來,摸索出自己的職位與權力。

祂則花費很久重新變成管風琴,從存在的概念重新凝聚成形。

畢竟是最擅長支離破碎的小狗,當然也最擅長修補自己。

然後,某天,“剛上任”的監獄長,再次拜訪了最底部的囚室。

-31-

那並非宿命安排,只是被吸引。

……被管風琴刻意吸引。

一個能把自己的一切隨便扔進必輸的賭局作賭註的囚徒,怎麽可能老實沈悶地待在囚室裏?

放下釣鉤,引誘新鮮有趣的東西。

這是他的天賦,他鉆研了不知多久的玩耍方式,如今使用這種手段,如同釋放本能。

管風琴依靠這能力見到了許多有趣的許願者,許多合適的花肥,與無比美麗的報喪女妖。

他依靠這本能玩到了太多玩具。

所以,指尖能夠再次自由活動的第一時間,管風琴就刻意放下釣鉤,吸引了監獄長。

目的很簡單,他想要新玩具。

即便這個玩具之前摳爛他的傷口竊取他的力量也沒關系——為了不無聊,管風琴做什麽都行。

至於制作釣鉤的方法?

那也很簡單。

一把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吉他,最底部的從未探索過的黑暗囚室裏有東西在撥動指尖,演奏怪異又動聽——

失去記憶的監獄長自然而然地來到了他的囚室前。

監獄長自己很驚訝,為什麽來到監獄後這麽久這麽久以後,才第一次拜訪這東西。

……或許是因為祂的存在感近乎為零?

-32-

管風琴演奏完一整首曲子,監獄長也停在囚室外聽完了一整首。

然後他放下吉他,看向囚籠外的男人,就像是過去打量每一個狼狽不堪求來自己身邊的許願者們。

……哦,這個新鮮的玩具,當然是個許願者。

管風琴太熟悉許願者望向他時露出的神情。

這只亡靈狼狽不堪,走投無路,也瘋狂渴求著什麽東西。

他想要的東西……他會許下的願望……仔細翻找一下破碎之前的記憶就能猜到了……

【我要殺死那只漆黑的報喪女妖。】

唔。

-33-

管風琴想,這可真是個比死而覆生更瘋狂的願望啊。

他還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實現這願望的能力呢。

……不過,關於自己【實現一切願望】的所有傳言,應該也隨著之前那次破碎全部消失了。

所謂的“監獄長”肯定不會向自己這個淒慘的囚徒許願的,也肯定不覺得自己有實現什麽的能力。

但……他想要的……他渴求的……無疑就是……

-34-

“你……被關押在這裏……是什麽東西?”

管風琴無聲地笑了笑,再次彈撥琴弦。

不說出願望,不自願服刑,就算是有趣的許願者,他也沒義務實現對方的願望,不是嗎?

……這是以前的老規矩了……現在的他只是個沒力量的囚徒……

玩玩具打發無聊就好。

與那只女妖相關的,被永生監獄選中的,肯定是個非常有意思的玩具。

——這麽想還真是意外方便,這個與報喪女妖反覆倒流的世界密切相關的亡靈,或許能夠從他身上找到什麽意外驚喜——

把看守自己籠門的管理者弄成玩具的話,也肯定很劃算吧?

-35-

“初次見面。您要來玩一個賭局嗎?”

-36-

監獄長沒想到,那所謂最深的囚室,所謂最危險的囚犯,獨自一個被稱為【囚徒】的存在——

那東西既弱小,又溫和。

與其說是被關押在那裏,不如說,他是自願鎮守在那裏,充當永生監獄內平靜穩定的中心。

如同承載海浪、陽光、泥沙的地核。

而他向他提出的賭局,僅僅只是“賭你聽不完我這次演奏”而已。

-37-

每次都賭。

囚徒每次都賭他聽不完,每次都會輸。

輸給他的賭註則是知識,技能,各種各樣關於亡靈的情報——幾乎是一個惡靈在永生監獄內立足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畢竟那時的永生監獄再不止一個囚犯,監獄長要管理鎮壓的也不僅僅是一個家夥了。

他當時是個稚嫩的人類亡靈,剛剛來到在這個陰暗又扭曲的地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夠掌管整個監獄,靈魂中心也還困在生前的上吊繩裏。

