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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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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又是這呼喚。一次次。

【弟弟。】

那麽耳熟的聲音。那麽、那麽親切。

【親愛的……唯一的……】

——白袍人猛地睜開雙眼, 伸手用力攥住一旁的木質扶手,大口大口地呼氣、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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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他大口呼氣時弓起了腰,臉也壓得低低的, 整個身體都瑟縮在長長的白袍裏顫抖——遠遠望去, 就像是只擱淺在沙灘、即將嘔吐的白蝦。

……如果他不再是活人,說不定, 真的會吐出來吧。

心臟急速跳動,快窒息般地大口呼吸, 汗水說不定都會滴下。

每次都這樣。

每次,在他吞噬了亡靈之後, 攝取了那些世界的能量後……用豐沛的能量回憶起生前畫面,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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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緩緩伸出另一只手, 攥緊了腹部的衣料。

……眩暈、惡心、難以忍受的灼痛感……在胃裏滾動……啊……

那是剛剛被他吞噬的獸人們的哀嚎。

畢竟他是屠殺它們的罪魁禍首。把它們吞噬完後, 他還要吞噬這整個搖搖欲墜的世界的能量。

而且, 不僅僅是獸人。

獸人、亡靈、還有來這裏時在鄰近世界碰見的幾個沒長眼的活人……

白袍人從不挑食, 他又不需要遵守什麽中立守序陣營的員工手冊。

只要是能給他帶來能量、帶來記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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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吞下一切。

……只要,能找回記憶裏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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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吐感依舊強烈, 眩暈也沒消除。

白袍人看著地面上自己的鞋尖,視野裏,什麽東西都成了模糊一團的色塊,包括自己的鞋。

……白皮鞋,模糊後, 是一團茫然……呵呵……

他花了幾分鐘盯著那團白色,然後才想起自己在哪裏, 自己剛才完成哪一項任務, 自己即將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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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低等的獸人世界,動物們只知道圍繞著一場可笑的音樂會過家家, 但這個世界的能量儲備還算不錯——這說明這個世界的居民們生命力旺盛、充沛的數量勉強頂上了能量。

當然,低等的生命,依舊是他一只手就能碾死的種族。

這個世界被永生會列入了徹底吞噬的名單,他被會長派來這裏,需要帶走這個世界的音樂會中獨有的死亡交響曲,並吞噬掉所有能化作能量的存在。

因為白袍人對音樂非常敏感,也算得上擅長樂器,這個【帶走交響曲】的任務便交給了他。

……而且,永生會總是很缺能量的,誰讓這個組織的終極目標是殺死報喪女妖。

天知道那位會長計劃屠殺多少個世界、才能攢夠能殺死報喪女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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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白袍人不清楚會長究竟想做什麽、究竟要用什麽方法做——他漠不關心,待在這個組織只是為了找回過去的記憶,找回過去唯一的……

哥哥。

【弟弟。】

——不管閃回多少次,那一聲聲的呼喚,依舊過分熟悉,幾乎令他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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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家夥……如今那家夥……拒不承認是他兄長、專心致志在一個瘋瘋癲癲的精神病身後當狗的那家夥……

白袍人厭憎如今的那家夥。

如果能召回回憶中那一句句親熱的【弟弟】,他會欣然把如今的那家夥一次次推下懸崖。

倘若一次墜落喚不起他的記憶,那就第二次、第三次摔下去,變成一攤爛泥、再踉蹌站起吧。

體驗我吞噬其他生命後的痛苦,體驗那些東西在我胃裏翻滾時帶來的灼痛……他別想逃過任何感受,他們血脈相連,互為倒影,他生來就要與他共同承擔一切的。

然後,極致的痛苦中,他總會想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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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麽可笑的字母,也不是什麽愚蠢忠誠的下屬。

他是他哥哥。只是他哥哥。他唯一的——最親愛的——

【弟弟。】

……回憶中的每次呼喚,都證明這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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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家夥否定過多少次“我沒有弟弟”。

白袍人不信他。

他才不信——不信——他們的曾經——明明那一聲聲的“弟弟”——是他無比熟悉的聲音、最熟悉的聲音——

想到這裏,白袍人抓在平臺扶手上的手指更收緊了些,指節幾乎透出了青白的骨頭。

……啊,對了。

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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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看向自己緊攥的手。

……雖然樣貌完全相同,雖然如今也一樣是死去的亡靈……

白袍人突然想到,那家夥是很白的。

那家夥的膚色、手骨、脖頸比他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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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慘白】。

那天,他將那家夥推下高樓時,站在樓頂望著他下落時的模樣。

黑暗中,下落的亡靈甚至沒有按著本能朝上伸手。他只是對著白袍人笑,雙手垂在身後。

仿佛他並不是被推落,而是自願下墜的。

哪怕會跌成爛泥,也如同回到家鄉。

白袍人看著他,黑暗與他慘白又脆弱的喉嚨共同輝映著,那家夥的下落就像是某種怪物被吸回了自己爬出來的地方。

他不禁好奇了哥哥作為活人時真正死去的模樣。

——因為,哥哥墜落時,看上去真喜歡死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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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時白袍人依舊沒意識到他反常的慘白,直到此時他近乎嘔吐,神志不清地看到自己緊攥的手。

