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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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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父母的那一天, 帕西法爾獲得了一個雙胞胎弟弟。

……那是個古怪的孩子,他堅持認為自己的名字是管風琴,又或者, 直接讓他用一個字母代替。

哪有人類不希望擁有一個獨特的稱呼、一個獨有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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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 管風琴不太愛被帕西法爾叫“弟弟”。

每次聽到“弟弟”的呼喚時,他總會強調說, “你會忘記”,又或者, 他重覆說——

“請叫我P。”

還有,管風琴有些恐怖的紅眼睛, 管風琴總咳血卻似乎沒惡化過的身體,管風琴有時說話透露出的超出年齡的平靜, 管風琴身上那條令他莫名害怕的露背的潔白裙子……

管風琴是個異常奇怪的小孩。

即便是同為小孩的帕西法爾, 也能看出他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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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在孩子的眼裏, 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管風琴對他非常、非常好。

在帕西法爾剛被關在籠子裏的時候, 管風琴每天都會悄悄探望他,給他送香噴噴的食物,幹凈的水,溫暖的被子或枕頭。

他每晚都靜靜地從門縫溜進來,每天清晨之前收走這些東西, 靜靜離開。

而且,管風琴總是很輕易就能弄開籠子的鎖。

每次他溜進來看他, 都會直接打開籠子——

鉆進來, 和他一起待在裏面,又或者拍拍他的背, 摸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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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這些事很生澀,就像是平生第一次練習安撫小動物。

每次被反抱住時,都會僵硬一下,然後有些困惑地歪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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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起初還有些害羞,因為過去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需要獨自闖蕩的獨生子,就算遇見了雙胞胎弟弟,也自覺是擁有騎士名字的兄長,不應該……

向這樣一個矮小、瘦削、連名字都沒有的弟弟尋求庇護。

但管風琴實在太平靜太溫和了,他伸出來安撫他的手即便瘦削如柴,帕西法爾也能獲得相當治愈的安全感。

他的弟弟毫無疑問可憐又病弱,但不知怎的,帕西法爾總覺得他不需要被保護。

而且,獨自待在籠子裏,獨自待在這個奇怪的地方,他實在是……

太害怕、太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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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還記得外面的世界。還知道不是每個孩子都必須穿著白裙子。

……所以,恐懼無法從他的藍眼睛裏祛除。

管風琴再次弄開鎖、鉆進籠子陪伴他的第三個晚上,帕西法爾便忍不住哆嗦地拽出了他的袖子——他勉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但依舊驚慌失措——

“既然你能弄開籠子的鎖,能弄開其他門的鎖嗎?弟弟,這個地方不好,我們不如一起逃——”

管風琴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仿佛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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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逃?我是管風琴,從睜眼開始,這裏就是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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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突然意識到,弟弟從未在正常的、幸福的地方長大。

所以,管風琴眼中,沒有“正常”,也沒有“幸福”。

帕西法爾艱難地試圖說服他。

“可……可……外面……小孩不會被關進籠子……”

“這裏的小孩也不會被一直關進籠子。因為你是新來的,新來的才會進籠子。”

“……外面也不只有……吐司……咖啡……這種食物……還有培根……奶酪……糖果……”

“什麽?”管風琴更茫然了,“食物有那麽多種嗎?還有比吐司和咖啡更好吃的食物?”

“外面……還有……管風琴以外的樂器……不用一直挺直背坐在高高黑黑的教堂裏,背在背上就可以攜帶的,輕飄飄的樂器……”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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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不再問問題了,他徹底安靜下來。

黑黢黢的夜裏,籠子裏的另一雙紅眼睛幾乎沒有眨動的跡象,就像是某種從墻角探出腦袋的怪異野獸。

……但帕西法爾並不害怕,因為弟弟的膝蓋與肩膀正緊緊挨著他的——他幾乎是整個傾身過來了,非常專註地聆聽著他描述外面的世界。

而且,他的膝蓋與肩膀,真的無比單薄。

雖然長相一模一樣,但從未餓過肚子、身體健康的帕西法爾覺得,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這只弟弟拎起、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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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就像某種易碎品,誰會警惕一個易碎品的接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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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繼續講給管風琴外面的世界,以一個孩子的口吻,把最喜歡的樂器、果汁軟糖與裝有輪子的滾起來咕嚕嚕的木板描述得很清楚。

管風琴不發一言,但帕西法爾覺得他把每一個字都記進了心裏。

於是,第十七天夜晚,帕西法爾覺得他可能明白了,再次提出逃走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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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卻依舊搖了搖頭。