……溫順,平靜,又似乎能包容一切,給出了一切幫助的囚徒,與他動聽的演奏聲,那似乎是監獄長可以喘息的領域。

至於監獄長自己的賭註——雖然從未被贏走——

【一段可以披著人類軀殼去人類世界的外出放風時間,為期二十年】,囚徒只索要了這個。

-38-

……這些只是打賭“能不能聽完一次演奏”的賭局非常兒戲,監獄長隨口承諾這個賭註時根本不在意,囚徒也沒有多渴望的意思,每次都輸,每次都平靜地為他指點迷津。

他大概自己也不覺得這個賭註能兌現吧,只是在監獄裏待了太久,想要聊聊天而已。

刑期永恒的囚徒……真可憐的家夥。

-39-

於是,因為情報,因為賭局,也或許是因為那點居高臨下給出的憐憫……監獄長開始習慣在囚徒的籠欄前駐足,聆聽一場又一場完整的演奏。

他開始習慣囚徒本身。

平靜,包容,又空洞。

囚徒的演奏與註視就傳遞著那些東西。

……明明極端空洞,但卻莫名的,能填補聆聽者心中的空洞。

不僅是他,當囚徒撥動指尖時,似乎整座永生監獄都在靜默聆聽。

-40-

那是讚美詩,是安撫扭曲的儀式,任何一個死去的東西都無法抗拒這演奏的誘惑。

漸漸的,一次次完全勝利的賭局,一個個被兌現的豐厚賭註,一場場空洞又平靜的演奏……

監獄長開始覺得,囚徒與他的琴聲,是一種無比安心的庇護。

刑期永恒的可憐家夥,只能待在黑暗裏彈琴,在枯燥的監獄生活裏還願意一遍遍輸掉賭局幫助自己的管理者,聽話又溫順……

簡直就是條小狗。

……

再沒誰比被鎖住的小狗更擅長保守秘密了,不是嗎?

囚徒無法向任何存在吐露秘密,囚徒只能被關押在這裏。

於是,某天,監獄長停在籠欄前,張開緊閉的口。

“我恨著一個女人……”

-41-

傾訴與怨憤一齊流出,如同一首流暢的曲子。

囚室內的管風琴心想,上鉤了啊。

居高臨下的憐憫意味著對他能力的輕視,終於徹底敞開的傾訴意味著對他隱隱的信任。

——身為管理者,竟然真的能被蠱惑著把這些東西獻給監獄最深處的囚犯。

【反正只是條戴項圈的小狗】,這樣悉心打造的認知,應該已經在他腦子裏被構建得非常牢固了吧?

真方便,這樣一來,就算偶爾做出什麽逆反行為也不會再被重視。

嗯,果然是很優秀的玩具。

……但上鉤的速度有點太快了,本來以為,能夠玩得更久一點呢……

-42-

哎。

難道是因為,這個監獄長之前的許願者,是黑女妖嗎?

和黑女妖一起玩耍的感覺真的非常棒……對比起來,不管再怎麽精心設計,下一個許願者、下一個玩具也顯得無聊枯燥了……

管風琴隱隱的無聊感並沒有持續很久。

因為,很快——

-43-

M正式進入永生監獄。

-44-

這個精神病的入獄理由非常簡單:她突然跑到永生監獄所在的世界外,對著監獄厚厚的壁壘丟了一整個卡車的山羊屎。

丟完了還扳下一塊又一塊的監獄外罩擦手,用大半個監獄外罩擦幹凈手後,還對著整個永生監獄豎中指。

管風琴:“……”

-45-

不愧是我認可的好朋友,真厲害。

-46-

於是M小姐頂著“褻瀆永生監獄”的罪名被關了進來,而管風琴立刻就拿到了對應她隔壁囚室的囚犯編號——

嗯,素未謀面的朋友好不容易來到了永生監獄,雖然不知道她是抽了什麽瘋要往監獄外殼扔山羊屎,但囚室與囚犯都是隔離開的,他

肯定碰不到朋友的手,不會沾上臟東西(。)

……最關鍵的是,好久沒見的朋友來了,當然要去找朋友玩,還跟無聊的玩具浪費時間做什麽呢?

