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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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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避開地上的碎瓷,帷帳因為被皇帝拉扯發洩怒氣要掉不掉的懸在黃色的盤龍柱子上,那立體的龍爪彎曲惟妙惟肖似要從雕刻得似要從柱子裏出來把忤逆的人給撕裂,可惜,這真正的真龍天子卻是力不從心的躺在榻上,惱怒病魔的糾纏。

伊寒江道,“故淵要是知道皇上這般不顧及身子定是憂心忡忡,皇上可是要我叫他來?”

皇帝扭頭過來,對著張敬揮手,便見張敬帶著宮女太監離開。“朕如今這般,雖是看著宮中人人都在擔憂害怕,實則有多少人心裏高興能等到了機會表裏不一的。朕願意見你,是因為你還算是個願意說真話的人,朕問你,天花無藥可醫,若是朕真要見故淵,你還會讓他過來?”

她眉頭動了動,實話道,“我和他成親的時候記得他對我說過只要是我願意的,他都會盡量去滿足我。雖說我覺得他和我之間在某種程度上應該講究公平。”她頓了頓,常人聽到估計會順著她的意思認為她心也如景故淵的心思,懂得夫妻的彼此尊重之道吧——“但我的心思其實和皇上的心思一樣。”

即便是面對面的說話都會有染上病癥的危險,她每日看過皇帝後都是回去要仔細的用酒和熱水洗過才和景故淵接觸,她連對自己都防備到如此地步,為了誰,也不過是為了景故淵。

在這崇尚著百善以孝為先的地方,不論是君要臣死還是父要子亡都得引頸就戮,她這話顯是不忠不孝倒是沒惹來皇帝的惱怒。

“故淵的母妃死時朕曾發誓會好好的照顧故淵,君無戲言,朕卻是言而無信。他那樣的聰明本來是能文武全才的,卻是因為中毒再也無法感受馬上馳騁習武修身。朕當時實在後悔,為什麽對故淵沒有更留意。只想著天下都是朕的,這皇宮中每一個人都掌握在朕的手裏,因此而大意卻是賠上了故淵一生,哪怕當時為他找到一個厲害的侍衛時時刻刻守著他或許他之前的日子也會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皇帝對人向來是會當淩絕頂的姿態,只為了他獨一無二的權威能威嚇到眾人。真是少有的鐵漢柔情,即便她曉得景故淵在他心裏是最與眾不同的兒子,也難免有些許的動容。

只是他倒也不必後悔,即便景故淵健步如飛,他也不是練武的材料,要說文武雙全哪裏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她主動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皇上最後不是把故淵交托給了慧妃麽,事實證明這是正確的,至少後來故淵有平安的長大。”

皇帝若有似無的笑道。“慧妃是個聰明人,可惜卻不是最聰明的。”

她接話道,“那是,皇宮裏最聰明的人該是皇上,皇後和慧妃不過是依附喬木生長的花卉。沒有皇上她們什麽也不是。”

皇帝自嘲的一笑,“而很快朕這棵大樹就要變成枯木了。朕本來以為至少還有二十年可活,可以慢慢的為朕的子孫為每一個人做好安排,沒想過這樣快就到大限。朕放心不下故淵,而你不是個賢惠的妻子。”

兜兜轉轉又把話題繞到她的不肖上頭了麽。她想著聽得皇帝又道,“你以為當初朕要故淵納妾只是為了皇親貴胄只有一個妻子惹人笑話麽。朕想他娶名門望族的姑娘,是希望將來能給他做妥當的保護。”

這話她聽懂了,他是看出自己的兒子沒有做皇帝的野心。也擔心終有一日登上帝位的若是另外一個對他不念手足情的弟兄,至少能借住妻妾娘家的勢力來保他周全。

伊寒江慢慢道,“皇上說我不賢惠,那麽想必皇後在皇上眼裏定是賢惠了,不然也不會做了結發夫妻做了幾十年。”

皇帝瞪她道。“朕稍稍給你好臉色你倒是得瑟起來了,竟敢議論一國的帝後。”

“我以為皇上從前夙興夜寐有操勞不完的國事。現在病中悶得慌終日只是見到宮女太監配上吃不完的湯藥,想找個人聊聊才會說的沒有禁忌,皇上若是不喜歡,我下一回說話會記得三思。”

皇帝先是悶不作聲只看到他眼底冷冽如北風呼嘯的寒氣,可惜伊寒江表情依舊,過了一會,他眼底那冷風便是越吹越弱變成了無力的東風再也肆虐不起來。“曾經的皇後的確是個賢惠的女人,沒有她朕登基時也不能那樣快的坐穩江山。只是後來遇到了故淵的母妃,朕曾有過廢後改立的打算,只是他母妃紅顏薄命……”

她雖討厭皇後卻也不得不說一個男人在依靠女人功成名就後卻是拋棄糟糠移情別戀,若是她早就把那男人給毒死了。“那麽慧妃呢?”