……明明,他們應該是完全一樣的。一樣的金發,一樣的五官,一樣的……除了眼睛……

哥哥怎麽會比弟弟更白呢?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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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結束這個任務吧。”

加快速度毀了這個破地方,帶走會長需要的死亡交響曲,然後,找個地方緩一緩。

剛剛他殺光了所有坐在音樂會上層包廂裏的野獸……接下來的愚民,就不用殺死再吞噬了,打包摧毀——反正加在一起也不會有上層的獸人能量充沛的。

沒工夫理睬小魚小蝦了。

白袍人踉蹌地移動腳步,費了些力氣才站直了。

他剛剛是闖出了上層包廂,正在三樓的音樂會看臺上。

音樂會還沒正式開始,會場最中心的樂器們靜靜地躺在原地——白袍人來執行任務之前刻意卡了音樂會即將開始的時間,因為他沒把握能在死亡交響曲響起時做什麽小動作——

雖然說不上很了解會長,但,白袍人知道,會長專門提出要“帶回來”的東西,沒一個是善茬。

那東西肯定很危險。

如果【死亡交響曲】會讓所有聆聽的生命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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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不願意在它被演奏時碰它。

哪怕是死亡之後,亡靈也不喜歡死亡的。

——除了那家夥,他甘願當條蠢狗,瘋子的狗哪裏知道什麽死亡,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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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暈感似乎減弱了不少,白袍人舒了口氣,整理了身上剛才被揪亂的白袍,擡起臉來。

——可這一擡,他不禁楞住了。

三層平臺下,建在二層平臺上的酒水區,有個小小的背影正仰著頭和酒保說話。

那似乎個很嬌小的女孩,皮膚很白,有些幼態,金發微卷地披在腦後,那條本有些保守無趣的高領白色長裙穿在她身上,就像朵被晨風卷攏的花。

酒保是頭雄性老虎,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很粗獷,但在她面前卻低著頭、垂著尾巴,似乎連說話都害怕驚嚇到她。

片刻後,他便轉身在櫃臺裏拿了什麽,然後,重新轉過來,耳朵有點激動地抖了抖。

這畫面似乎能用“鐵漢柔情”來形容,但,不知怎的就是有點違和,聯想不到異性之間的引誘感,更沒什麽“柔情”——

只莫名會讓人覺得,這家夥很擅長給貓科動物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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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摸摸貓貓、拍拍貓貓、誇誇貓貓。

……就是有那種微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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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小微妙,暫時不重要。

白袍人只註意到,女孩伸手從酒保那裏拿過了一枚樹莓色的小紙傘。

小紙傘大概是要插在雞尾酒上的,袖珍又可愛,而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它,就像即將準備運送一枚至關重要的戒指。

這姿態襯得她的背影更小巧了。

那無疑是位迷人的雌性獸人,頂著毛茸茸耳朵的軟萌蘿莉無論哪個世界都會受到雄性生物的追捧。

——但白袍人沒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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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突然發現——那背影——小小的、披著金發、穿著裙子的背影——

是見過的。

某個時刻,某個瞬間,他深深、深深地把這樣的背影印進腦海。

所以,哪怕死後,也有記憶。

身體本能的記憶。

不再跳動的心臟似乎緊縮起來、原本清晰些的視野再次模糊——

白袍人緊緊抓著扶手,下一秒,他踉蹌地後退了幾步,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

那個背影——難道那個背影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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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弟弟。】

【親愛的……】

分外耳熟、無比親切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眩暈感再次撞著腦子。

那聲音——那一次次親熱的呼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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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弟弟!弟弟!我最喜歡的弟弟!”

某個時刻、某個瞬間、某個不再能倒回的世界。

金發藍眼的小男孩超級大聲、超級堅定地說,一邊說一邊奮力地點著頭:“我肯定、肯定、肯定會一直記住的!”

然後他伸出小小的、嫩白的、透著健康血色的手——握過冰涼的鐵管——

握過那大大的巨籠,所豎起的高高的籠欄。

高高的籠欄後,血跡斑斑的病床上,穿著白裙子的小小背影動了動。

男孩繼續大聲、堅定地嚷嚷道——

“弟弟,弟弟,弟弟!是弟弟!不管他們強迫你穿上怎樣的裙子,讓你扮作什麽奇怪的東西——”

“你不是‘妹妹’!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一定會記住的——弟弟!”

病床上,穿著白裙子的金發小孩扭過頭來。

他靜靜地瞧著他,有些可怕的紅眼睛,望著他時卻總柔和得像秋陽下的楓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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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記住的,兄長。所以……別嚷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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