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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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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平心頭納悶,江一木前腳才剛走,後腳又進來了林芙兒,茶館三樓何時這麽熱鬧了?

他看了眼林芙兒,又看了眼阿禾,幹咳兩下彎腰拾起三清鈴,重重拍了拍阿禾肩膀:“小弟我有事先走一步。”

幾個時辰未見,林芙兒神情有些憔悴,眼角絡上了血絲,嘴唇也有些發白。

阿禾心頭一擰:她這是,哭過了?

“你沒事吧?”

“嗯。”

“吃過飯沒?”

“還沒。”

“行,正好一起。”

“那三眼貔貅……”

嘩嘩茶水流入杯中,似乎過了很久才終於滿上,阿禾將杯子遞到她手裏。

“一會邊吃邊說。”

劉亮平所說的這些,他該如何轉述給林芙兒?

劉亮平出茶館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戲臺上正唱的熱鬧,戲臺下人卻已明顯散去了大半,回家的回家,吃飯的吃飯,中元節晚上,大多人還是忌諱出門的。

況且常有人講,這中元節的夜戲,其實是唱給來陽間游玩的孤魂野鬼們聽的,臺下肉眼見著的是人,可肉眼見不著的,是那散坐在人群之中的小鬼們,到了子夜時分,據說就連那臺上的戲子,也不知是人是鬼。

劉亮平晃到了一酒鋪門前,酒鋪差不多該打烊了。

“酒還賣不?”

夥計光著個膀子正忙活,一擡頭見是劉亮平,笑呵呵的回道:“你剛才不是說今天不喝了嗎?”

劉亮平想起來了,先前追那貍花貓的時候正好路過的他們家,當時自己心裏煩躁的恨,哪還有心思去搭理他?

劉亮平笑著一掌掀過去:“就問你賣不賣!”

“賣!”夥計答的很爽朗,“你等著啊,我去桶裏給你打,今天剩的可醇了。”

劉亮平擺擺手:“桶裏的捎回家分分吧,隨便給我拿壺小的就行。”

“好叻。”

夥計從店裏頭給他挑出來一壺,上面還綁了紅繩,估計也是味好的。

“賬賒著,下頭一起算。”

“行!這酒上頭,你喝慢點。”

夥計兩下解了繩,起開塞,劉亮平接過酒壺,仰頭就是一口,辣乎乎的從頭燒到腳底。

“這辣的爽!”

“常來啊!”

離了酒鋪,劉亮平一人在東市轉悠,見著幾個熟人,卻沒有一道玩樂的興致。最後,他隨便在人家收攤前順了個燒餅,就這麽一手捧著酒,一手抓著餅,走到在月牙湖堤找個空檔坐下。位置雖偏,也正好將不遠不近的戲臺子收入眼底,倒有幾分隔岸紅塵忙似火的意境。

老旦劉青提在臺上念叨,臺下人打著哈欠三兩離去,幾口香酒下肚,劉亮平也有些微醺。

戲臺子後頭,禾木茶館暗沈沈的立那,劉亮平眉頭一皺,心裏念叨著下次得跟阿禾提一提,這平日裏冷清些就算了,過年過節的,大紅燈籠的形式還是要走一走。

再往上看去,茶館屋頂的戧脊上,一排仙人走獸端坐。劉亮平只記得一龍二鳳三獅子,海馬天馬六狎魚,後邊還有幾只神獸,但小時候總不會念,於是作罷。石雕小獸身後,黑夜與屋脊交接的地方呈現出一種鬼魅的妖紫,襯得星星越發的璀璨,像是月光打上銀器時反照出的森凜□□。

劉亮平發著呆,腦海裏又浮現出鋥亮的銀絲。不知那瀑布般的銀發下,究竟生著怎樣的一張臉,若是配上妖紫色的戲幕,大概能上演一出魅惑人心的絕代艷戲——

“他娘的!”

劉亮平一個沒坐穩差點跌進月牙湖,他扶著湖堤站穩身子,瞪大了眼再往茶館上頭看去,卻是什麽都沒有。

飛檐小獸靜坐,石身融入黬黑的天幕 。

而那忽然乍現的銀光,難不成,是賊星劃過?

***

聽完阿禾的話,林芙兒沈默了好一會兒。

她放下筷子:“對不起,我吃不下。”

林芙兒肩膀耷拉著,身子骨無意的縮著,像是一只還未長全翅膀的雛鳥,叫人看了心生憐惜。

“隨我來,”阿禾不知如何安慰,於是起身走到窗邊,兩手一推,格扇完全敞開,“今天十五,月亮很美。”

林芙兒聞聲走了過來,天上果然圓月高掛。

她站在窗前,額前散落幾縷碎發被晚風掃在眼睛上,癢得她瞇起了眼睛——

月光滲透的黑夜,一道不入格的寒光乍現,宛如刀光劍影。

林芙兒瞳孔一縮,猛然伸手上前,頃刻間半邊身子已經探出窗外。一旁,阿禾反應過來後一把將她抱回窗內,情急之下口氣也粗了幾分:“你做什麽!”