“我會溜進這扇門,會打開這種籠子的鎖,是因為我見過許多扇這樣的門,許多這種籠子的鎖。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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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多這種籠子裏的那許多個孩子?他們曾經每一個都想逃走。但沒一個都沒能逃走。”

“而且,你是被送進來的,兄長。既然能被送進這裏,你在外面的世界,就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他頓了頓,又輕聲說:“離開這裏的方法只有一個……但你不會想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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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當時不明白管風琴說的那唯一一個方法是指什麽。

但弄明白並不需要多少時間。

——第21天,裝著籠子的房間外,從窗戶的方向,響起歌聲。

與過去遙遙傳來、模糊至極的合唱不同。

那是管風琴的嗓音。

輕輕的,溫柔又稚嫩,似乎被風一吹就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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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聽出那是管風琴的歌聲,盡管管風琴總說自己是個只會彈奏管風琴的笨蛋,但,帕西法爾知道他唱歌很好聽。

因為,夜晚,害怕的時候,管風琴會給他唱搖籃曲,一邊唱一邊輕輕觸摸他的額頭。

盡管他手指的溫度總冷得帕西法爾打哆嗦,但,誰能舍得弟弟的搖籃曲和哄睡覺服務呢。

管風琴真的很有音樂天賦,帕西法爾不止一次幻想過弟弟在外面的世界一邊彈琴一邊唱歌的樣子——啊,弟弟可以跟著他一起學吉他,畢竟笨重的管風琴帶不走……

管風琴肯定會喜歡吉他的。

他知道,在自己講述吉他可以輕飄飄帶去任意一個地方演奏時,管風琴的手指都忍不住輕微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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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管風琴今天在外面唱什麽呢?

這是白天,白天的管風琴有許多演奏要準備,不會來看他的。

帕西法爾揉著眼睛從籠子裏坐起,他抓過籠桿,有些費勁地朝著窗戶的方向探出頭——

他看到管風琴在庭院裏。

他蹲坐在那座潔白的雕像下,一邊唱著歌,一邊低著頭種花。

他種的是一朵郁金香,把一枚潔白的郁金香,種在那一大片潔白的郁金香旁。

一朵朵聚在一起的純白郁金香,就像孩子們身上的白裙子。

而穿著白裙子的管風琴唱著歌,新種下了一棵白裙子。

動作異常溫柔,歌聲異常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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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莫名想聽清管風琴在唱什麽,但他的聲音太輕了,帕西法爾不得不更努力地踮起腳尖。

——可輕輕的歌聲立刻就被打斷了。

不遠處,傳來更多更多鮮亮、有力的嬉笑聲,沸沸揚揚。

是其他的孩子們。

管風琴立刻就不唱歌了,他把頭低得更深,只一心往新種的花上掩埋漆黑的土。

而聚攏在一起嬉笑的孩子們走近了——他們的音量被他們激動的心情格外放大了,對比剛剛又輕又小的歌聲,他們可真有活力啊——

“恭喜你!”

“這真是太棒啦!”

“好羨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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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比激動的孩子們聚攏著一個神情驕傲的孩子,後者的臉都因為興奮變紅了。

“這是你努力練習了這麽久,終於被選中了!”

“還是好多位大人同時選中呢!”

“老師也特別開心!老師竟然一改態度誇你是個好孩子!”

“太棒啦,明天你就能被大人們帶去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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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鬧的、鮮活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管風琴直起身,垂著眼,靜靜地給那顆新種下的潔白郁金香填上最後一捧土。

他不再唱歌了,也可能是這首歌徹底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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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被種進土裏的小郁金香,開花後能保存的時間總是很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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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註視著他種花的背影,莫名地,升起了隱隱的恐懼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但,當晚,聽著庭院外的大門被拉開,那個白天興奮無比的孩子被一輛馬車咕嚕嚕拉走時……

帕西法爾縮在籠子最角落,怕得發抖。

管風琴鉆進籠子裏,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認真地說:

“沒關系,兄長。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也穿上白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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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打著顫仰頭看他。

管風琴依舊非常平靜。

“……你白天種花的時候,我看見了。”

“嗯。”

“庭院裏的白色郁金香,都是你種的嗎?”

“嗯。”

“每個孩子被選中後,你都會去種花嗎?”

