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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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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間有廚房,是用來提供冷食的。

桑遙吃不慣冷食,偶爾吃個兩三頓,圖個新鮮,日日吃,腸胃就有點受不了。

鐘情派了親信,每天去朝聞道外買些酒樓裏的熱食,提供給桑遙。這會兒是深夜,酒樓已歇業,縱有銀子也無處使。

鐘情挽起長袖,系了件圍裙,洗凈雙手。

這是準備親手給桑遙做宵夜。

他的廚藝桑遙早已見識過,桑遙眼睛亮晶晶的,小狗似的跟在他身後,吞著口水:“做什麽好吃的?”

鐘情起火熱油,明黃色的火焰,照出他冷白的側頰。

“鐘少俠,燃明火,你又犯禁了哦。”

鐘情回頭看她。

桑遙起誓:“現在我與你是同夥,保證不說出去。”

鐘情拿起雞蛋。

“我幫你打下手。”桑遙自告奮勇。

“不用。”鐘情背對著她,攪拌好的雞蛋已下鍋,煎出金黃的色澤。

寂靜的夜,搖曳的燭暈,那少年披垂著烏黑的發,手持鍋鏟,站在塵世間的煙火氣裏,背影筆直,莫名讓她產生一種依戀感。

肯定是她近日頻繁想家的錯覺。他做飯的樣子,真的很有家的感覺。

桑遙決定做點其他的事轉移註意力。

廚房裏的食材豐盛且新鮮,有葷有素,有魚有肉,有鮮花,還有裹著露珠的果子。木盆裏裝著清水,一尾青黑的魚在水中游弋。

那魚生得膘肥體壯,滿身鱗片閃閃發亮,靈活地擺弄著尾巴,偶爾拍一下,濺起清亮的水花。

桑遙卷起袖擺,雙手探入水中,捉住那魚,哪知它聰明又滑溜,剛被舉起,就一個帥氣的擺尾,從桑遙的掌中跳了出去,跌回木盆裏,濺起的水珠淋了鐘情一身。

鐘情黑了臉:“你再搗亂,我會分神。”

桑遙忙抽出帕子,幫鐘情擦臉:“不好意思,我幫你擦幹凈。”

鐘情托住她的腰,輕而易舉將她舉起,擱在桌子上,從袖中抽出把精致的匕首。

匕首鋒利,折射出冷銳的光。

桑遙眼皮一跳,垮著臉說:“不會吧,這麽點小事,你就要殺人洩憤。”

鐘情拿起旁邊的蘿蔔,動作有條不紊,當著她的面雕出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桑遙:“……”

鐘情把那朵冷艷又貴氣十足的白玫瑰放在她掌心。

桑遙不明所以:“鐘少俠,哪有送人蘿蔔花的?”

“看清楚了嗎?”少年聲音低沈,透著莫名的性感。

“看清楚了。”

“幫我雕一朵。”

“啊?”

“不是你說,要幫我打下手的嗎?”鐘情悶聲笑了,“三小姐說話不算話,嗯?”

那自然不是。桑遙張張唇,還想討價還價,鐘情已把匕首和新的蘿蔔放在她手裏:“我很期待三小姐的作品。”

不給她找點事做,她會一直搗亂,分散他的註意力。

桑遙對雕花這件事,確實有濃厚的興趣,她想試一試,自己的這雙手能不能化腐朽為神奇,便依著他的話,抱著蘿蔔和匕首,坐在燈燭下,對著他剛才雕出的蘿蔔花兒,認真地一刀一刀雕起來。

“先說好,雕的不好,你不許嘲笑我。”桑遙第一刀下去,就有點兒吃力,第二刀、第三刀下去,額頭已經開始冒汗。

想不到茶茶還有這種鬼斧神工的技藝,要是哪天不做魔頭了,去酒樓掌廚,一定生意爆滿。

等桑遙把一顆蘿蔔切得七零八落,鐘情端著做好的宵夜,放在她面前。

桑遙跟那顆蘿蔔較起勁兒來,咬牙切齒,一副要跟蘿蔔同歸於盡的表情。

鐘情走到她的身後,抽走她的匕首,插入刀鞘,一拂袖,那滿桌的蘿蔔片兒都被他碾碎了。

“吃飯。”鐘情說。

桑遙抓住他的手,握著的姿勢,恰好是十指相扣。

鐘情指尖微僵:“看什麽?”