林芙兒緩過神來,這才意識到方才的舉動多危險,要不是阿禾拉住自己,現在她很可能已經跌出窗外……想來有些後怕,她站穩後離窗一步,垂眸道:“對不起。”

她伸出手:“你看。”

阿禾低頭望去,林芙兒指間停著一根纖細如針的銀絲,她剛才不要命的探出窗外,就是撿這玩意?

突然,頭頂傳來硿隆一聲。

什麽東西像是被撞斷裂了,軲轆軲轆的從戧脊一直滾翻至檐角,掉了下去。

接著底下一陣臭罵:“你大爺的!虧他媽老子命大,不然就給這破玩意兒砸死了。”

“官爺啊,您可大發了,您再瞧瞧,這可是狎魚啊!”

“嘿咻,還真是!狎魚可是鎮脊瑞獸啊!”

林芙兒只聽得耳邊一陣風刮過,轉頭再看時,阿禾已經跳出窗外不見了。

***

江陽再次回到東市,他不敢往深處走,只好在邊緣徘徊。

戲臺上,閻王帶著眾鬼正敲鑼打鼓——赫赫森羅殿,冥冥業鏡臺,陽間善惡事,陰間照出來!

鑼鼓喧天,振聾發聵。

江陽強忍下心頭攪泛的惡心,小心翼翼的避開門廊上的桃木字匾,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麽。

——“族裏曾經也出過一位鬼胎女子,驚為天人,天賦異稟,理所當然的繼了舞天鳳的位。服下金丹,化陽為陰,可鬼胎本就屬陰,金丹攪渾了她本就不平衡的三魂七魄,最終走火入魔。一年中元鬼門大開,百鬼眾魅橫出陽世,她無法安耐鬼胎獸心的一面,人鬼通吃被抓了現行,最後被目連佛咒打下十八層地獄。實在是咎由自取。”

——“打那以後,族裏再也不敢讓焦人女子服用金丹,生怕悲劇重演,所以才轉而挑揀漢人。”

——“那鬼胎也像她一樣,一頭銀發,雙目蠟白。”

——“對了,城裏人還給她取了個名字,藍城雪鬼。”

遠處正北方的茶樓頂上,一條單薄頎長的身影正緩緩爬向正脊。

江陽一眼望見,刻不容緩,轉頭拐出東市,沒了那礙手礙腳的桃木匾,他在巷子裏疾行如風,轉眼間到了那棟茶樓的後頭。他深吸一口氣,將體內的魂氣凝起,原地起跳,踩著凹凸不平的房檐上了屋頂。

林小鳶正匍匐在茶館的屋脊上,像一只通體銀白的壁虎,就連一雙眼也白得近乎透明。她一手扒住垂脊上凸起的小獸,背部剛一弓起,一道人影從側面倏地沖出,向著她手心的小獸飛踹而去。

哢嚓一聲,石獸斷裂,脫離垂脊後軲轆軲轆滾下飛檐。

“聽戲……聽戲……唔……”

江陽一把扯過林小鳶,粗魯的摁住她的嘴。懷中林小鳶瘋狂的扭動身子,本是說著什麽,逐漸變成憤怒的嘶吼,被悶進喉嚨深處,成了喑啞而無望的呻-吟。

江陽一邊緊緊鎖住她,一邊望向那哭爹喊娘咋咋呼呼的戲目——

目連佛咒之所以能夠作用在林小鳶身上而非自己,是因為鬼胎身上還存有人性。

鬼有人意識,而魂魄只是力量,當鬼身上人的意識被鬼戲超度,魂魄自然也會向著那意識而去。

看來還是要利用死屍的魂氣清凈她的人性,正如二十年前檜江邊的自己。

江陽嘆了口氣。

“林小鳶,對不住了。”

“我們,去檜江。”

他一狠心,奮力斬向她的後頸,林小鳶瞬間癱軟,被他扛著翻下屋頂。

***

“阿禾?”

林芙兒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半個腦袋探出窗外。不遠處,戲臺子上牛鬼蛇神正唱著怪調,打著拍的群魔亂舞,更是襯得茶館窗外一片鴉雀無聲。

阿禾去哪了?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

忽然一只大手在她探出的腦門上輕輕一拍,林芙兒仰頭望去,阿禾身子懸空,單手掛在翹起的飛檐:“又往外探,不要命了?”

林芙兒見他半空中搖搖欲墜的樣子,臉色一變:“你快下來,我,我看了怕。”

阿禾嘴角一扯,手臂用力,借著慣性秋千似的一蕩,下一秒,整個人已經穩穩當當的落進了窗內。

林芙兒:“你剛剛……”

她一開口,右手被他忽然拉過,厚實的拳頭壓上自己的掌心,像一顆堅硬又滾燙的大石頭。

“拿好了。”

拳頭張開,三根銀絲落在了她的手掌心。

林芙兒撥了撥那銀絲,像雪,透心涼。

她懵懵懂懂的擡起頭,見阿禾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們要去檜江。”

“一個男人和……林小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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