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滴——滴——滴——滴——”

耳邊是機械發出來的電子聲，緩慢卻平穩。

每一次呼吸都會在氧氣罩上噴灑上一層白霧，轉瞬就會消散。微弱的呼吸聲被這個氧氣罩給放大，顯得有些粗重。

楊漾睜開眼睛，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他的意識有些不清晰，不明白自己在哪裏，但是很快，他聽到了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的叫喊聲。

他有些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原來聲源並不遠，就和他隔著一扇玻璃窗。

玻璃窗外是一對夫婦，女人哭得眼眶通紅，正拍著玻璃窗對他喊著什麽，又一邊急切地看向一旁。

下一秒，這個房間被闖入了，一群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快步走了過來，圍在他的身邊，檢查他的身體。

楊漾被擺弄著，甚至沒有力氣開口問一句這是怎麽回事。

他是在醫院？

可是……他怎麽會在醫院？

啊……原來他變成了靈魂什麽的都是他做的夢嗎？

他為了跟沈躍賭氣獨自一人背上了背包想去旅游，巴士卻在途中翻車了，所以他現在是被人救了出來，送進醫院了嗎？

太好了，變成鬼魂都是他的夢，不是真的！

……可是，那對夫婦是什麽人？

醫生檢查完畢之後對那對夫婦說了些什麽，大概是好消息，所以女人捂住了嘴巴哭著笑了起來。

她走到了楊漾的床邊，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對他柔聲說道：“小賀，沒事了，沒事了。”

……小賀？

小賀是誰？

男人也走了過來，有些責備地說：“你開車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麽？還好這次沒事……”

“這時候就別說這種話了。”女人說道。

男人嘆了口氣。

“小賀，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間病房外面陪著你，你好好休息，醫生說明天你就能被轉移到普通病房了。”

女人說了很多話，最後在護士的催促下，被男人給帶到了外面。

病房裏再次只剩下了楊漾一個人。

楊漾此刻已經比剛才清醒了許多。他有些驚慌地轉動著眼珠，想要起來照一照鏡子，卻又沒有力氣。

他……他是不是進了別的什麽人的身體裏？

小賀？開車？

楊漾猛然想起昏迷前一刻發生的事情——他被鬼差逼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而兩輛車就在他身後相撞了！

難道變成鬼魂的事情不是夢，而他現在之所以躺在醫院裏，是因為他進了那場交通事故中其中一個車主的身體裏？！

楊漾想明白這件事情，第一反應是長長地松了口氣——一旦成為一個“活人”，他就不用被鬼差追捕了。

可是下一秒，他又頭疼起來。

這個叫做“小賀”的男人不是他，他不應該進到別人的身體裏的。

那個小賀是死了嗎？還是正站在他的床邊？

如果這個身體的主人還沒有被鬼差帶走，親眼看到他自己的身體醒過來……那簡直就是當初的楊漾啊！

不行，得趁早想點辦法才行。

他並不想靠別人的身體活下去，而如果他現在能想辦法聯系到沈躍，讓沈躍把那個大師帶來的話，說不定還能讓這個身體的主人回到這個身體裏。

如此想著，楊漾試著張了張嘴。

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沙啞而又陌生。

楊漾小聲說：“……有人在這裏嗎？”

沒有回應，這也是必然的。

楊漾咳嗽了聲，繼續說道：“誰都好……如果聽到我的話，能不能讓其他的鬼魂幫個忙，找到一個叫‘柳煜’的高中生？他看得見你們……也會相信你們的話，告訴他……楊漾在這裏。”

“……拜托你們了。”

病房中，一個小孩聽到楊漾的話，歪了歪頭說道：“柳煜？他是誰？我不認識呀，大哥哥！”

女孩身旁的青年著急地說：“只要找到叫‘柳煜’的人，我就能回去了嗎？！”

站在門口的老人笑著說：“我認識那個孩子，他來醫院的時候，曾經和我說過話。”

語罷便轉身飄出了病房。

而這一切，沒有人看到。

沈躍讓他找其他的鬼魂幫忙之後，柳煜就把消息散出去了，拜托他沿途遇見的鬼魂幫忙找一個叫“楊漾”的鬼。

而他收到消息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大群鬼魂。

這讓他有些頭皮發麻——盡管早已經習慣鬼魂的存在了，可是他也是頭一次一下子碰見這麽多鬼，全都是為了幫他忙而出去找人的。而其中一個被簇擁在最前頭的老人據說是受楊漾之托從醫院裏出來找他的。

