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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古道殘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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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再好也是頹敗之勢無力回轉,只等天邊的最後一抹殘紅被黑夜給吞噬得一點不剩,即便再不想宿在荒郊野外,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只能將就一晚了。

撿了枯柴生了火,景故淵把幹糧遞給她,跳躍的火花正映著她的欲哭無淚,“本來以為下了山就能擺脫我爹的廚藝,想不到還是要吃他做的幹糧,真是忘了什麽叫防患於未然,買馬的時候就該買多幾個饅頭一塊帶走。”

景故淵撕了一小塊烤幹的大餅,即使不必借著火光她也能清楚看到上頭有烤焦的痕跡,黑乎乎的就好像中了毒瀕死的顏色。她嫌棄的不願意接過,他笑道,“你這麽說岳父會傷心的。”

“他又聽不到,可現在難為的是我的肚子。”說什麽她都不想吃了的,她拖著腮幫子,瞥見有只雉雞顯擺著它五彩華麗的羽毛,由樹上飛落,撲著兩翅要落入草叢中藏匿。

她眼明手快,踢了一塊石頭過去正好把它打死了,她喜滋滋的走去提起那雉雞的脖子晃了晃笑道,“我們有野味吃了。”

景故淵笑問,“沒有鍋碗瓢盆要怎麽弄?”

她笑說,“你從不為吃煩惱過,自然不曉得平民百姓的智慧,該是你體驗民間疾苦的時候了。”她把雉雞扒了毛處理了,又是用木棍架了個簡單的架子,把雉雞放到火上烤。

身邊的馬嘶鳴起來,側耳傾聽好像林子裏也響起了輕微的馬鳴聲應和。

幾輛馬車朝著火光處駛過來,車輪滾滾動靜越來越大。停住後,就見白日遇見的那個叫金律的商人掀了車簾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碧綠得仿若能滴下水來。

金律與景故淵四目相對,訝異道,“還真是有緣啊。兄臺。我們聞到香味又是看到火光還以為此處會有人煙,想著能不能借宿,原來是你和夫人生的火。”

景故淵含笑文質彬彬的說,“是啊,真是有緣。”

小廝從馬車裏探了腦袋出來,望了眼夜幕中青山隱隱,流露了一絲膽怯,“少爺,夜路不好走,荒郊野外的一會要是遇到豺狼虎豹山鬼妖精的怎麽辦?再趕也不能把命趕進去。”

金律重重扣了他額頭一下。“胡說八道什麽,哪來山鬼妖精。罷了,讓他們卸下貨物在這休息一晚吧。”

小廝跳下馬車去傳達主子的命令。就見金律十來個手下統統下了馬車開始生火。金律道。“打擾了二位,請包涵,實在是人困馬乏,走不動了。”

景故淵笑道,“這並不是我們的地方。何來打擾一說,請自便。”

伊寒江撇了撇嘴,都決定要在此露宿了,才和他們禮貌上的道一聲叨擾,不是顛倒了麽。要住下就住下何必那麽多廢話。

那雉雞肉已經是烤的金黃,肉香味讓人不禁食指大動。她撕下一小塊嘗過,滿足的發出一聲讚嘆,又撕了一塊肉塞進景故淵的嘴裏。“怎麽樣?”

沒有油鹽來調料,只能說是原滋原味。但是她親手烤制的,便是加了分了。他和悅的微笑道,“比家中的廚子做的都要好吃。”

伊寒江抿嘴一笑,這是她第一回為他下廚。他的回答算是讓她滿意,過關吧。

那小廝回來。聞著氣味不自覺的咽了口水。金律笑吟吟道,“我們商隊一直趕路已經好幾日沒開葷了,我看這雞肉很多,我願意出銀子買下一半,不知道……”

伊寒江扯下一只油膩膩的雞腿,故意當著他們面前慢慢咬起來,“你忘記我們說過我們夫妻不缺銀子麽。何況這荒郊野外銀子也使不上力。”不然她方才也不會抱怨連連了,直接拿銀子換一桌酒菜不是更好麽。

景故淵對她道,“這雞肉確實是很多,你我也吃不完。天亮就要走了,也不可能帶著,扔了又實在浪費,不如分一半給他們吧。”

伊寒江也不管手上是否油膩,便在他腰部掐了一下,“你就會做好人,還是借花獻佛的那種。就算這雉雞是自己送死,得來不費功夫,好歹處理時我花了力氣。既然是商人也該知道,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

小廝輕視的道了一句小氣,金律笑道,“既然二位不在乎銀子,那以物易物如何?有美食而無酒,總覺得缺了一味,我拿酒來換這半邊雞肉。”

景故淵搖手道,“我不好飲酒。”

小廝輕蔑的瞥了眼,“不好飲酒,那還是南蠻人麽,南蠻的男人都是無酒不歡的。哪個不是用膳時抱來一壇配著菜吃當水喝的。”景故淵順著小廝的視線看去,果真見金律的手下酒量極好,嘴裏咬著幹糧,手裏就抱著酒壇子,仰頭豪飲。