【你好。我是P43987。】

【你好呀隔壁牢友~我是M43988~】

-47-

沒有記憶也沒關系,重新認識也沒關系,戴上其他的新的名字也沒關系,管風琴——P先生一點都不在意。

他很確認自己能和M再次玩到一起,就像他很確認M沒有變,還是當年那個固執要進行一千多次倒流也不會被擊垮的傻子。

而結果如他所料。

依舊沒見到臉,依舊沒聽清聲音,依舊沒進行任何辨識——

他們飛速地玩到了一起,成為牢不可破的好朋友,仿佛天經地義。

沒有茫然,沒有躊躇,沒有似曾相識,更沒有怨懟失望。

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開開心心地玩在了一起。

-48-

M畢竟是會一邊威脅說要剁碎他的本體,又一邊主動掏出錢袋給他買糕點吃的好朋友。

她從不浪費時間糾結深層原因。

而P也不想浪費時間:“褻瀆監獄”罪名很輕,系統世界那邊的發展也不可能長期脫離M的庇護,他不知道能和朋友重聚多久時間——當然要抓緊一切機會開心玩耍啊。

於是,在這對思維邏輯都很精神病的牢友玩在一起的第一個星期後,M嘭嘭拍了拍墻壁,示意P想辦法擋住監獄的監聽。

“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說。”

P立刻回覆:“好的,屏蔽了,你說吧。”

-49-

M小姐壓低嗓音——即使牢友已經屏蔽了監聽她依舊壓低了嗓音,估計是她感覺這樣更有氛圍感——

她低低地隔著墻說:“其實我不是隨隨便便就往監獄墻上扔山羊屎的。我早有預謀。”

P先生:“……”

P先生:“如果你現在還儲備著一卡車的山羊屎,我不會把今晚的布丁分給你吃的。去洗手。”

“咳,不是!完全不是!我的手現在很幹凈,白白軟軟的!不信你看!”

“我沒有看到你手的方法,M。而且不管那是不是白白軟軟,它沾著山羊屎。快去洗手,多打肥皂。”

“總之不是什麽——咳咳!”

M小姐再次很有氛圍感地壓低聲音:“因為你現在是我在監獄內最信任的牢友,我要告訴你,我故意入獄的真正原因。”

-50-

“你在這裏坐牢很久,對吧?幫我打聽一個叫【囚徒】的家夥。我要帶他越獄。”

-51-

囚徒很緩慢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什……麽?”

“就是,有一個叫【囚徒】的家夥?還是說他叫別的名字?”

M小姐費力比劃起來,盡管此時隔著監獄的墻壁,對方看不到她略顯苦惱的動作與表情:

“我呢,從以前就一直覺得,自己好像虧欠了誰什麽東西。那種,唔,‘欠債很久沒有還錢’的既視感?因為感覺沒有還完那東西,因為感覺還要繼續等著什麽東西兌換……才勉強地撐過種種無聊透頂的事情……因為那種和直覺混雜在一起的、莫名其妙的‘虧欠感’。”

“但是呢,前段時間,我煩爆了。枯燥艱難的工作很無聊,油膩糾纏的同事很無聊,吃飯也好喝水也好都很無聊……不,我的工資從很久很久之前起開始被每月扣光,基本沒錢吃飯喝水……咳,那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我真的煩爆了。”

M的肩膀耷拉下來,又伸手捶了捶墻。

永生監獄特殊的囚室封閉了一切非人的力量,她這一拳沒有創造明亮的洞口,只錘出了空洞的悶響。

“太無聊了。太無聊了。”

這個瘋子在空洞的悶響裏嘟噥:“我想要徹底把自己抹消。‘嘭’,一下……跌進漆黑的鐮刀裏,閉上眼睛,逐漸生銹,最後化為塵土……‘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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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就再也不會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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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喜歡的東西,也沒有厭惡的東西。

流浪的過程也開始千篇一律,就連殺死自己也逐漸變得枯燥。

不停刪除記憶,不停揮下鐮刀,不停地跳進骯臟的鮮血裏,又不停地收到下一次任務的通知……

工作也好,生活也好。

瘋瘋癲癲,沒有昨天明天。

某一天,極端無聊即便殺死自己也不覺得好玩的一天,這樣度過的時間,突然變成一根細線,在M腦子裏“啪”一下,被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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