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您擋雨。◎

話音剛落，便見那孫悟空一聲低吼，霎時間，五行山地動山搖，無數巨石朝著那狼妖砸去，瞬間將他砸出重傷，變回了灰狼原形，躺在地上，重重喘氣。

“想吃你孫爺爺？孫子，借你十個膽子你敢是不敢？！就你這樣低微的法力，也敢出來丟人現眼？這天下妖怪的臉面都叫你丟盡了，忒！”

灰狼撲騰了幾下，嘴裏吐出一口血來。

季桃驚訝地張著嘴——她一直以為孫悟空被砸的頭破血流已經很慘了，萬萬沒想到，砸在普通妖怪身上竟這般厲害。

狼妖法力一失，季桃也掙脫了繩索，她連忙對孫悟空道：“您沒事吧？”

孫悟空不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等那土地出來了，他才道：“老頭兒，你可總算舍得出來了。怎麽不等這狼妖將我與這小鬼吃了再出來？”

“這是哪裏話？老朽才剛回府邸，正捯飭被你震壞的東西，哪裏知道會有這等不長眼的畜生放肆？若不是你又鬧出這般動靜，老朽還不知道這地面上出事了。”土地看了一眼那狼妖，又看了看季桃邊上的繩索，了然道，“我道這狼妖法力如何精進的這麽快，卻原來是殺了鬼差，奪了縛靈索，借此吞噬了不少鬼怪。老朽這就收了這狼妖，送去地府，由閻王發落。”

土地用拐杖將狼妖敲暈，單手拎了起來，又要去拿那縛靈索，卻叫孫悟空呲牙攔住：“且住，狼妖殺了鬼差，你要拿他去地府問罪，這我不管。可他剛才險些要了我和這小鬼的性命，這縛靈索，你得給我們留下。”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縛靈索本就是地府之物，再說了，你現在被壓在五行山下，要這縛靈索又有何用？”土地直接忽略了毫無存在感的季桃，拒絕了孫悟空。

孫悟空嗤笑一聲：“你糊弄你孫爺爺呢？別當我不知道，你管著一方土地，這狼妖進入五行山，你豈能不知？適才狼妖作惡，你與那五方揭諦作壁上觀，無非就是想叫這狼妖把我吃了，你們好離開這五行山，是也不是？你莫忘了，我自有長生不死的本事，等哪日離開這五行山，我便新仇舊恨一起給你算算！”

“孫……大聖，這是哪裏話？這是哪裏話？我等奉法旨在此，萬不敢如此行事。”土地連忙道，“這縛靈索，老朽就當沒看見了。老朽也與你保證，往後再無這樣的事情。你出來後，可不能怪罪到老朽頭上……”

季桃安安靜靜地蹲在孫悟空的身邊，她琢磨著孫悟空說的話，也在想，這土地對孫悟空前後的態度變化實在是太大了。難道是剛才孫悟空嚇唬住他了？至於尊稱孫悟空大聖，應該是剛才狼妖說的，孫悟空自封齊天大聖。再聽孫悟空言語裏對她的維護，季桃更是覺得這個看起來很兇悍暴戾的猴子，比這些作壁上觀的神仙要好太多了。

那土地拎著狼妖，佝僂著背消失在夜色裏。

季桃這才學著土地的稱呼，對孫悟空道：“……大聖，多謝您。”

孫悟空這次倒是回了她的話，說的卻是：“以後別再給我招些狼啊狗啊的回來。”

季桃連連點頭，又說道：“我以後不會離開五行山的。”聽土地說，外面在打仗，一打仗死的人就多，妖魔鬼怪也會趁機出來作亂。她一個卑微的女鬼，遇上鬼差還好，遇上像狼妖這種靠吞噬同類漲修為的就真的是魂飛魄散了。她又說：“大聖，天快亮了，那我、我就先回墳裏了。”

孫悟空看了她一會兒，說道：“將那縛靈索帶上。”

季桃微楞，猶豫間又聽孫悟空道：“我殺那狼妖花費了大力氣，所以這縛靈索歸我所有。我如今在這五行山下，行動不便，故而先將這縛靈索交由你保管，待我出去後，你要將縛靈索還給我。”

孫悟空這麽說，季桃反而心安了，她將那縛靈索收起來，鄭重地放入懷裏，對孫悟空說道：“大聖您放心，我一定會替您保管好的。”

看孫悟空不再說話了，季桃便回了墳墓。狼妖的事情太嚇人了，耗費了季桃幾乎所有的心力，如此一回墳墓中，她便睡了過去。

接下來幾日，孫悟空不再試圖撼動五行山。而季桃也是一覺睡了這麽多天，等她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再透明，仿佛有了實體一般。她伸手摸了摸四周，感覺到了肚兜的柔軟，席子的粗糲，還有沙土的顆粒感。不過她想離開墳墓卻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先用手輕輕地觸碰那些沙土，發現自己無法穿過去後便有些驚慌。