“不愧是開過金手指的,這手,就是和旁人不一樣。”桑遙端詳著他的手指,嘖嘖感嘆。

“夜宵冷了。”鐘情提醒。

桑遙抽回手,好奇他做了什麽,暫時把蘿蔔和金手指丟在腦後,期待地掀開碗上的蓋子。

一碗熱氣騰騰的金黃色蛋包飯呈在眼前。

桑遙不由失望:“怎麽是蛋包飯?”

路上餐風露宿,有時候條件不允許,修文和修武就變著花兒給他們做蛋包飯,蛋包飯做得再精致,那也是雞蛋包著飯,開不出花兒。

偷懶。

桑遙知道他會蒸很多漂亮好吃的小點心,在葉菱歌的心魔幻境裏,她就吃到了沒重樣的。

她抿著唇,有些不大高興的樣子,拿起細長的勺子,舀了半勺,興致缺缺地放入口中。

下一瞬,她的眼中騰地竄起一簇小火苗。

茶茶做的這碗蛋包飯,比她以往吃過的所有蛋包飯加起來,還要好吃。

平平無奇的蛋包飯,還真的給他做出花兒來了。

“不生氣了?”鐘情在煮茶,將她表情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沸騰的開水裏,漂浮著碧綠的茶葉,茶香在高溫的炙燙下,被騰空的白色煙霧托舉著,裊裊散入寒夜。他的眉眼氤氳在霧氣裏,目光也似沾上水霧。

“沒生氣。”桑遙死不承認。

鐘情為她斟了杯熱茶,漫不經心地報著菜名:“竹筒烤魚、八寶鴨、油爆蝦、花雕醉雞、魚頭豆腐湯、爆炒牛百葉、燜酥魚、拔絲芋頭、糖醋小排、皮蛋酥、糯米丸子、豌豆糍、冷蒸蛋、藕粉桂花糕、糖蒸酥酪……”

菜譜成精嗎?

“停!”桑遙毫不懷疑,自己再不制止,整個菜譜都要被他報出來。

“我都會做。”鐘情接著上面的話道。

桑遙努力吞著快要流出嘴角的口水,抿了口那已經可以入口的溫茶,壓制著口腹之欲。

“我還會釀梅子酒。”鐘情見她反應,唇畔隱有笑意。

“好了,我知道鐘少俠是全能型人才,只要不禍害蒼生,妥妥的大男主人選。可是你報的這些菜名,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這些,以後都是你的宵夜。”

話音剛落,桑遙猛地擡眼看他。

她可以理解為,他在反向攻略她嗎?

“我想出去消食。”桑遙說。

半妖的蠱惑,讓她有點兒招架不住。她不能落了下風,索性先逃離這片戰場。

鐘情招來自己的坐騎,他的坐騎毛發雪白亮滑,頭頂一對堅硬的犄角,與桑遙養在水雲殿的幼獸是母子關系。

鐘情給它們取名叫奔雲獸。

鐘情翻身坐到奔雲獸的背上,朝桑遙伸出手。桑遙被他的力道帶著,坐在他的懷中。

鐘情摟著她的腰,座下神獸與他心意相通,一躍而起,竄上雲端。

桑遙這回明白鐘情為何給它取名叫奔雲獸了。

朝聞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些日子桑遙單憑著兩條腿,熟悉的也只是永恒間這片區域。永恒間以外的地方,因著身份這層禁忌在,她沒敢輕易踏足。

