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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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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廣天門出來, 戚雲柯一行人片刻都不願在城內多留,沿途叫上客棧中的李文訓等人,眾人便徑直急行出城,在城外紮下牛皮帳篷暫歇。

蔡昭這才發現李文訓並非只身一人, 居然還帶了莊述等數十名身手了得的宗門弟子, 更有數名長春寺的武僧, 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裝,神色警惕, 分明是作為預備援手,奉命戒備在外的樣子。

此刻郊外已是天光大亮, 然而連續幾日廣天門風聲鶴唳,便是城外郊野也無人走動。

眾人於帳中坐定,戚雲柯率先詢問蔡昭三人這幾日的經歷,這回蔡昭不敢過分隱瞞,除去《紫微心經》相關細則, 其他行蹤經歷都據實以告。

聽到血沼陣法時, 周致臻指尖微微發顫, 神思游離:“……那年,她忽然興興頭的來找我, 說落英谷祖上那些所謂的‘魔女’, 說不定另有隱情——原來是這樣。”

少女還說, 故老相傳之事未必都是真的,可見世間正邪, 也不見得俱是黑白分明的,然而年輕的周少莊主並未聽進耳中, 只是習慣性的溫柔一笑, 轉而叮囑少女少惹是非雲雲。

許多人, 許多事,到想明白時,卻已是悵然無用了,甚至叫他隱隱生出恨意來。

同樣聽了這番話,戚雲柯冷哼一生:“哼,姓慕的妖孽都不是好東西,他們定是早就知道血沼與落英谷的淵源,這才特特帶了蔡家人進去!平殊就是太實誠了,才被騙的團團轉!”

兩個掌門一個傷懷一個憤恨,唯有李文訓還算腦子清楚,問出關鍵一句:“二十年前慕正揚為何要取夜蘭母株?後來蔡女俠又為何叮囑血沼遺民毀掉它?”

蔡昭表示這還未可知,神情平靜,沒有分毫破綻。

宋郁之瞟了她一眼,默不作聲。

樊興家則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魔教的人為何非要往血沼裏頭跑,那會兒駟騏門的人還在林外追趕,我們也不敢出去啊。”

戚雲柯恨恨的繼續人身攻擊:“姓慕的肯定另有惡毒算計,只是不肯告訴你們罷了!”

蔡昭一臉認真道:“師父您說的是,魔教中人最狡猾了,一句話都不能信他們的。對了,您和周伯父,還有李師伯,怎會一道來廣天門?”

宋郁之忍不住再瞟她一眼。

戚雲柯道:“嗐,其實我本來與你周伯父已經請出了法空大師,廣天門鬧作一團那夜,我們三個已離此地不遠了。唉,就差了那麽兩日。”

蔡昭秀眉一蹙:“姓楊的與宋秀之早有圖謀,裏同外賊,處處算計,師父你們早兩日遲兩日,他們都會發動變亂的。”

“這話說的不錯。”李文訓大為同意。

他只比宋蔡樊三人晚兩日離開青闕宗,“郁之他們啟程後次日,我就收到緊急信報,說駟騏門忽然傾巢而出,兵械滿囊,深夜趕路,直奔廣天門而去。”

北宸諸派各有戒律,除非是為了在極端險惡的情形下共同抗擊敵人,否則帶著大批人馬進駐別派地盤,極為不妥。李文訓想到戚雲柯等人正要前往廣天門,擔心生出意外之禍,於是立刻帶人趕來。

樊興家瞪大了眼睛:“對對,追殺我們的那些人都是遠道奔赴來的!”

李文訓道:“我本想用信鴿傳書,然而之前我已知掌門與周莊主離了佩瓊山莊,算著日子,他們不是在趕往長春寺的路上,就是剛剛出了長春寺。我唯恐半途野道,信鴿消息洩露,又想萬一砰砰邦邦打起來掌門沒個幫手,索性帶了莊述他們出來。”

蔡昭本來聽的連連點頭,聽到李文訓最後一句話時,忽覺什麽從心頭飛快掠過。

法空大師道:“老衲亦不知血沼中的緣由,但既是蔡女俠的吩咐,定有她的道理,那夜蘭母株毀了也好。如今要緊的,還是如何處置眼前的紛爭。此事老衲不便擅專,還請戚宗主與周莊主有個主張才好。”