“怎麽樣？他們說了什麽？”何銘玉看不見鬼，只能皺著眉頭問。

“……一個老爺爺說楊漾哥正在市一醫院的重癥病房，”柳煜傳遞著老人的話，神色有些嚴肅，“楊漾哥進了一個剛發生車禍的人的身體裏！而那個車主還沒被鬼差帶走，正等著回去呢。”

聞言，何銘玉深呼吸一口氣，說道：“趕緊給沈躍打電話，讓他直接帶著那個作法的去醫院。”

柳煜點了點頭，打電話給沈躍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沒一會兒，一輛車以幾乎超限的速度停在了他們面前。上車之後，一行人直奔醫院而去。

到了那間重癥病房前的時候，沈躍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了。

他們找了一整天，終於找到了！

盡管很不合適，但是楊漾能在這個時候進到一具身體裏真的讓沈躍放心了很多。

他頭抵著重癥病房的玻璃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註意到病房裏頭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看向了他。

“楊漾”兩個字就要出口，還好理智警告著他，身體主人的父母還在他的後頭。

病床上的陌生男人用一種熱烈的目光看著他，沈躍牽了牽唇角，也顧不上細菌什麽的了，偷偷地吻了吻玻璃窗。

楊漾的臉色終於紅潤了點，帶著尷尬游移著目光。

確認裏頭的人的確是楊漾之後，沈躍終於回過了身，看向那對夫婦。

柳煜正向他們解釋為什麽會知道“方賀”出了事故住院的原因。女人聞言嘆氣道：“原來是這樣……小賀的手機在車禍中壞了……”

“楊……方賀他怎麽樣了？”沈躍開口問道。

“已經穩定下來了，還好沒事，”女人說道，“醫生說他明天就能轉移到普通病房去了。”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方賀哥哥嗎？”柳煜問道。

“醫生已經不讓進去了，”女人連忙道，“不過小賀明天就可以轉去普通病房了，你們明天再來吧？”

“我想留在這裏，叔叔阿姨還是去休息一下吧，這裏有我們看著，沒事的。”沈躍說道。

夫婦楞了楞，互覷了一眼。

女人遲疑道：“這……”

“阿姨沒事的，我們陪著方賀哥哥。”柳煜乖巧地說道。

女人看了病房裏一眼。

楊漾正註意著這裏的情況。

她失笑道：“好吧，實在是麻煩你們了，讓你們在這裏不睡覺地陪著他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阿姨別這麽說。”沈躍低聲道。

男人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肩膀，說道：“你回去休息下吧，這裏有我和他們就行了。”

女人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女人離開之後，走廊裏又安靜了下來。

沈躍一直站在窗前看著楊漾，註視著他漸漸入睡。

而柳煜則是坐在男人身邊，為他們是如何認識“方賀”的編造著謊話。

“原來是這樣，小賀以前大學的時候還去給朋友家做過家教，”男人驚訝道，“他從來沒提過！”

柳煜笑著說：“您等方賀哥哥醒過來之後問問他就知道啦。”

語罷，他飛快地瞄了眼一旁。

一個青年立刻點了點頭，說道：“我記住了，不會露餡的，麻煩你們幫幫我了。”

中年人走到了沈躍身邊停下，沈躍輕聲道：“明天麻煩您再試一次了。”

“我知道了，不過……”

“我知道這件事情很難，”沈躍垂下了眼簾，“但是除了再試一次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我不能讓他被鬼差帶走。”

大師嘆了口氣。

何銘玉站在離他們兩步的地方，聽著他們的談話，看著玻璃窗倒映著的身後坐在長椅上的少年，暗暗收緊了雙手。

明天……

一個不太平靜的夜晚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楊漾就被推出了重癥病房，進了一間普通病房裏。

方賀的母親又趕來了醫院，兩人對著醫生道謝了一番，而沈躍他們則是直接進了病房裏。

沈躍傾下身，摸了摸楊漾的額頭，輕聲道：“等會兒我們再試一次，好嗎？”