“為什麽不?潔白的郁金香才能把這裏打理得幹凈點。”

管風琴望向黑夜中的庭院:“雖然不得不在這裏生活,但,我討厭被弄臟。只有種花能變幹凈點。”

帕西法爾也看向黑夜中的庭院。

潔白無比的郁金香花海在夜風中輕輕搖動,如同被卷起波紋的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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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花海裏,有多少株的白色郁金香。

只有種花的管風琴知道。

“況且,兄長,你該明白,”管風琴回過頭,眨著紅眼睛對他說,“他們不會再有完整的屍體了。所以種花會比做墳墓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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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帕西法爾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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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要種花,管風琴知道自己究竟種過多少株花,管風琴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庭院裏種花。

管風琴知道一切。

可他就只是沈默地看著。保持旁觀。

冷漠得……像個根本沒有知覺、沒有感情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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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籠子裏,嘔吐,抽泣,發抖……過了好一會兒。

管風琴似乎是站在了他旁邊低著頭瞧他,而且,管風琴又把手放在他後背上了,輕輕地拍打著,動作懵懂又僵硬。

帕西法爾……不舍得甩開他。

這是他唯一的弟弟。

說會保護他的弟弟。

弟弟只是不懂而已。

況且,弟弟又能做什麽呢?

他同樣被困在這裏,走路都會咳血,吃不飽飯,脆弱得仿佛小孩一推就能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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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攥緊拳頭:“……你每次種花的時候,都會唱歌嗎?你這個習慣太古怪了,必須改……”

管風琴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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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歌,”他靜靜地說,“兄長,那是獻給死亡的讚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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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必須彈奏管風琴,我必須要唱獻給死亡的讚美詩。這是我在這裏的職責……”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睫毛在這一瞬間蓋住了血紅的眼睛。

“是我永恒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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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又合上。

他覺得荒謬又可笑。

“獻給死亡的……讚美詩?你……那些人……還訓練你……讚美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面對這個問題,管風琴笑了一下。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帕西法爾第一次見他笑。

盡管那個笑依舊很僵硬很古怪——和管風琴蒼白的皮膚搭配在一起著實恐怖——但,這個笑並不虛偽。

管風琴明顯因為這個問題心情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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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你不知道嗎,兄長?我所要讚美的死亡——報喪女妖,最喜歡郁金香、音樂與讚美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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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兄長。我帶你去看看。”

管風琴沖帕西法爾伸出手。

他眉間第一次露出那樣鮮活燦爛的氣息,就像是要向玩伴介紹自己最心儀玩具的小朋友。

“讚美詩歌頌的對象……報喪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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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是個祥和又平靜的地方。

……那似乎是。

直到管風琴牽過帕西法爾的手,帶著他離開籠子,離開房間,穿過寂靜的走廊。

漆黑的夜晚,沒有月光。

雙胞胎兄弟手牽手來到庭院中央,潔白的郁金香與雕像似乎自己在發光。

——帕西法爾跟著弟弟走到白天他低頭種花的地方,然後,不知怎的,黑夜中似乎閃過紅光——

雕像發出輕輕的“哢噠”聲,敞開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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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帶他緩緩走進地道。

撲面而來的黑暗似乎更黑、更濃稠——帕西法爾不禁瑟縮地往他背後躲了躲——

“這裏是獨屬於我的職責。”管風琴輕聲說,“別怕,那些大人們永遠找不到這裏。”

……什麽職責?

帕西法爾不明所以,但很快,地道內亮起了燈。

是管風琴擦亮了火柴,點亮了一盞油燈。

大盒大盒大盒的火柴們堆在一只木架子上——帕西法爾明白他為什麽總能帶來熱騰騰的食物、又能弄出點燃的木柴堆了。

“就是這兒……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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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順著他指出的方向看去,不禁屏住了呼吸。

斑駁的石墻上,垂掛著一把巨大、巨大的灰白色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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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管風琴的聲音輕到近乎耳語:“那是只死掉的報喪女妖。別吵醒她。”

……死掉的,報喪女妖?!

“既然死掉了怎麽還能——”

“小聲點。到這邊來,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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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的鐮刀後,是一幅幅塗在石墻上的圖畫。

管風琴領著他用油燈一一照過,關於報喪女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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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喪女妖誕生自一切陰影中的死亡,又以一切陰影中的死亡為食。

陰暗的死亡創造報喪女妖。陰暗的死亡也是吸引它們的糧食。

所以,它們所出現的地方、任何地方——絕對會纏繞著死亡——災難——或邪惡——

因此,被稱為【報喪女妖】。

它們是死亡的使者,生者的喪鐘……雖然被稱為“女妖”,但並沒有性別,只是披著裹屍布活動的一團黑影……

當然,這團不可名狀的黑影,既不算活著,也不可能死亡。

所以報喪女妖不老不死,在有些人類的認知中,是可以“永生”的生命——不過,既然無法死亡,自然就不算生命了。

沒有過往,沒有未來,從未活過的東西,怎麽可能是生命呢。

不是生命,又哪來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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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就像每個種族一樣。