周致臻皺起眉頭,“黃老英雄一家與眾多村民無故被屠這事經由這麽一鬧,已天下皆知。北宸素以俠義立名,處置是必須處置的,然而……”

戚雲柯頗是遲疑,接口道:“然而此事的難處在於,倘若追究到底,北宸容易傷及元氣,如今魔教……”

法空大師輕嘆一聲:“老衲知道兩位掌門的顧慮,聽聞魔教自從肅清了聶呂之亂,如今教規嚴明,戒法開闊,眼見又起興旺之勢,這個當口……”

三人俱有未盡之言,說話雲山霧罩,半露不露。

還是李文訓一語道破:“那就先處置駟騏門,楊鶴影這等兩面三刀的東西,就算魔教來襲,也不見得肯出多少力氣!廣天門的內亂放一放,等宋掌門醒來聽聽他怎麽說。”

眾人的目光轉到宋郁之臉上,宋郁之心中猶如熱油滾過,既羞愧又憤恨,當下蹡聲道:“都是弟子學藝不精,無法為父兄主持公道,還請諸位長輩以大局為重。廣天門的內亂,自有宋家子弟自行了斷。”

李文訓冷漠道:“你明白就好。”

戚雲柯心疼的拍拍心愛弟子的肩頭:“別灰心喪氣,師父從小到大被人罵了十幾年‘廢物’,一朝打通‘天火龍’的脈關,突飛猛進不過在須臾之間。年輕人遇些挫折不是壞事。”

廣天門與駟騏門不同,不但兵強馬壯,勢力龐大,而且門派中多數勢力如今都願意擁護宋秀之,加上宋秀之將罪責推卸的一幹二凈,這等情形下青闕宗與佩瓊山莊要強行幹涉宋氏本家事務,正犯了北宸禁絕內訌的大忌諱。

簡單來說,要反正廣天門內亂,只能靠姓宋的自己。

大事議定後,眾人各定去向。

既然決定懲治楊鶴影,戚雲柯與周致臻決定去七沐山好好查訪證據,務必讓駟騏門上下與天下群豪心服口服,法空大師表示願意同去,李文訓便帶著眾弟子去鄰近七沐山的佩瓊山莊稍作盤桓。

宋郁之急著要見父親,蔡昭擔憂雙親,自然要去落英谷(其實他倆還要找紫玉金葵)。

戚雲柯還貼心的附贈一個樊興家,“給宋掌門好好診治,若有不解之處就飛鴿傳書給你雷師伯。唉,宋大哥還是盡早康覆的好。”

樊興家宛如被塞了把黃連,出帳後本想找丁卓訴苦,莊述卻告訴他丁卓老家來人報信,說丁家有老人臨終,想見丁卓這個侄孫最後一面,是以此刻丁卓不是陪在病床前就是在奔喪。

蔡昭哈哈大笑,將身嬌肉貴的樊興家送回小帳歇息,轉頭沒走幾步卻見法空大師獨自站在一顆老枯樹下。蔡昭見老和尚氣色不很好,隱隱透著一股衰敗之氣,她關切的上前問候。

法空大師笑著搖搖頭,“小施主猜猜老衲今年幾歲了?”

蔡昭從六十三猜到七十八,老和尚只是搖頭。

“小施主將雙親與姑母的歲數加起來,就差不多啦。”老和尚仔細端詳蔡昭,“老衲當年初見令姑母蔡女俠時,她也才有小施主你這麽大。”

蔡昭低下頭,悶聲道:“姑姑要是能長壽些就好了。”

法空大師又是一陣搖頭,“老衲活的夠久啦,師兄師弟皆已圓寂,眾弟子都勸老衲在寺中靜養……靜養什麽,是靜等圓寂罷?都是出家人了,四大皆空,死在寺廟蒲團上與死在荒郊野嶺中,差別很大麽。”

蔡昭輕輕笑了,她想起舅父覺性禪師曾說過,法空大師年輕時也是一名飛揚跳脫不拘小節的邋遢和尚。

“那麽多英雄豪傑,或驚才絕艷,或氣吞山河,都一一雕零隱退,老衲這等庸物卻還茍活世間。”法空大師嘆息,“老衲如今最懊悔之事,莫過於當年沒有察覺出蔡女俠有孤身誅殺聶恒城之意。”