山川如龍,在腳下奔騰而過,鐘情的這只坐騎已經成年,腿部肌肉發達,幾個騰躍,猶如在雲間穿行。

萬物皆被甩在身後,擦過桑遙的眼角,化作零星的殘影。

桑遙抓住鐘情的手,她尚不適應奔雲獸的速度,嚇得半闔起雙眼,心臟砰砰直跳。

長風迎面,兩人的頭發纏在一起,繁星自眼底晃過,像極了漫天碎落的煙花。

奔雲獸馱著他們穿過山崖,碧綠的藤蔓間開滿紫色的花朵,花瓣如雪,紛紛而落。桑遙已習慣疾行,揚起面頰,花瓣落在她的頸側,幽淡的香氣,縈繞在兩人周身。

桑遙順手摘了朵小花。

突然,奔雲獸俯沖而下,速度越來越快,前方一幕水簾似九天銀河,泛起晶亮的水花,攔住去路。

奔雲獸顯然沒有停下的打算。

桑遙側過身子,把腦袋藏進鐘情的懷中。

鐘情撐開雨過天青傘,罩在二人頭頂,奔雲獸穿過水簾,速度快得水汽尚來不及打濕他們的衣裳,就已在水幕的十裏之外。

不多時,那奔雲獸的速度減緩,駐足風中。

桑遙從鐘情懷中起身,仰頭就看到了滿天星辰,如被人拂亂的棋子,發出璀璨的銀光,明月身披輕紗,瀉下千裏清輝。

鐘情跳下奔雲獸,伸出手,將桑遙橫抱在懷裏,放在地上。

浩瀚的山脈綿延千裏,夜色是天人不慎打翻的墨汁,吞噬萬般景象。他們所立的高臺,長風呼嘯,銀光皎皎,似伸手就可摘下一枚星子。

“真好看,這是哪裏?”桑遙大為驚嘆,轉身問鐘情。

“登仙臺。”鐘情一襲青衫,站在長風裏,衣袂翻卷如山崖間流動的霧霭。

登仙臺,朝聞道冊封的地方,桑遙至今記得,原書裏鐘情那場聲勢浩大的冊封大典。

半妖最初的目標是覆仇,而最終,完全就是野心在膨脹。

“我想放天燈。”桑遙突發奇想,“我還要紙和筆。這裏這麽高,我寫下心願,天神一定可以收到的。”

這些都是小姑娘最喜歡的把戲,鐘情既然是她名義上的戀人,戀愛期間所有的要求,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吩咐人去準備天燈。

很快,屬下將桌案擺好。

桑遙裙擺如花,走到桌前,拿起紙和筆,刷刷寫下一行字。

鐘情走到她身後,問道:“許了什麽心願?”

桑遙警惕握住寫有心願的紙條,雙手背在身後:“不許看,看了就不靈了。”

“有些事,三小姐與其祈求神靈,不如求我。”鐘情凝視著她純稚的瞳孔。至少,作為朝聞道的少君,大半的心願,他都可以替她實現。

“不否認,你是本事很大,但這件事,說給你聽就不靈了。”桑遙將紙條放進天燈裏。

明黃色的火焰被風托著,將天燈送入蒼穹,與星辰並肩。

桑遙站在明月下,雙手合十,閉上雙目。

明火上天,不出明日,整個朝聞道都會知道桑遙和鐘情在登仙臺上做了什麽。

鐘情接過屬下遞過來的狐裘,裹在桑遙身上:“夜深了。”

“嗯,回去睡覺。”桑遙忙活大半宿,眼睛脹脹的,是有些犯困了。她打了個哈欠,表情倦怠。

鐘情讓一只鳥妖化作原形,送桑遙下去。

桑遙回頭,笑靨如花,與鐘情揮手作別。她沒有強行要求鐘情送她回去,因為,她猜到,他打算作弊了。

沒關系,那本來就是她特意寫給他的情話。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下,鐘情食指抵著唇瓣,吹出一聲口哨。早已消失的奔雲獸疾奔而來,前肢跪伏,做臣服的姿態,伏在他的腳下。

鐘情坐上奔雲獸。

奔雲獸追著桑遙放出去的那盞天燈,鐘情手挽長弓,一只箭射了出去。

火焰嗤地熄滅,那盞燈晃晃悠悠,落入無盡山川。

鐘情站在一泓清亮的瀑布前,負手等待著回覆。不久後,侍從捧著熄滅的天燈,跪在鐘情身前:“少君,三小姐的燈找到了。”

鐘情慢悠悠地展開桑遙寫下的心願,白紙黑字,倏然映入他的眼簾——

願鐘情,情之所鐘者,是我。

落款,桑遙。

鐘情指尖蜷起,邁出一步,這一步似跨進了雲端,連同靈魂都飄然入了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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