楊漾點了點頭。

方賀的靈魂跟在柳煜後頭，見此情形問出了他從半夜開始就想問的問題：“他們兩人……是那種關系？”

柳煜小聲答：“嗯……希望你別介意我表哥，他只是太緊張楊漾哥了……”

“咳……只要他沒親下去就行。”方賀尷尬道。

沒一會兒，女人走了進來，對著楊漾柔聲說道：“你爸先去單位了，我今天跟公司請了假，就留在醫院陪你了。我先給你去買點粥，好嗎？”

楊漾趕緊點頭。

等到女人離開，何銘玉將病房的門關上了，柳煜則是拉開了兩邊隔離病床用的簾布，一行人躲在了簾布裏頭。

大師拿出了黃符，深呼吸一口氣對著楊漾說道：“我開始了。”

楊漾屏住了呼吸。

因為已經失敗過一次了，楊漾多少還是有些緊張，想著如果這次還是失敗了怎麽辦……他好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裏。這種折騰真的夠了，如果能回到原來的生活中，他再也不會做和沈躍賭氣這種蠢事了。

同樣緊張的還有何銘玉和方賀。

方賀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碰上這麽離奇的事情，原來人真的是有靈魂的，而他的身體竟然被另一個靈魂占據了。

謝天謝地，占用他身體的靈魂是個好靈魂，願意把身體還給他。

而何銘玉的大腦一團混亂。

等到楊漾和方賀各歸原位了……他要怎麽辦？他的身體已經被火化了，一旦離開楊漾的身體，成為飄魂，很快他就會被鬼差找到……

大師指間的符紙燃燒了起來。

兩人一魂同時閉上了眼睛。

——拜托讓大師成功吧！他現在好想用自己的身體去擁抱沈躍啊！楊漾在心底祈禱著。

一團火焰出現在了三人的腦海中。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啊！只要能讓他活過來，他一輩子都不開車了！方賀緊張地捏緊了拳頭。

病房中，中年男人指間的符紙漸漸地燃燒殆盡。

柳煜和沈躍都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

——他要怎麽做……死亡嗎？這次他要迎來真正的死亡了嗎？！

在腦海中的火焰熄滅的一瞬間，何銘玉猛地掙開了眼睛，看見了柳煜。

他……他不想死。

原來那個充斥著靈魂的，對他而言詭異而又難以接受的世界，在柳煜眼中到底是什麽模樣？

何銘玉的視野模糊了起來。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跳為何會在此刻變得如此激烈，那種聲響在耳邊一下一下的響起，仿佛是世界的鐘聲，提醒著他這一刻已經到來了。

柳煜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向他伸出了手。

無聲的一刻。

何銘玉擡起手，看見了半透明的自己的身體。

好想……繼續活下去……

柳煜的眼睛，看到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世界？

他……好想知道……

沈躍見原本站在他身旁的楊漾的身體忽然間軟倒下去，連忙抱住了他。

沒過一會兒，這個人的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沈躍緊緊盯著他，全身都僵硬著。

他懷裏的人眨了兩下眼睛，呆呆道：“沈躍？！”

沈躍吐出了一口氣。

“沈躍，我回來——”沒讓他把話說完，沈躍就狠狠抱住了他。

楊漾傻了。

願望實現得太快，他都反應不過來了。

啊，沈躍在抱著他，而他沒有躺在病床上！

沈躍這種反應，說明他的確成功地回到身體裏了？！

“沈躍！！”楊漾激動地喊道。

“白癡！下次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絕對饒不了你！”沈躍聲音沙啞地說道。

楊漾幸福地不行，對著沈躍這樣的話也只是傻傻地笑著，說道：“我再也不傻了！”

沈躍低笑著，說道：“讓你不傻比登天還難。”

方賀從病床上坐起來，知道自己已經“回來”了之後，在原處晃了會兒神。

他靈魂出竅時的那段經歷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他看著抱在一起的沈躍和楊漾，只覺得滿心的不可思議。

中年人將目光從沈躍和楊漾身上移開。

這一次還魂成功了他固然高興，不過……

“還有一個人去了哪兒？”他看向了柳煜。

少年只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口氣把結局更完了~

拖了這麽久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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