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0章 (1)

關燈
敢情這位剛問鎖匠, 是打算撬行嗎?

紅三遠遠瞪了溫瑜一眼,放下心來。

雖是騙子,但他給溫瑜的消息不是假的, 不周城確實沒有鎖匠, 這鎖也確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開開的。

鎖,是那些疫魔屍用來標記獵物的。

每次疫魔屍潮來臨,鎖與鐵具的撞擊聲,都會將他們給吸引過去。

而那鎖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做的, 即使是用手握住,用東西蓋住, 也不能阻止那聲音的撞擊發出和傳遞。

沒有開鎖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

所以, 有很多人忍受不住,寧願毀掉自己的慣用手, 也要拔除掉鐵具和銀鎖。

而同時,到這裏的人都會失去記憶,想要恢覆記憶,必須要開鎖才可以。

開鎖不一定會恢覆記憶, 但沒有開鎖,一定不能恢覆,還會有更大的死亡威脅。

現在,那些尚未開鎖的老人,早已積蓄一腔怒氣,看到有人在這不長眼的做開鎖的生意,只怕, 溫瑜的生意不僅要黃, 連攤子都得被砸, 東西都得被搶。

到時候,溫瑜窮困潦倒,他就收他當小弟好了。

長相不錯,臉色又不好,很適合去騙那些新進來的小姑娘開錢包。

溫瑜知道紅三在看她。

她也知道,紅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但她無所謂,也懶得花力氣和心思,去將註意力放在這麽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因此就安靜地坐了下來。

隨便削下根木杈,左手拿著,開始撬鎖。

進城時,邊界松動的瞬間,她體內封死的靈力有些微的覆蘇,因而現在還有一點點可用。

程度與最初拿出那三件重要物品時所用的靈力一樣。

被她用來拿折疊小凳坐著了。

至於撬鎖,溫瑜雖然沒有記憶,可看到手上的鎖時,第一反應就是找鎖匠。

第二反應,就是鎖匠不行,她可以開。

尤其是,這鎖一看上去就是那種很簡單的老式鎖,她閉著眼睛都能撬開。

似乎,她以前很擅長這個,也許開鎖是她的愛好。

而跟紅三的對話,也讓溫瑜發掘出一個掙錢的新路徑。

竟然這裏身上有鎖的人那麽多,而這裏又流通什麽刀晶幣,那不如趁此機會做點小生意好了。

畢竟,好人,總要吃飯的,不是嗎?

而吃飯的時候,把好人給做了,也很省時間。

從溫瑜一進城,她就已經被城裏的無數道目光給鎖定了。

沒有記憶的新人,往往是最好騙,也最能獲得利益的。

很多人在不周城學到的第一課,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這一天,進不周城的新人已經被分散著騙了一圈了,最大的騙局和笑料,便是有個白衣白裙的叫“沐顏”的少女新人,竟然被西街幫奉為了聖女,給迎接了回去。

一路上,還叫囂著要邀請大家來看聖女“神跡顯靈,救助眾人”。

騙新人時,不周城的人都是一條心的。因而路上的人,或是嘲諷或是應和或是期待,將氣氛給烘托得足足的。

看那個少女臉頰微紅,又興奮又害羞還滿臉我要努力拯救世人的模樣,顯然是當真了。

如今,隔了一段時間,才見到溫瑜這麽一個新人進來。

很多人都有些技癢。

無論是行騙,還是挑釁,都想要來招惹招惹。

他們見紅三沒再繼續攻略溫瑜,而這個長相俊逸、一看就出身不俗的男人自顧自地在那開鎖,甚至還立了個牌子,互相對了對眼色,一個個地都湊了過來。

暗地裏連光都微弱,因而當陰影覆過來時,便分外得叫人不滿。

溫瑜左手動作沒停,擡起頭來,他甚至還笑了笑,將被打擾的不耐完全掩蓋,幾乎稱得上君子溫和:“開鎖嗎?六十刀晶幣。”

六十,是一個又狠又準的價格,這是溫瑜一路行來,觀察小攤上的物價定下的。

不會像一百那樣讓人望而卻步得掏不起轉身就走,也不會便宜得爛大街叫什麽人都來這裏尋開心,而是一個叫人肉疼而又能咬牙掏得出的價錢。

她眸光落在眼前三人身上,他們中的兩人,都是右手缺失,眉目戾氣橫生,是沾染過血氣和殺-戮的人。

還有一人,唯唯諾諾,低著頭很慫的樣子,他的左手困在鎖裏,右手卻以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彎折,偶爾動作觸及到,能看到他眼中壓抑的痛意。