蔡昭沒有聲響。

“老衲坦言一句,當時老衲是怕了,聶恒城爪牙遍布天下,橫行無忌,老衲只想牢牢護著長春寺中的一幹徒子徒孫,龜縮寺中,卻忘了斬妖屠魔庇護天下的擔當。”

蔡昭輕嘲道:“人多勢眾的六宗之首尹老宗主都忘了擔當,當起了縮頭烏龜,何況勢微力薄的長春寺,大師不必內疚。”

法空大師喟嘆半晌,忽道:“其實當年老衲曾於野外夜途中,偶然見過那位慕正揚施主。”

蔡昭一怔。

法空大師道:“彼時,蔡女俠不知在何處激戰了一番,身上傷勢不輕,神氣卻很好。她身邊站了位身形高大的年輕人,側頸有一片血紅的烙印。這位施主自稱姓楊,滿臉血汙也不肯擦一擦,老衲知道他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奉上長春寺的傷藥後,各自離去了。”

老和尚轉過頭來,微笑著凝視小姑娘,“雖說這位慕施主不是好人,但依老衲看來,他對令姑母的情意,未必全是假的。”

蔡昭渾身警惕:“不過匆匆見了一面,連人家臉都沒看清,大師就知道這麽多了?”

法空大師嘆道:“雖是匆匆一面,但那位慕施主對令姑母的愛惜回護之意,便是瞎子也瞧的出來。”——時隔多年,他現在還清楚記得那雙野獸般兇狠的眼睛,冰冷而戒備,卻驚人的美麗;只有在看向蔡平殊時,那雙眼睛才有些暖意。

“作為出家人,大師懂的也忒多了。”蔡昭忍不住吐槽。

法空大師兩手一攤:“沒辦法,這世間的男男女女,但凡自覺受了情傷的,就愛遁入空門。當年令堂也是如此,最後空門沒遁成,倒將懸空庵鬧的雞飛狗跳。咱們做住持的,自然得懂的多些,不然人家眷侶橫眉怒目的打上來,倒黴的還是我等佛門清靜地啊。”

蔡昭噗嗤一聲:“大師一定要長壽啊,這世上有趣的和尚不多了。”

法空大師莞爾微笑,“說了這許多,老衲想說……小蔡施主,你這趟回落英谷,好好看看四處吧,興許會有不同的感悟。”

蔡昭不解:“大師這是何意。”

法空大師輕嘆一聲:“眷戀故土,還是放不下故去之人,有時難以分辨。蔡女俠已然過世四五年了,小蔡施主,你將來的日子還長,莫要被心魔困住了胸襟。”

蔡昭失笑:“大師想多了吧,相識之人無不知我最喜安耽歲月,酒要好酒,食要美食,戲文要唱的精彩,日子要過的舒服,我哪來的心魔。”

法空大師沒再多解釋什麽,只搖搖頭,“小蔡施主的叔祖父,已故的蔡長風大俠,足跡遍布天下。他常愛說,天涯何處無知己,此心安處是故鄉——老衲今日就將這句話贈與小施主罷。”

直到樊興家來找蔡昭吃午飯,她還怔怔的獨自站在那裏。

眾人用過午飯後,戚雲柯叮囑了宋樊蔡三名弟子幾句,便登上馬鞍,各自分頭離去,隆隆的馬蹄在鄉野小道上刨起一陣陣塵土。

不遠處的高高山頭上,頎長高挑的年輕男子長袍在山間狂風中肆意飛舞,猶如巨大擺動的妖魔陰影,他靜靜佇立,目送山下兩路人馬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離去。

游觀月向遠處看了會兒,輕聲道:“教主,看他們離去的方向,昭昭姑娘應是打算回落英谷。”

慕清晏眼神幽深,不露喜怒。

上官浩男從後方急匆匆趕來,抱拳道:“教主,嚴長老到了,他不但帶來許多卷宗,還說發現了要緊的事,您看是不是現在……”

“不急。”慕清晏神情平靜,語氣淡漠疏離,“我約莫猜到嚴長老發現了什麽,現在,我們先去會一會宋大公子。”

“現在?”游觀月一楞,“大白天?”

上官浩男奇道:“大白天怎麽了?”