她嚼著雞肉倒也覺得口幹,點頭答應道,“好吧,拿酒來換。”

金律讓小廝回去拿酒,自己則揚一揚衣袍,席地而坐,“方才問二位姓名,只以過客的理由回絕了,現在冒昧再問一回,不曉得是否願意告知。”

景故淵和氣的笑道,“我叫景故淵,我的妻子叫伊寒江。”

金律看著景故淵道,“我走南闖北還算有些眼力,我那小廝雖然口沒遮攔,但也不是句句都是胡言亂語。南蠻的男子習性大多相似,當然也有例外體弱不宜飲酒的,只是公子這口音和姓氏,更像是異族多些。”

景故淵因他的細心觀察而露出淡笑,“我確實不是南蠻人,只是和妻子回來探親的。”

金律詫異,“異族通婚麽。我本以為兩位是新婚燕爾來南蠻游玩,原來尊夫人也是南蠻人。”

“異族通婚又如何?”她依稀能感覺金律因為景故淵的出手相助,對他印象甚好,她笑問,“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他,還是覺得他這個異族人配不上我?”

因為她臉上的絲巾遮著,金律並不知道她真正的模樣生得如何,只從她眉若遠山眸若星辰,感覺她應該是生得好看。“我祖上也有一位是異族人,所以並無看輕的意思。當今的皇上處事算得寬和,律法也算開明,除了那些貴族依舊要求血統純正,布衣百姓與異族通婚也不算是觸犯刑律了。”

伊寒江道,“既然是這樣,你還驚訝什麽。”

金律笑道,“與外族通婚,多是在那些窮困嫁娶都成問題,只好攢錢娶妻或是招贅的百姓中得見。可我看二位的言語氣質,該都是富貴人家出身吧。所以才會有些詫異。”

伊寒江拿起木柴,扔進火堆裏,挨著背後的老樹,念著他的話,“你說當今的皇上處事寬和,看來你對他頗為擁戴了。”

金律就事論事,“我不過是個低微的商人,哪有資格談什麽擁戴不擁戴,只管三餐溫飽而已。至少當今皇上在位的這些年,雖沒什麽大功績也沒什麽大過失。”火光映面,他微微嘆息一聲,“只是比不得過去了。”

伊寒江問道,“過去?你指哪一段過去?”

金律面上閃過生不逢時的感觸,不勝唏噓,“南蠻是重武輕文,曾經商人在這也屬於地位最低下的一等。夫人既然是南蠻人估計也聽說過,而今許多利商的條例都是當初和輝公主在生時擬定,由當時執政的宰相力排眾議頒下。不知讓多少商人額手稱慶,道終於等到翻身的一日。”

他語意未盡換了口氣,繼續道,“據聞當時民間是百業待興欣欣向榮,國庫所得是從前的五六倍有餘。公主還曾主張與外通商,只可惜未來得及落實,便香消玉殞,而當今皇上登基後對此事絕口不提了。”

景故淵疑惑,“宰相也只是人臣,國家大事決議的不應該是皇上麽?”

金律道,“雖是沒明說,但朝野皆知那時的先皇不過是個傀儡,那宰相不是尋常人詭計多端又性情暴戾。聽說手裏握著許多重臣的把柄,百官都要聽服於他,先皇是名存實亡。”

伊寒江笑道,“如此皇帝形同虛設,那宰相可就是弄權的賊子了呢,只怕會遺臭萬年了。”

金律道,“聽說的確是權傾朝野,但是否弄權我就不知道了,那時我還未出世。所知的都是從些野史逸聞聽來的,算不得準,現下無事,便當作是談資吧。但經他手頒下的那些條例的確是有功社稷的。”

伊寒江嗤笑道,“有利於你經商的,對你有好處你便說功在千秋。若是打壓你們,換些重農輕商的條例,怕就會被你們罵是禍害萬年吧。”

金律輕笑,倒也不掩他商人求取私利的作風,“或許我為他說話還真因為他所作所為有利於我,只是今日的南蠻與當時的富庶不能相比也是不爭的事實。”他目中有些遙遙的神往,笑道,“若是能與外通商,今日的南蠻不知又會是如何。”

小廝把酒壇子抱來了,還順道拿了一個幹凈的盤子和匕首,精明道,“既然要以物易物,當然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

她看向景故淵頗為得意,“你看吧,可見世上不是我一個如此市儈。”偏他傻,幾次對這些人不求回報的出手相助。

她把一半的雞肉割了放到盤子裏,抱過酒壇。景故淵柔聲勸道,“你既然會勸我不要貪杯,自己也要有所節制才好。”

懷著孩子便有好幾個月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喝,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她還不如脫韁的野馬,當然吃喝都要盡興才對。

才不要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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