溫瑜眼眸微瞇:“原來你在這啊。”

這句話一出,莫說準備來找茬的兩人,就連周圍關註動向的其它人,以及遙遠空間中關註著畫框留影的修真界眾人,一瞬間的精神都繃緊了。

{我去!!!!!!兩個畫框竟然重合了!!!我終於看到溫城主的左半邊臉了!}

{不會吧,溫城主難道認出了封茂真人?所有人都失憶了,就連佛子明臺都差點叫中正真人給忽悠到花樓去,溫瑾這麽強?看到一個不太熟的封茂真人,都能認出來?}

{說不準這就是他的地盤,一切都是他設計出來的,剛剛的失憶都是裝的!這種小人心機如海,做出什麽來都有可能!}

{樓上這位道友戾氣好重,溫瑾現在還沒確定是兇手呢,而且就算是確定了,這蝕滯疫風之事,他明顯是個受害者啊!}

{樓上這位道友才戾氣重,溫瑾竟然都成了受害者了,他殺樊長鳴,逼迫沐顏,作惡多端,怎麽就成了受害者了,還沒確定是兇手,怎麽不算呢?}

{你們吵你們的,我更關心他能不能開鎖。}

{這鎖要真這麽容易開,這城裏還這麽多殘廢,呵,我等著看他開不開被揍成豬頭的樣子!這些修真界的城主真人什麽的,現在靈力用不出來,看他們還怎麽作威作福,還不是要任人宰割!}

兩個臺上的爭吵和喧鬧仍在繼續。

其中,無邊臺的總控室中,甄清澤眼眸沈靜而認真,目光鎖定在這最後充滿怨憤的發言上,陣旗一引,調控法陣鎖定了這個名屬的靈力。

他在這上面頗有些獨特的直覺,此前抓出的刷評控評的虛假名屬,背後勾連的發言成千上萬條,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可甄清澤就覺得,其中憤懣仇富的發言,透出幾分真心。

因而,便順著這條線,每當出現類似的引起警覺的名屬,便會悄悄鎖定,多加留意,為以後的順藤摸瓜,提前做一些準備。

持有那名屬的修者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註意到了,甚至還覺得,自己將這“踩旁捧沐”的任務完成得很完美,轉頭換了個名屬,又去沐顏所在的同步留影貼中,去歌頌“沐仙子好可憐,之前被溫瑾騙,現在在這疫魔空間,千萬不要再被騙了啊。”

而所有的行動,都在陣盤記錄中,留下了痕跡。

與此同時。

不周城中,溫瑜一句話,就叫一個城的人,全都轉頭來看她。

離得遠的,甚至遠遠抻著脖子,有那種還想偽裝下,雖不轉頭,卻偷偷拿起攤上的刀晶鏡,假裝照鏡子,利用反光偷偷地去關註。

七百二十六人。

溫瑜垂眸,外城之中,總共有七百二十六人。

因為,那一個瞬間,她察覺到,有七百二十六道或明或暗的視線,鎖定了她。

她嘴角仍舊掛著淺淡溫和的笑意。

當然,被註意,就是她的目的,不是嗎?

沒人認為她能開鎖,就如同沒人認為她能恢覆記憶,可現在,只需要微末的一點認知崩壞,她就可以在這個世界中,重新構建出以她為基點的認知。

溫瑜並沒有恢覆記憶,可從那唯諾之人剛剛沾染灰塵的較新的衣服,一張沒有經過風霜苦痛的臉,和那一副沒有受過苦的樣子,她就知道,他與她是一路來的。

既然是一路來的,那便裝作認識好了。

反正,這的人,都沒有記憶,都不認識他們,也沒人能去驗證真假不是嗎?

此刻,正如溫瑜所料,不周城的多數人,都驚訝和震驚於她記憶的恢覆。

但這種震驚很快就消散了。

因為這座城中,能活下來的人,都不是單純簡單的人,很快,一個接一個的,就開始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可能只是一個騙子。

這種反應,伴隨的是惱怒。

終日打鷹就被麻雀啄了眼睛的惱怒。

以當先最前的兩人為首為最。

匛瑚和馬朋對視一眼,哼了哼,不陰不陽地說道:“這位小哥,你是認識我嗎?”