游觀月囁嚅:“昨夜昭昭姑娘不是說,大白天上廣天門不容易逃走麽。”

慕清晏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沒出息。”

廣天門,聖堂。

恢弘濃黑的圓形穹頂,四四方方的墨玉地面,寓意天圓地方。

高高的祭臺上燭火星星點點,宛如身處漫長星河,仰頭看去是層層疊疊的牌位,廣天門兩百年來的掌門夫婦,還有享譽江湖的歷代長輩。

宋秀之貪婪的看著這一切——

尹青蓮活著的時候,他不被允許進入此地;尹青蓮死後,他也只能在祭祀時站在殿宇邊上,而宋茂之與宋郁之卻能分列父親宋時俊兩側,堂而皇之的站在最受矚目的正中央。

“呵呵呵呵……”他死死盯著尹青蓮的牌位,從喉頭發出一陣近乎癲狂的低笑,“英聲茂實宋茂之,郁郁蒼蒼宋郁之,多宏大的期願,多好聽的名聲,還不都成了我的手下敗將,哈哈哈哈哈……”

“這倒不假。”帶著笑意的清朗男聲忽然響起。

幽靜的殿宇內兀的出現第二個人,宋秀之立時警惕,厲聲呵斥:“誰?給我出來!”他同時右手將桌角一處機關用力拉下,殿外立刻響起尖利的銅號鳴笛聲。

鎮守在聖堂殿外的數十名護法須臾破門而入,或張弓搭箭,或手持雪亮的長刀利刃。

慕清晏神情自若的立在殿宇當中,“宋大公子何必如此興師動眾,我不過想問你兩句話,還請宋大公子請諸位護法退下罷。”

宋秀之冷冷道,“自古正邪不兩立,廣天門與魔教沒什麽好說的!”

“正邪不兩立?!”慕清晏失笑,“我又不曾誣陷手足,致其喪命,更不曾勾連外賊,謀害親父。你我之間,究竟誰人手上沾著自家骨肉的血。你話說的再好聽,罪責推卸的再幹凈,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還真當天下人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了!”

慕清晏本就言辭鋒利刻薄,此刻毫不顧忌,想甚說甚,當真是字字入骨,刀刀見血。圍堵在四周的聖堂護法們聞言,不免紛紛側目,與身旁同儕交換眼色。

“你——!”宋秀之繃緊了腮頰,目光狠毒,“魔教妖孽巧言善辯,今日我就誅殺了你,替天下除一大害!”

隨著他擡手做了個手勢,四周的聖堂護法發出激烈的呼喊,齊齊攻來。

慕清晏哈哈大笑,雙掌連連拍出,袖風氣勁狂舞,猶如一股無形的力量湧向眾護法,只聞殿內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眾護法好容易在罡風中站定,愕然發覺手中兵械皆短了一截,宛如被利刃從中削斷——長劍沒了劍尖,鋼刀短了刀尖,弓弩不見了箭鏃……

慕清晏回頭起袖,虛空一抓,一盞水晶長明燈在宋秀之臉側啪啦爆裂,染著火星的燈油熱辣辣的濺在他的臉上,衣襟上——宋秀之宛如泥塑,一動不敢動,心中大駭。

慕清晏寬袖垂落,收回氣勁,氣息寧靜安閑,片刻之間仿佛又恢覆成為一位拈花賞月的貴介公子。

他淡淡道:“我請諸位護法退下,全然是為了宋大公子好,若公子不願,我也可以當著他們的面問——敢問宋公子,那個告知你七沐山之事的人是否黑衣蒙面……”

話未問完,宋秀之就急急道:“眾護法退下,殿門緊閉,所有人離開聖堂二十步!”

幾十名聖堂護法神色猶疑,最後還是聽從吩咐,退出殿外。

靜謐龐大的廣天聖堂只餘慕宋二人。

宋秀之眼神陰仄,恨恨的低聲發問:“你都知道了些什麽?!”