——難道她要成為第一個被困死在墳墓裏的鬼？！

就在她不斷探索，發出悉悉索索的動靜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傳來了：“小鬼，你又在作甚，擾了俺老孫的清夢？”

是孫悟空。他的聲音帶著些不耐煩，季桃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說這話時候的表情，季桃尷尬地低下頭，輕聲說：“我……我好像變的跟之前不一樣了……而且，我好像出不去了……”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傳來孫悟空的聲音，季桃不免有些害怕。

難道連大聖都覺得她沒救了？！

“大……大聖，你還在嗎？”

“你這般蠢笨，是如何修煉的？”終於傳來了孫悟空的聲音，他道，“你平素睡在那肚兜之中，是如何做到的？”

孫悟空一提醒，季桃便恍然大悟了！肚兜那麽小，她自然是以魂魄無形的狀態縮在裏面的。如此，離開墳墓，只要以無形的狀態離開就好了！季桃大喜，連忙試著離開，果然出了墳墓。

“大聖，我出來了。”到了孫悟空面前，季桃笑道。仔細一看孫悟空，卻見他身上的戾氣少了許多，神情卻是郁郁，他耷拉著眼皮，眼裏光彩少了許多，臉上舊傷已經結了痂，但幹涸了的血跡仍在。他雙唇幹裂，毫無血色，似乎許久沒有飲食。季桃心中一窒，有些心疼地看著孫悟空。

孫悟空沒有看她，自然也就沒察覺到她的異樣。

季桃回想了一下，附近的山上是有山泉的，還有一處果園子，雖然要離開五行山，但她有縛靈索在，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此時，天空飄下細雨，頃刻間，雨珠子愈來愈大，竟有傾盆之勢。季桃連忙蹲下·身子，伸出兩手擋在孫悟空的腦袋上方。

大雨劈裏啪啦地下著，孫悟空微楞，這才細看了季桃一眼。

她也就是十四、五歲人類少女的模樣，頭上連一根的釵子都沒有，又黑又長的頭發此刻都濕了，發梢不住地滴著雨珠子。那臉蛋卻是好看，白白凈凈，不像個村女。一身粗布麻衣，裙擺和繡花鞋都濕透了，還沾著泥巴。孫悟空皺眉說道：“小鬼，你作甚？”

“下雨了，我給您擋雨。”季桃念著孫悟空之前的救命大恩，又有剛剛的點撥，想也沒想就給他擋了雨。

“閃開，我要淋雨。”孫悟空又說。

季桃微楞，立刻想到他應該是想借雨水沖刷一下臉上的汙漬，季桃連忙尷尬地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看孫悟空。卻見他似乎根本沒放心上，而是歡暢地接受雨水的洗禮。他閉著眼睛，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喝著雨水，那雨水沖刷了他臉上的血汙，和那臟亂的毛發。孫悟空甚至高興地發出了幾聲猿嘯。

季桃松了一口氣，在一旁也笑了，收回目光，望向天空。她伸出手去接雨，感受雨水的清涼和潮濕。做了接近兩個月的鬼，她好像都快忘記淋雨是什麽感覺了。

做人的時候，她最不喜歡的就是下雨了。有時候在山上采野菜，忽然下一場雨，踩著泥濘的山間小道往家裏趕去，回到家裏鞋子褲腳上都是泥巴，連背簍裏的野菜也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少不了，又要挨上一頓養父母的罵。年紀再大些，趕著下雨沒帶傘，若是冒雨匆匆從山上回來，村裏的閑漢們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也就少不了七大姑八大姨背後的閑話。

現在做了鬼，倒是覺得下雨也不錯。

孫悟空忽然停止了嘯聲，問季桃：“小鬼，你叫甚麽名字？”

季桃便笑道：“大聖，我叫季桃。四季的季，桃子的桃。”

孫悟空哦了一聲，說道：“你這名字起的不錯。”

季桃心想，大概是因為猴子喜歡吃桃子，這才覺得她名字不錯。

當然了，能得到他誇獎，季桃也是開心的。

夏天的雨來的突然，結束的也快。五行山雖然寸草不生，滿是嶙峋怪石，可他坐落群山之中，大雨過後，空氣中便氤氳著青草的香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是鬼魂的關系，身上的雨水很快就幹了。她看孫悟空一頭毛發都濕了，底下的土地也因沾了雨水變得泥濘不堪，連忙道：“大聖，我去給您撿些稻草來。”這五行山東邊不遠，便有幾塊麥田，田裏有村民們紮的稻草人。不等孫悟空回話，季桃便飄了過去。她從每個稻草人裏面抽了一些沒被淋濕的稻草，然後又順了幾片芋葉，這才回去。

孫悟空便看她把芋葉墊在了他腦袋下方的泥水上，然後又鋪了一層稻草上去。

孫悟空看了看她，然後試著往上面靠了靠，卻靠到了一只軟軟的小手上，卻見季桃垂首，臉上微紅，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大聖，我幫您擦擦頭發吧？”

孫悟空想到自己頂著一頭濕漉漉的毛發，眼珠子轉了轉，倒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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