這話便是故意的。

他不提被溫瑜盯著的新人,故意如此說話,有點“我已經看透了你的套路現在就在找茬”的無所顧忌。

溫瑜也笑了。

她正無聊,還挺喜歡,這種自己往上送的。

“只是看上去有些面熟,”她笑,仍舊是君子端方溫文爾雅的模樣:“你長得很像我弟弟……”

弟弟?

果真是編的,匛瑚正要發飆,卻聽見了溫瑜後面未完的話:“……養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個臺上的修者們統一的爆發出了笑聲,即使有冒出{溫瑾果真是壞,這樣逗人玩}的話,也都淹沒在了笑聲的回覆中。

不僅僅是好笑,也是因為,他們沒想到,在這樣緊迫的環境中,溫瑾竟然還能說出來這樣的話。

修者們不傻,誰都能看出來對面來人不懷好意,而且一直關註封茂真人畫框的修者剛剛已經補全了前因後果。

一屆修真界大能,被這兩個人欺負得團團轉,甚至因為他右手完好無損,逼著他靠墻掰彎了自己的右手,是明確的壞人。

溫瑜這樣對付他們,不會引起反感,反而叫人舒爽。

“找死!”

匛瑚還沒說什麽,他旁邊的馬朋倒是先怒了,一掌就沖溫瑜拍來。

溫瑜卻像是沒看見一般,一旁的封茂真人已經瑟瑟發抖,偶爾露出的嘴-巴中,能看到新破損的牙齒,她只是近乎冷漠地想著——

——掌風雄勁,非普通人力能為,這個地方,有別的力量體系的存在。

以及——

——我這個人,好像不怕死呢。

——但這個人,真的是一點給人威脅的感覺,都沒有呢。好弱啊。

萬眾矚目的“生死之間”,就連拍掌而下的馬朋,都有了一些猶疑。

眼前這個人,怎麽不躲?

這些新人雖然靈力被封,但屬於修者和人類的本能還在,怎麽不還手或者躲開呢?

他這一下沒有留力,不會直接殺死他吧。

新人是不周城中最寶貴的資源,就這樣烏龍殺死實在是太過暴殄天物了。

而且,馬朋很確信,如果他現在真的拍死了這個新人,不出晚上,這個新人的位置就會由他來填滿。

兇勁掌風中有了遲疑和凝滯,稍稍收了些力道,但仍然兇猛向下,馬朋眼中閃耀著兇狠的光。

不能打死,那也要給他一個教訓!

兩個臺上修者們跟著緊張,但在空滯之中,還有人叫囂著{這都是溫瑾自找的,誰讓他花花腸子非舉牌說自己能開鎖呢,打死才好呢,直接少了一個禍害!}

不周城中,周圍人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當然,看的是溫瑜的好戲,城中玩樂不多,調-教新人,便是喜聞樂見。

沒人覺得這個新人能做什麽。

甚至已經有人在計算他的手腳能換多少刀晶幣了。

黑暗的天,停滯的風,陰藍的燈,莫名添了燥熱的空氣中,除了掌風聲外,有一個聲響,突然被所有人捕捉。

那是“哢噠”一聲。

是銀鎖的鎖芯與鎖簧撞擊,彈出鎖頭時的聲音。

馬朋怔住,手掌下意識地拐了個彎,收力反震自己喉口腥甜的同時,這一巴掌,落在了一旁低頭賊眉鼠眼的封茂真人的臉上。

一下子就將這正想著“欺負溫瑜自己逃離苦海的”封茂給拍翻在地,彎折的右手拍擊,痛楚一瞬間襲入大腦,他一張嘴,吐出半口殘缺不全帶血的牙齒,紅紅白白,像是沾了血花的人腦。

而封茂在看到這景象時,整個人楞住了。

像是有人在大腦裏揭開了一面被蒙住的紗,露出了藏於那裏卻一直存在的記憶。

“啪。”

溫瑜將銀色小鎖和黑色鐵具扔到地上,開鎖的木杈在左手中靈活翻轉,笑意淡淡地擡眸:“我不喜歡大吼大叫的人。”

他聲音溫和,不是厭惡和排斥,更像是教學先生視學生如子的愛護和訓誡:“你太吵了。”

馬朋眉頭緊鎖,對上溫瑜的眼,沒來由地有一絲涼颼颼的懼意。

很奇怪的。

他明明溫和,可他卻怕他。

他會說什麽呢?

