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又如何？她做都做了, 還怕被別人知道？

垂眼望著桌下的陰影，袁恩壽一言不發。

“恩壽。”袁母喚她的名，懇求道, “咱們坐下來好好地聊聊，行嗎？”

過去你為什麽不聊？過去你為什麽不對我好？袁恩壽的牙齒陷入下唇裏, 閉著眼睛, 臉龐被淚水濕潤。

她不肯開門，袁母靜候一會兒, 隔著門說：“娘知道你心裏委屈, 娘也難受。你問問你自己, 除了游方僧的法術，娘有哪裏對不起你？你吃的穿的用的, 全是我給的。我督促你讀書是為你好，讓你看別人生孩子也是為你好——”

“你給我, 想過我願意要嗎！你沒想過！你只顧著你高興！”袁恩壽猛地站起來, 拉開門怒視袁母，眼睛赤紅，“我就像你手裏的面團，隨便你揉來揉去！你根本沒把我當人看！”

“我生了你，養活了你！”袁母毫不心虛地說道，“我給你娶的媳婦是什麽家世你也知道，她家裏窮得沒米下鍋，她爹娘讓她跪在街上, 插了一根草, 有錢就能買走。像她那樣的窮苦人, 吃不飽穿不暖, 世上不知有多少個, 但你生下來就沒有受過苦——”

“夠了！”袁恩壽不想聽她講下去，“生了我養了我，你就能折磨我，我寧願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你這種人有什麽臉做娘？生的兩個女兒都恨你，你趕緊滾啊！”

“袁恩壽，別給臉不要臉。”袁母耐心有限，冷聲提醒，“你住客棧的錢我掏的，你出生以來花了我許多錢，沒幫我賺過一文。離開我，你寸步難行。”

“滾！”袁恩壽吼道。

瞅著她，袁母露出嗤笑，嘲諷地道：“你以為你是袁英傑，能登上白塔之巔，能跟女聖成為朋友？別做夢了，你是個廢物草包，不學無術，一事無成。我若不管你，你用不了幾天就會求我養你。”

被刺痛了心窩，袁恩壽咬牙，不肯低頭：“從現在起，我跟你恩斷義絕！你好好地看著吧，我就算餓死，我也不求你！”

袁母臉上的嘲諷意味更濃：“好，我看看你的骨頭能有多硬。投河自盡你都爬上岸，不敢死，你忍得了餓？”

言罷，袁母轉身就走。

眼裏映著她的背影，袁恩壽有一種叫住她的沖動。

可袁母走出老遠，袁恩壽也沒有開口。

袁母更是腳步沒有停過，亦不回頭，仿佛說的狠話全是真心實意，不摻一絲假。

她下樓後，袁恩壽聽到她喊老板結賬退房。

袁恩壽豎起耳朵聽，袁母說：“袁恩壽的房錢她自己付……”

關了門，袁恩壽心亂如麻。

呆坐了許久，袁恩壽清點身上的財物，算了一筆賬。若是在客棧住下去，她的錢甚至不夠她住十天，這還不包括吃飯錢、洗衣服錢、洗澡錢。

樓下傳來吆喝聲，她開窗看去，袁母登上馬車，準備回老家了。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袁母擡頭，袁恩壽在和她對視之前砰的關了窗戶，一顆心噗通亂跳。

怎麽辦？

袁母真的不管她了。

她變成真女兒，想要兒子的袁母估計巴不得她恩斷義絕吧？

眼淚又淌了下來，袁恩壽小聲啜泣。

要不，去學宮裏找姐姐？

哭得累了，袁恩壽擦了淚，想起袁英傑看向自己時冷漠疏離的表情，沒有臉去學宮。

姐姐早就跟袁家斷絕一切關系，不認爹娘，不認她。

無論她是弟弟還是妹妹。

假使姐姐心裏念著她，她投河自盡，姐姐為何不來找她？

樓下又傳來聲音，穿透窗戶，鉆進她的耳朵：

“袁英傑的假弟弟真妹妹住在那個房間，羅異司說她女扮男裝，我聽別人說，她是一個陰陽人。”

“啥叫陰陽人？”

“既能像男人一樣睡婆娘，又能像娘們一樣懷孕，不陰不陽，這叫陰陽人。”

“噫，好惡心啊！”

“我倒是不嫌惡心，她到窯子裏接客，我準會點她看稀奇。”

這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類似的話袁恩壽從前聽過很多次，也講過。

可她從前沒覺得話難聽，現在她想掐死這兩個長舌男。

瞥見茶壺，袁恩壽提起茶壺，打開窗戶，把冷茶潑向樓下的兩個男人：“滾遠點！”

茶潑了出去，她感到後悔。

太沖動了。

萬一他們跑上來揍她，她揍不過……

不料，倆長舌男濕了頭發衣裳，咒罵了她幾句，悻悻地離開。

她聽到他們嘀咕：

“那家夥是袁英傑的妹妹，袁英傑是女聖的好友，咱們小老百姓惹不起。”