報喪女妖也有自己的弱點。

報喪女妖的本體,就是它們誕生的源頭。

源頭的強弱也代表了它們力量的強弱——有些女妖弱小到只能蜷縮在裹屍布裏喘息,有些女妖卻能額外分出本體幻化出巨大的鐮刀——

所以,報喪女妖並不是強大到能跨越世界、碾壓一切的生物。

它們只是不斷追尋著不同的死亡,在世界與世界中流浪的影子。

品嘗更多的邪惡,吞噬更多的陰影,貪婪又陰暗地追獵著死亡罷了。

它們誕生在陰影裏,結局也往往是倒在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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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死,但能量耗盡,也會倒下。

報喪女妖們厭惡同類,它們會互相屠殺,互相吞噬,天性就是孤獨與流浪——這樣的生物倒下後,自然是沒東西會大發善心為其收殮屍骨、重新聚合能量、把它們喚醒的。

不過,報喪女妖們真的很少會【死亡】——強弱差距再大,能用碾壓性優勢把同族直接砍成碎片的,還是少數。

大多數時候,它們互相屠殺的結果,只是彼此留下一身可以緩慢覆原的傷,運氣好的去飽餐死亡重新強大,運氣差的覓不到食,便因為能量不足暫且沈睡在某個陰影裏。

哪怕【死掉】,也會【醒來】的。

因此,在某些高維生物眼裏,報喪女妖們只是一群惹人厭煩、威脅不大、擅於鉆陰暗角落啃垃圾吃的流浪貓。

幾次死亡就能令它們飽餐一頓,見一面就會互相廝打吞噬……這種東西不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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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個世界,某一刻。

誕生了一只漆黑如墨的報喪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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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報喪女妖誕生之後……又在某個世界,某一刻……

所有其他的報喪女妖們,全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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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強大的報喪女妖。也是,最後一只……報喪女妖。”

管風琴停在最後一幅畫前。畫上塗著一團巨大、紛亂的黑影。

那黑影太大,幾乎能把畫前兩個小小的男孩吞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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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後退一步,打了一個哆嗦。

但管風琴舉高油燈,仰頭走近了它。

“你看啊。”

他雙眼發亮,語氣輕快得幾乎是在唱歌了——

“真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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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美死亡。

獻上詩,歌,琴聲與郁金香。

讚美……這最後一只報喪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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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東西。”

管風琴喃喃道:“如果有一天,能把我自己的死亡供奉給它享用就好了。如果我能無數次死亡……不,無數次死亡還不夠,如果我能……”

帕西法爾沒聽見他最後的話。

那消磨在管風琴幾乎沒有血色的雙唇裏,連喃喃都不算,低得幾乎是被他含在舌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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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徹底擁有這只報喪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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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又後退了幾步。

這幾步後退他甚至放開了緊拽弟弟的衣角。

“弟弟……這裏很可怕……我們回去……好不好?我想回……”

“家”這個詞快湧現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吞回去。

帕西法爾顫聲說:“我想回到籠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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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前的管風琴轉過頭。

油燈裏跳動的燭火讓他的紅眼睛非常柔和。

“當然,兄長。我會保護你的……別怕。”

他向帕西法爾走近,燭光時明時滅,沒能被完全照亮的蒼白臉頰仿佛是從報喪女妖的畫裏走出來的東西。

“既然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回去睡覺吧。”

帕西法爾再次後退了幾步:“我——”

“晚安……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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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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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天的早晨,帕西法爾從籠中醒來。

他揉了揉眼睛,掀開身上的毛毯。

管風琴輕輕敲響了籠桿。

“昨晚睡得好嗎,兄長?”

帕西法爾仰起腦袋,瞅著弟弟,有些困惑。

“不記得了……似乎是個有點可怕的夢……”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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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平靜又溫和的臉依舊那麽富有安全感,他蹲下來,把熱騰騰的面包和牛奶塞進帕西法爾手裏。

“吃早餐吧,兄長。”

“……哦……好。謝謝……”

帕西法爾把面包塞進嘴裏,不知怎的,他有點狼吞虎咽。

可能是被那個模糊的噩夢嚇餓了吧。

“對了……弟弟……我前幾天想說的,我們逃跑……”

“抱歉,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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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眨了眨眼:“我在這裏還有職責要做,所以,不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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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也不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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