能開鎖的人,在這不周城中,莫說他開口,就算他不開口,只怕也會有無數人為了討好溫瑜,而爭先恐後地想要殺了他來領功吧。

旁邊匛瑚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他反應很快,當即拉住怔楞的馬朋,一起拜倒:“先生息怒!……”

本是要高呼出聲以表現懇切和在意的,可最後一個怒字的聲音剛提上去,匛瑚猛然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剛剛說過“不喜歡大吼大叫”,忙又將聲音壓了下來。

而周圍,莫說大吼大叫,就連那竊竊私語都不見了。

紅三站在不遠處。

他此刻心中再沒有那收溫瑜做小弟的心思,也沒了外城長街上眾人常見的那副油滑活絡,一雙風霜黑亮的瞳孔中,映著溫瑜的身影,看著被他隨意仍在桌上的鎖,眼神微微震顫。

雖然進來便被鎖住,有人從生到死都無法脫離,可不周城中,並沒有太多人知道,這鎖到底代表著什麽。

而這般輕巧的開鎖,是叫人震驚到失語的不可能。

這樣的人,絕不可無視。

紅三小心地註意左右,見無人關註,不著痕跡地退了出去。

他的身後,有人衣著考究,往日隨性的紮發也規矩束好,正將幾兩碎銀,遞給一旁衣衫破舊、眼含薄淚的賣身葬父少女。

“這個你拿著,好好安葬你的父親。”

男人袖口隱有鑄錘紋路,正是發憤圖強要有個父親模樣,因此改頭換面更徹底,不再隨性的袁霄。

只是此時,他也失了記憶。

右手被鐵套鎖住,但看到這賣身葬父的哭泣少女,還是心生憐憫,給了些銀錢。

少女紅著鼻頭,抹著眼淚道謝,連連磕頭。

袁霄忙扶住她。

同時心裏,湧起點終於行俠仗義的豪氣。

他並不知道,那點銀錢被少女指縫一搓,已化作銀色灰沫融入塵土,而少女低頭時,貪婪的目光,正放在他腰間掛著的靈佩上。

再擡頭時,她的聲音越發得嬌憐。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謝,還請公子莫要嫌棄,隨小女子回去,讓小女子侍奉著喝完熱茶吧。”

袁霄沒有拒絕,甚至還頗為好心地寬慰少女。

他跟著少女離開,對那熱鬧的開鎖之事,反而不太關註。

周圍有與那少女不對付的故意出言提醒,想走個騙中騙,反而被袁霄給懟了回去。

見他一副打定主意維護和相信少女的感覺,眾人只是笑笑。

這新人真像小綿羊啊。

像走進大灰狼巢穴的小綿羊。

人群攢動中,被圍住的溫瑜似有所覺,擡頭看過來一眼。

她只看到了兩人離去的背影,但並不怎麽在意,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紅三在城中左繞右繞,最終靜悄悄地來到了內城的門前,此時,日晷之旁,已有人開始支起小攤,那是位年老醫者,微微佝僂,走路明顯跛著。

醫者摘去日晷上一片逐鐵榆樹樹葉,衣袖掩映下,露出布滿褐色老年斑的手,有種惡心的醜陋,他的手指輕輕觸在日晷上,微閉了下眼,又去搭攤。

紅三在旁,就搭了把手。

等攤子支好,紅三才來到門前,他輕翹了兩下門。

“是我,丙三。”

他的聲音,不是男子的粗啞,而是女子的清亮,昭示著她真實的身份。

兩個臺上的人看同步留影,雖有些微弱延遲,但並不影響,看到眼前場景,均有些摸不到頭腦。

{這也太大驚小怪了吧,不就是開鎖嗎,怎麽一個個嚇成這樣,連話都不敢說了?}

{這種時候不是正該小聲討論嗎?至於嗎,因為溫瑾一句話,都全體消音了?}

可這樣的叫囂,在安靜的兩個臺上,顯得越發的突兀。

沒有人想要回覆,他們都盯著留影,都在等著,溫瑾接下來的回應。

他會做什麽?

這樣掌握了絕對權利的情況下,他會做什麽?

