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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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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木將架子放穩,拍了拍手上的灰,望向屋頂對老徐說道:“剛才你有沒有聽見?”

老徐聽聞江一木的話,仰頭屏住呼吸,灰蓬蓬的房梁,並無半點聲響。

老徐將紙卷捧到桌上,嘟囔了一句:“嗨,大概是貓捉耗子。”

江一木詫異:“城裏的貓什麽時候也捉上耗子了?”

“大概是天熱心躁,和你先前見我時……”話說到一半,手頭的紙卷已經嘩啦一下散開,“幫把手,快!”

江一木一步上前接住,這一大桌碎頁黃紙卷才幸免於一把灑在地上。

“你要給我看什麽?”

老徐沒搭理他,自顧自的翻找著。

江一木隱隱覺得此事有關夏梓童,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心生好奇。

可他又不住的擔心外頭,從屋內這個角度看出去,街口空空蕩蕩,夏梓童還在那等著他嗎?

江一木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好笑,不然她能去哪呢?藍城她又不熟,這寬街窄巷的,一個人怕是連他家都找不回去。這麽想來,實在是愧疚,畢竟藍城一趟,自己是主,對方是客,如此熱天卻把人家撂在陌生的街上。

但話又說回來了,這一路,難道不是她非要跟著自己的嗎?一開始在井子山的時候,自己還巴不得甩開她早點下山回城呢。本就素昧生平的二人,理應去留自便。

只是若她真的走了……江一木心頭擰了一擰,不知怎的,總有些隱隱的不安。

“找著了!”

老徐眼睛一亮,從亂堆裏緩緩拉出一張乳白色的紙卷。

這是一張方形的箋紙,難得四角保存完好,在一堆破碎的宣紙手卷中很是特別。

江一木走上前,方形箋紙上是一副陰司轉世輪回圖,以朱砂石青精細繪制,許多地方還挑了金。陰曹地府轉世輪回的流程清晰地呈現在了方紙之上,精細程度甚至可比萬歷年間的坤輿萬國全圖:土地廟、黃泉路、望鄉臺、惡狗嶺、金雞山、野鬼村、迷魂殿、酆都城、十八層地獄、供養閣、鬼界堡、蓮花臺、還魂崖……乍看色彩斑斕,奇趣橫生,細看則屍橫遍野,險象疊生。

沒想到老徐家中還有這樣的寶物,可為什麽突然喚他進來看這個?

“我爺爺的爺爺,徐金珠你是知道的,靠著一雙瞎眼在江湖立足。可你知道徐金珠的眼睛,當年是怎麽瞎掉的嗎?”

江一木搖頭。

徐金珠的名字道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雙瞎眼據說能冒出金星,因此得名徐金珠。

“他老人家,早年是靠摸死人的金子吃飯的,”老徐看了看江一木的臉色,倒是很平靜,於是繼續說下去,“有一年,他獨自一人下了一個漢墓,下去後才見著盜洞,值錢的東西早已經被翻得一幹二凈了,他不甘心,搜來找去,最後只倒騰出來了一些破破爛爛帛書。可你知道,這帛書是誰的嗎?”

江一木嚴肅的望著老徐,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老徐嘴角拉了拉:“秦緩。”

江一木凝目:“神醫扁鵲。”

扁鵲原名秦緩,是戰國時期的名醫,他的帛書出現在漢墓中並不稀奇,可江一木不明白,這和畫著陰司轉世輪回圖的方形箋紙有什麽關系?和徐金珠的瞎眼有什麽關系?和夏梓童又有什麽關系?

但老徐的神色,看著又不像是閑來無趣找自己拉家常。

“據徐金珠說,這帛書剛從漢墓裏出來的時候,上邊金光閃閃,那個亮堂啊,跟太陽似的。就是那光,一下子就把徐金珠一雙摸金的明眼,生給戳瞎了,但是後來旁人再見著這帛書時,都說只是普普通通一把絲帛,哪有什麽奇光?蹊蹺的是,打那之後,徐金珠忽然就改邪歸正了,再也沒下過一次墓,當然眼睛也用不上就是了。只不過那雙眼睛瞎了後,竟然能看見許多旁人看不見的東西,譬如那戰國帛書上的字符,旁人看來簡直是胡亂一氣,他卻能一字一句的給讀下來,非說是神醫扁鵲留下的,氣精化生的脈法,後來給懂道的人一研究,還真是!”

江一木兩眼一亮:“氣精化生的脈法?可是其師長桑君傳下的天星秘訣歌?”

老徐先是一頓,忽然大笑著拍了拍江一木的肩膀:“我都給忘了,你小子算得上是半個長桑弟子!可那戰國帛書的原跡早就失傳了,要不然,我老徐怎的也得弄來給你瞧瞧。”

可江一木卻糊塗了:“所以徐金珠盜出來扁鵲的戰國帛書,與你手頭這個方形箋紙有什麽關系?這箋紙上畫的陰司轉世輪回圖,看著也不像是天星秘訣歌啊?”