“以後別在朕的面前再提及這個女人。”

聲音裏雖然沒有爆發出他的怒氣,但漸黑的面色,讓伊寒江猜測慧妃的野心是那樣的昭然若揭,是不是連皇帝都看懂了。或許即便沒有皇後,那慧妃也與後位無緣。才會處心積慮那麽久還是一無所獲,只因為最後她成與不成都是皇帝的一句話。

“朕突然很想見朕的孫兒。”

伊寒江笑,“我以為皇上比較想見故淵或是四皇子他們。”

皇帝含笑,含了些不符合威儀的慈祥,令她想他是否想起景昂胖嘟嘟白嫩得像是包子的臉,“昂兒和故淵小時候真是長得一模一樣,朕自認對得起天下百姓了,卻是因公而忘私。”

“故淵是個好父親,而對他來說皇上也是個好父親,至少皇上成全了他的婚事,讓他以後有美相伴兒孫滿堂。”

劍眉又是倒豎了起來,“這樣不知羞的話你倒是說得順口。朕會同意你們的婚事,除了故淵難得求朕之外,也是看中你也有些本事。可以保護他。”

“故淵不需要我保護,相反他有足夠的辦事保護他的妻兒。”

皇帝欣慰道,“朕曉得,朕是皇帝真龍天子又怎麽會有犬子,只是底下聰明的孩子太多了,故淵的聰明到了最後不曉得是好事還是壞事。”他看向伊寒江,“你有一副鐵石心腸,該狠辣的時候能比任何人下手都要毒,必要時或許是故淵的助力。”

她笑道,“原來皇上對我的評價是這樣高。”

他忽然一臉的認真似要交托什麽重任,沈聲道,“朕要你答應朕一件事,若是最後無力回天,你告訴故淵不需要給朕守孝三年,出殯那日也不需要他執帆引路。讓他離開皇都,海闊天空保全了自己就是盡孝了,既然是對權利沒有欲望就不要去沾染,離得遠遠的吧。”

他伸出手來讓伊寒江診脈,隨後是宮女端上湯藥,用銀針刺過才讓皇帝服用。他皺著眉頭把藥喝盡,擺擺手示意端著蜜餞的宮女不必過來了。

伊寒江道,“皇上倒是能吃苦。”

“朕的錦衣玉食不是白白得來的,付出的代價不是尋常人能給的,還有什麽苦朕沒吃過,連故淵母妃死的時候就連錐心之痛朕都忍下來了。就因為朕知道那種痛,才不想故淵也感受那種痛。”

她稍稍沈默了一會,試探的問道,“眾所周知故淵的母妃是難產而死,若是突然有一天被皇上發現其實他母妃的死因並非如此而是遭人下的毒手,皇上會怎麽對付那個人?”

皇帝凝重道,“你不是後宮中那些捕風捉影的女人,你說話往往是有深意,是否是知道了什麽,你是說他母妃是被人所害麽?”他急得似乎要坐起身來,追問清楚。

伊寒江將他按了回去,語氣平淡道,“我總是唯恐天下不亂,皇上曉得的怎麽這一回反倒把我的話較真了。”

他一雙厲害的眼睛盯著,開始剖析她話語的真實,“若是和故淵的母妃沒有關系,後宮中那麽多話題能讓你挑選,為何偏偏提起故淵的母妃?”

他倒是沒病糊塗,要自圓其說果真不是一兩句能糊弄過去。“怎麽會是我先提呢,是皇上對故淵的娘念念不忘,先提及自己沒有照顧好故淵覺得愧對他母妃的。我是見皇上這樣情深,忍不住想到了那樣一個假設。”

她的謊話說的如火純清,皇帝一時也看不出什麽,卻還是猜疑的註視著不放過任何她面上的細節,只道,“若真是後宮裏哪一個賤人害得朕和所愛之人夫妻緣薄,朕定會叫她碎屍萬段。就算是那人死了也要揭開她的棺槨鞭打她的屍首。”

她笑道,“皇上也是性情中人。”

“故淵像朕,一脈相承。那日在牢外朕是看出來了,若是哪一日是你受到傷害——”他停頓了一下,叮囑道,“雖然府裏有人照顧景昂他們三個,但孩子還小長久不見會生疏,不必日日守在皇宮寸步不離,朕給禦醫糧餉不是要養廢物。朕還有事交代張敬,退下吧。”

“哦。”她應了一聲,因為沒有宮人,告退時也沒有按足了禮數來行禮,皇帝或許是病弱懶得和她計較,也或許是真的敗給了她的朽木不可雕,總之是沒說什麽。

她臨出門時轉身瞧見瞥了眼,瞧見簿紗後邊是張敬彎著身子在等皇帝的吩咐,正想集中精神偷聽吧,卻是皇帝警覺的問了聲,“湛王妃走了麽?”

隱約便是張敬轉身,她嘆息只能打消了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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