似乎,這可以作為一個判斷她是否陰險,是否是兇手的一個依據。

但更多的,卻是這個人身上,有一種異樣的吸引力。

會讓你的目光,被他吸引,集中在他的身上,探尋思索著他的行動和做法,卻永遠捉摸不透,只扶額興嘆,不愧是他。

若說最開始,只是因為熱度而關註,但現在,似乎發生了那麽一點變化,開始因為溫瑾這個人本身而關註。

溫瑾終於開口了。

他眸中含著笑意,淺淺的驚訝縈繞,似乎沒有想到眼前這兩人這麽大的陣仗和反應,但又有點看到浪子回頭的欣慰,因而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吵得我心情不好。”

拜倒的兩人心裏同時一抖,生怕當即就要被人道了,結果卻聽到溫瑜說道:“我心情不好,就想漲價。”

嗯?

漲價?

確認不是殺人嗎?

趴地上的兩人悄悄瞥眼睛對視,同時察覺到確實沒人沖上來殺他們,微微松了一口氣,手上的汗漬混了泥土,他們都毫不在意,只是覺得幸好保下來一條命。

雖然讓對方漲價了,這城中的人也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但至少命留下來了。

不周城的生活並不好,但這的人,沒有一個人放棄過生命。

既然能活,為什麽要選擇死呢?

對於什麽都沒有的人來說,這似乎是很簡單和直接的道理。

“請問漲到多少錢?只要能開鎖,我都可以。”

一只腳踏在馬朋的背上,那是急切而來的人,身高九尺的壯漢,有一把子狠力氣,能自保,因而雖然是個老人,但並沒有自殘擺脫鎖,同時又因為鎖對於疫魔屍的吸引,從疫魔死屍中挖出了不少刀晶幣。

他嗓門大,往往城東說話,城西都能聽到,平日裏又最是粗聲粗氣。

馬朋被他一腳踩到,感覺腸子差點被踩出來,但也不敢吭聲,知道壯漢老蔡這看似為難,實際是救他們,提前消消惡感,便忍著了。

而現在的老蔡,用城中人見過的生平最輕的聲音,對那端坐小凳的人,發出最溫柔的笑容和最禮貌的請求。

天邊陰沈,藍光憧憧,壯漢毛發豐富,如同巨石般大小的熊,立在那裏就是密不透風的壓迫,那是無數血腥和實力堆積起來的強悍,像是永遠扳不倒打不敗殺不死的兇猛的獸。

可現在,他躬身去配合對面坐著的高度,將右手伸出去,宛如一只被馴服的友好棕熊,靠近著人類去討蜂蜜吃。

他對面的人,玉冠束發,黑衣之上,隱有金光流動,人們這才註意到,那是金色的雲紋,像是破開永夜雲層的日光,在人們的眼中,閃耀著那一點特別的光亮。

“價錢,因人而異。”

“我現在,不開你的鎖。”

兩個臺上,修真者們一楞,有站溫瑾兇手的早就忍不住了,如今抓住機會,立刻狂躁。

{就算有能力開鎖又怎樣?能力和人品可是兩碼事,我早就知道溫瑾這個小人會坐地起價,什麽因人而異,這明明就是壓榨!}

{之前裝得那麽好,現在總算露出醜惡的嘴臉了吧!}

{還不開他的鎖,這是要人家把命給他嗎,在這待價而沽呢,惡心!}

可畫面中,溫瑾卻向前探了探身,伸手撥開壯漢踩人的腿:“他有心改過,罪不至此。”

壯漢高大可怖,可卻像是馴服的巨大貓咪,挪開了身體。

溫瑾沖他笑笑,很是溫和,如三月春風化雨:“凡事有先來後到,你且等一等,我先開他的鎖。”

壯漢小媳婦似的點頭,很是拘謹,而多視角看過去又不懼怕被發現的修者們卻發出詭異的疑問。

{這個看上去很兇猛很男人很像巨熊的壯漢,是臉紅了嗎?是我眼花了還是畫框被染色了?}

{嗯……他確實臉紅了。猛虎薔薇,竟然還有點可愛是怎麽回事?}

{溫城主明明是要開封茂真人的鎖,某些人剛剛的想法真是惡臭,上弦宗和九谷樊家什麽都沒說呢,你們就先認定他是兇手了,是眼光厲害還是想渾水摸魚害人?}

這下,那撥反對者又消停了一下,但很快回懟:{他絕對是裝的,現在先幫助封茂真人,也是要拉攏他,那個熊一樣的人沒用,所以溫瑾才不搭理的。}

杠精和黑子就是,無論眼前的紙有多麽白,他們都總能找到一個點去杠,說這張紙就是黑的。

但畫面中,溫瑜已經用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

她微微壓低身體,整個人探身看下去,對上了仍然趴伏在地上的封茂的眼睛,然後,看到了他眼中控制不住的震顫和壓抑的憤怒。

以及,他在對上自己時,那一瞬間的驚惶。

哦?