“她好瘋癲啊，一點也不講道理！你瞧，她還拿著個大茶壺靠在窗邊看我們哩，我真怕她把大茶壺砸下來……”

原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

袁恩壽有了點感觸：袁母如此，長舌男亦如此。

憶起認識的窮書生賣字畫維持生計，袁恩壽放下茶壺，有意仿效。旋即她想到自己寫字畫畫一般，且學宮附近讀書人極多，字畫攤子多得數不清，賣字畫的沖動平息了。

離開袁母不一定寸步難行，沒有錢是真的寸步難行。

如何賺錢？

尋思了許久，她忽然想到論壇裏有人找工作，有人招工，連忙打開論壇尋找相關信息。

論壇成員還在討論她。

有人說看見她被袁母拋棄了，大家一致譴責袁母；又有人說她成年了，不是小女孩，應該自食其力；有人說她被袁母害得很慘，袁母得補償她；還有人說她衣食無憂，心疼她不如心疼自己……

眼珠子轉了轉，袁恩壽有意發言，論壇提示積分不足。

一口氣堵在喉嚨裏，袁恩壽默默地進書房。

還沒開始學習呢，她驚覺論壇給了她一份神秘禮物，趕緊拆開。

【智力+1】：你將更聰明。

什麽玩意啊這？

袁恩壽看著論壇裏的禮物盒子，禮物已消失不見，她的頭腦隨之一清。

抿著嘴，她選了一本通識教育教科書開始學習。

學了半本書，考完試，積分由零增至一。袁恩壽沒冒然發言，打開雇傭買賣程序，尋找適合自己的工作。

學宮附近的論壇成員比較少，工作雖然有，袁恩壽要麽不滿足條件，要麽不願意幹。

她看向在論壇裏就能完成的工作，報酬以積分為主，不過積分能在商城買東西，與銀子沒差多少，可惜她也不滿足條件。

正發愁時，有成員找她：“你的經歷很少見，我想改成戲，你若願意做參考，我給你三十積分。”

“怎麽給你做參考？你是寫戲本的還是戲班子裏的人？”

“我不了解你的生活，我寫戲本要問你一些問題，你得如實回答。”對方說，“我是給青州戲班寫戲的，《青州》、《段小琴》、《崔金山》我都參與了創作。”

《青州》等戲很多人愛看，袁恩壽聽過，沒有看過。

人人皆知她的功名是姐姐考的，她連門都不願出，哪有心思看戲？出事前她倒是喜歡看戲，還能像模像樣地唱幾句。

三十積分不算少，袁恩壽答應對方做參考，詳細回答了對方一些問題，拿到一半積分。此計不長久，她關了論壇，空著肚子下樓找老板，虛心請教如何謀生。

趙小娥不是客棧老板：“你叫我掌櫃吧。”

袁恩壽：“掌櫃。”

趙小娥說：“我這客棧不缺人，女聖身邊缺，她想收學生。你是女子，不妨試試，被女聖選中了，一步登天。”

做女聖的學生？

想到女聖的主張，袁恩壽皺起眉。

……

學宮中，女聖在招收學生，只要是個女子就能參加考核。

很多人把自家女兒、姐妹送來學宮，再三叮囑她們小心應答，生怕女聖看不上。

跟趙小娥借了衣服穿的袁恩壽站在人群之中，被別人錯認成袁英傑，解釋清楚身份後被冷眼，又遭到嘲笑：

“她穿的衣服不合身。”

“發髻梳得歪歪扭扭的，也不嫌丟人。”

“她娘不要她，她姐姐不理她，我要是她，肯定躲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

袁恩壽低著頭揉了揉眼角，指尖碰到濕潤的淚水，數次想過奪門而逃，最後她沒走。

能逃到何處？

逃不掉的。

備受煎熬地等待許久，總算等到女聖的召見，袁恩壽理了理儀容，走進房間裏。

女聖程時晉坐在桌子後，手邊放著一杯茶，腳邊趴著一只黃狗。

那狗見了袁恩壽，站起來湊近她，嗅了嗅氣味，親昵地用身子蹭了蹭她的腿。

袁恩壽摸了摸黃狗的腦袋，拘謹地坐在女聖面前。

程時晉見她嘴唇幹，示意她倒一杯茶喝，問：“袁恩壽，你對成親生子有何看法？”

從程時晉身上，袁恩壽感覺不到鄙夷，心情稍有好轉，道：“我不會生孩子。我怕我生孩子丟命，也怕我養不好孩子……我不想嫁給別人，住在後宅不能隨便出門，太苦了……”

程時晉再問：“大眾渴望生兒子，你怎麽看待？”

袁恩壽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袖：“有病！只要兒子不要女兒的人都有病！生孩子不可能只生兒子，不要女兒就別生，生下來就好好養，難道不行？……”

程時晉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可以選，你是做女兒還是做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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