老徐忽然沈色,緩緩念道:“阿木你別急,有些話我必須得說在前頭。”

江一木耐下性子:“好。”

他望了眼門外,灼熱,耀眼,卻安靜得異樣。

“這帛書頁頁都寫滿了字,除了最後一面,左右兩頁都是空白的。人們問徐金珠能不能看出點什麽,徐金珠不點頭也不搖頭,一直到他臨死前,才突然叫人拿來紙筆,三天三夜,一筆一畫,將那兩頁空白處的東西臨摹了下來,一頁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老徐低下頭,指尖輕輕的摩過彩色的陰司轉世輪回圖,“當然,這幅陰司轉世輪回圖上的顏色是後來托人填上去的,但方形箋紙的另一面,卻原封不動的留了下來。”

方形箋紙的另一面畫的,也就是戰國帛書空白面的最後一頁。

老徐掐起方形箋紙頂上兩角,戰戰兢兢的托起翻了個面。

屋內昏暗,紙面迷蒙。

待老徐舉正了,箋紙的這一面恰好沒入了窗紙揉進的一團昏光之中。

果然是一幅畫!但淡線勾勒,淡彩烘染,使得整幅畫淺淺的,乍眼望去好似一片空白。

整幅畫只有一點勾了金,準確來說,不是一點,而是兩點——

江一木凝視著那雙描著黯黯金霜的雙眼,只覺得兩耳嗡鳴。

那雙眼,那畫中人,竟然是她。

突然呲啦一聲,一團灰影破窗而入,徑直撞進了桌上的宣紙堆裏,一時碎紙紛飛,老徐忙將方形箋紙牢牢的護在懷中,一臉愕然的望著不速之客。

月豐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撕開身上裹著的窗紙又跳上了桌。

老徐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忙驚呼道: “我滴個乖乖,新糊上的窗紙——好你個臭貓——”

說著就要去趕打。

月豐對著老徐憤怒的嘶吼起來,活像一只發怒的小虎,嚇得老徐釘在了原地,虎視眈眈卻不敢再上前。

須臾,月豐轉向江一木,碧眼中藍光忽明。

江一木心一緊,下一秒奪門而出。街道白晃晃,空蕩蕩,幾個小孩,臉上掛著廟會上買來的牛鬼蛇神面具,嬉笑追打著從他眼前躥了開去,轉眼間消失在了某個看不見的巷口。

老徐也跟了出來:“那紅衣小姑娘不見了?”

江一木撿起地上一捆彩色的紙條。

“我知道。”

不用你說。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這陽光似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要去找她?”

“嗯。”

“阿木,你可想好了——”

月豐突然從兩人之間沖出,老徐指著貍花貓的灰色的背影:“走走走,跟上那貓!”

***

江陽右小腿負傷,沒跑幾步速度就緩了下來。

正常而言,這一點小傷忍忍也就過去了,可夏梓童方才飛來的短刀,是把冥刀,刀身直通陰陽兩界。眼下,右小腿肚被刀刃刺穿的地方,黑色的窟窿正冒著蛇形的黑煙——那是他得以續命的魂氣。

他一咬牙,終究還是撐不住了,右膝蓋一軟,半邊身子倏然癱軟下去。他忙扒住凹凸的磚石,後背倚上了墻,一擡頭,飛檐上尖銳的青瓦,坑坑窪窪的,像被狗啃了似的。

江陽閉了眼,後腦剛一貼上冰冷的磚墻,脖頸之處就傳來了更為刺骨的涼意——是那冥刀的刀尖抵上了頸動脈,隔著薄薄一層皮,渾濁的血液在動脈中汩汩流淌。

他緩緩睜開眼,一雙明眸平視著自己。

夏梓童倒身吊掛在飛檐上,腳尖勾住了突起的青瓦片,如此一來避免了正面身體的接觸與沖突,雙目也恰好與他平行。

他不喜歡這雙眼睛。

江陽冷笑一聲,笑聲中夾帶揶揄:“怎麽,下不了手?是不敢,還是不能夠?”

夏梓童雙目一眨不眨,指尖暗暗卻下了力。刀鋒摁緊,脖頸處刺痛襲來,黑紅的血液順著刀沿淌下,一接觸空氣就嘶嘶的蒸騰成氣,化成屢屢黑煙。

她不住的提醒自己,這個人的本魂早已被屍氣蒙蔽,眼下不過是塊行屍走肉,若不是他知道井子村一眾亡靈在哪,早該被千刀萬剮,萬劫不覆。

長桑是長桑,聖翼真人;他是他,人面獸心。

江陽微微揚起下頜:“終於見面了,渡屍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夏梓童的前世情人長桑公子,又會以怎樣的模樣在這一世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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