恢覆記憶了?

是敵人嗎?

好玩了。

溫瑜露出溫和笑容:“這位道友,我先開你的鎖。”

她的眼睛像是黑琉璃一樣漂亮,可離得近時,就會有水滲滲的感覺,被盯住的時候,覺出幾分陰冷和孤寂。

封茂被她盯住時,心底無端湧起寒意。

經歷過禦獸宗那個結親之夜的人,沒有不對溫瑾和溫瑜兩兄妹印象深刻的,尤其是,他們這些與巫振鋒卻有藏汙納垢的合作之人,對於溫瑾,有種本能的懼怕。

因為,是溫瑾將巫振鋒和巫興謀挖了出來,一步步推動著他們自掘墳墓。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手段,禦獸宗中那麽多宗門,卻沒有一家成功切分了禦獸宗,而是將控制權完全交到了對溫瑾正感恩戴德的鷲鳥一族手中。

他們這些人雖然暫時無事,可面對溫瑾時,總覺得像是頭上懸了一把隨時會掉落的劍,說不準哪個瞬間就會掉下來。

而可能直到被劍刺穿時,才知道,溫瑾已經出手了。

剛剛盯著碎牙時,封茂恢覆了記憶。

他與巫振鋒的合作還好,並不像詹開濟那樣弄死過很多人,最過分的一次,也是修行不順,將蓮花樓的化形妖獸打得鼻青臉腫,腦花混血而已。

或許是相似的畫面,引發了記憶恢覆。

他按兵不動,推測著如今的情況,也知道現在溫瑾記憶全失,誰都不記得。

那麽,雖不知道能不能離開這裏,但現在,似乎就是除掉溫瑾永絕後患的好時機。

當然,這要在溫瑾給他開鎖之後。

畢竟,他是個爛好人,只要他裝得可憐點,溫瑾就會分文不收,給他開鎖的吧。

甚至於,可能還會倒給他錢。

短短的時間中,封茂想得很好,他壓住對過去溫瑾的恐懼和對現在溫瑾的不屑,只短淺的呼吸著,像是痛苦至極:“疼……求你……幫幫我……我沒有錢……”

這樣的表現,在場的不周城民沒有什麽,可畫面前兩個臺的無數修者倒是破防了。

封茂真人是誰?

整個修真界中最硬氣的體修,曾經入有“無間地獄”之稱的無間秘境試煉,生生熬過十八道肉身苦痛,終突破至元嬰期,自始至終,從未喊過一句疼。

無數體修以他為榜樣,在他的論道講學中,常以無間秘境之事,推崇肉身苦痛的修身練志之道,引得無數體修爭相效仿,雖然有不少撐不住反而身體精神雙重被摧毀的,但也有一些成功的,便更被奉為經典。

如今,這樣一個人,在失去了記憶後,竟然喊疼?

有人喃喃而語,回覆道:{為何封茂真人變成這般模樣……}

最開始人們看到他縮頭縮腦時,都以為他是暫時示弱偽裝,甚至於在他被甩了一巴掌時,還有體修叫了好。

因為體修們以為,這是他雖然失去記憶,但還是在錘煉自己的本能。

越被打就越強。

可是,封茂真人曾經親口說過,可以偽裝示弱,激發對手幫助錘煉自身,但是示弱該有底線,有些字是不能說的,比如說“求”。

可現在,他開口求人了。

甚至於,體修都無法找出,他對溫瑾示弱求人的理由。因為,溫瑾不會打他,這般示弱,根本沒有用。

有人試圖挽尊:{可是封茂真人失去了記憶啊,他記不得自己了,會這樣也無可厚非,做不到像以前一樣很正常,大家不要太苛求他,若是換成我們到了那裏,說不定還不如他。}

可是……

溫瑾他做到了啊。

這是這一刻,所有人的心聲。

然後,就變成了兩個臺上的回覆。

甚至是,曾經在玉簡臺上、封茂真人的頭號擁護者,頂著“永遠擁護封茂真人”名屬的體修當先回覆的——

{你說的對,若是換成我到了那,也未必能做到。我們沒有資格苛求他。那麽,從始至終,一直做到他自己的溫城主,沒有做錯什麽的溫城主,良善溫和的溫城主,為什麽要有這麽多人苛求他呢?}

{我不懂,但我不信兩個臺上對他所有的質疑,我只相信我眼睛裏看到。}

“永遠擁護封茂真人”常常會回覆和分享些體修修煉時的問題解答和修行感悟,雖然名字起得顯眼了些,但為人不錯,因此在體修中也有些小名聲。

他這回覆一出,立刻有不少體修跟著站了隊。

但同時,還有一些體修卻更加逆反,叫囂著——

{封茂真人這些年的教習你們都聽到狗肚子裏去了嗎?這種時候竟然不相信他,而是要踩他去捧什麽溫瑾,是他傳授的你們修行法門還是溫瑾傳授的,真真是狼心狗肺,是非不分!}

{溫瑾這樣就把你們給騙了,現在還為他吶喊,被人賣了還幫人過稱數錢!封茂真人才是我們應該相信的人啊!醒醒啊,道友們!我們體修,不能內訌啊!}

這個時候,傳輸的畫面有些卡頓,吵鬧的兩個臺上,最終的畫面,只定格在相互視角的那個求人的對視上。

一片互不相讓的叫囂中,畫面突然動了。

只見溫瑾拈起那把鎖看了看:“這把鎖,我可以開。”

“但我要收取報酬。”

{你們看!}兩個臺上反應迅速,剛有些弱勢的溫瑾反對者連帶著體修們立刻開口:{封茂真人都說了沒錢了,溫瑾竟然還收報酬,不是人!心果真是黑的!}

可緊接著,就見溫瑾拉起了封茂。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扣在那把銀鎖上,對比笨重的鐵具,黑與白越發得極致。

“可……我沒有刀晶幣。”封茂皺眉裝虛弱,看著溫瑾,心中竊喜,儼然已看見了溫瑾傻瓜開鎖又送錢後被他殺死的未來。

有記憶者對無記憶者,有備而來對無防備心,怎麽,都是他贏吧。

“不用給刀晶幣,”眼前,溫瑾的頭微低,他打量著那把鎖,溫和之外,有幾分隨性的瀟灑,很是隨意地說道:“說說你做的惡事吧。”

“這就是我要的報酬。”

惡事?

封茂第一反應:“我可從來沒有做過什麽惡事。”

這話,與他的體修擁護者瞬息回覆在帖子中的,幾乎是一模一樣——{封茂真人從來沒有做過什麽惡事!}

可緊接著,封茂就意識到不對勁,他忙說道:“更何況,我沒了記憶,已經記不得了。”

“沒關系。”

溫瑜看他,像是在看什麽死物,她眉眼淡漠,就連唇角的笑意都淡了些。

體修們在回覆中大喊:{溫瑾終於不笑了,他不是永遠溫和嗎?這下他要露出真面目了!還封茂真人一個清白!}

“你恢覆記憶了,對嗎?”

她的手仍然扣在封茂的鐵拳上,在封茂的眼中,像是深淵覆仇的惡鬼,問話明明冷漠,沒什麽感情,卻驚悚地讓他渾身冷汗直流。

封茂害怕了,他想要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溫瑾輕輕巧巧,他卻根本無法動彈。

“你怕我,你的眼中,有骯臟的惡意。”視線中,清冷城主眼神很冷:“不管是否有記憶,我不會變,對我有惡意,便是曾所行不端。”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他聲音沈沈,像是傳道受業解惑的夫子般解釋:“在被問問題的那一個瞬間,人會不由自主地,回想到相關的場景。”

“我看到了。”他臉上沒有笑意,如同審判者:“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你的惡。”

“哢噠。”

右手上桎梏一松,明明已經按照所希望的開鎖,可封茂卻再也沒有任何的得意,他雙眼放大,看著溫瑾,某種恐懼在一瞬間席卷周身。

“求……”他喉嚨中發出微弱聲響。

可溫瑾笑了。

孤光雲影,永夜是他的背景,雲紋金線是他的裝飾,明明一身黑衣,卻像是發著光一般,這個清俊絕塵的懷玉城城主,這一刻,封茂明白了“美玨無雙”這句恭維的意思。

或者說,不能叫恭維,而應該叫現實。

但玉,不只是空有其表,是活過苦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