慕清晏雙手負背,在殿宇中悠然漫步,“數月之前,你忽然得知楊鶴影正在七沐山中煉制屍傀奴,於是親自出門跑了一趟。在那山裏,你遇見了正在‘忙碌’的楊鶴影,你二人志同道合,當場定下一出毒計。”

“等回到廣天門後,你就派人在宋茂之跟前裝作不經意的提起有七沐山那麽一個地方,宋茂之越是心癢難耐,你越要不斷阻攔,宋茂之終於忍不住撇開廣天門的人,獨自出去招兵買馬。等宋茂之折騰一陣,楊鶴影便命手下死士一夜之間殺光宋茂之新招攬的人馬,再以廣天門的招式殺掉囚禁許久的黃沙幫一眾,大功告成矣。”

“再過上數日,楊鶴影‘發現’了黃老英雄一家慘死,然後嚷嚷著上廣天門要個說法。再然後,你假作被刺,一臉悲憤的指認宋茂之之前的種種刻意舉動……差不多如此了吧。”

慕清晏一面說一面註意宋秀之,見他面色青紅更替,眼神驚疑憂懼,他知道自己不中亦不遠矣。

宋秀之強作鎮定:“……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是,是楊鶴影告訴你的?”

慕清晏淡淡道:“你一個無權無勢不受待見的庶出子,能設下這麽大手筆的迷局,我始終有所懷疑——不是你沒這個心計,而是你沒有足夠的人手耳目。”

“你譏諷夠了麽?”宋秀之冷冷道,“廣天門歷代掌門本就是廣納妻妾,多生兒女,然後從中擇取優異者立為下任掌門,並無嫡庶之分,我為何不能爭奪這掌門之位?!”

“當然能爭,甚至我還很佩服你。”慕清晏輕笑,“只不過真要按照廣天門的規矩,這一代最優異的宋家子弟應該是宋郁之,並不是你吧。哪怕他舊傷未愈,你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宋秀之面色漲紅:“武藝高低並非衡量掌門的唯一準則,宋郁之自小金尊玉貴,目下無塵。他這樣的人,怎能好好統領廣天門!”

“好志氣,了不起!”慕清晏毫無熱情的拍了兩下掌,以示鼓勵,“咱們還是說正事罷——七沐山距廣天門有百裏之遙,你不會平白無故知道那山中發生的事。所以,應是有人特特跑來,將楊鶴影的勾當告訴了你。”

“我想問的就是這個,那個前來高密的人,是誰?”

宋秀之宋秀之瞳孔收縮,那夜的奇遇歷歷在目——那個修為高深莫測的黑衣人,緩慢而鄭重的將楊鶴影在七沐山中傷天害理的勾當說了出來。

“不瞞慕教主,秀之委實不知那人的身份。”

慕清晏冷冷盯著他,宛如猛獸盯著獵物的脖頸,一言不發。

沈默更有一種威懾的力量。

宋秀之深知這大魔頭的修為遠勝自己,又不會顧忌什麽情面章法,只消這人心念一動,立時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他開始冒冷汗了:“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必要替那人瞞著掖著,我確然不知那人的身份。只知他武藝奇高,身法鬼魅,全身裹的嚴嚴實實,我一點也看不出他的武功來歷。”

對於不知第幾次的相同結果,慕清晏心中其實已有準備,雖則不免再一次失望。

他追問:“陷害宋茂之,奪取掌門之位,這個主意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那個蒙面告密之人提出來的?”

宋茂之眼中露出一抹得色,直言道:“是我自己。”

慕清晏似乎有些奇怪,“你一聽到七沐山的事,這麽快就想出了一整套周密的計劃?”

——他的神情似是在說:如果是真的,你特娘的還真是個搞陰謀詭計的天才!

宋茂之聽出他言下之意,既尷尬又惱怒,“是又如何?!只要有心,經年累月的暗中觀察,許多事便不難發覺。”

“宋茂之對上專斷獨行,對下囂張跋扈,父親卻一味的偏袒,三位族老早就十分不滿,打心底裏不願看見宋茂之繼位掌門!楊鶴影陰毒嫉恨,心胸狹窄,父親自詡豪俠,從不顧忌言行周全,早將這個小人狠狠得罪了。”

“廣天門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暗藏危機,可嘆父親與茂之眼空心大,對此從未察覺防備!郁之又在青闕宗回不來,我若不出頭當這個惡人,難道真等到宋氏族人徹底撕破臉,釀成全面內亂麽?”

這番話梗在宋秀之心中已然許久,卻無法對人吐露半個字,作為廣天門中最‘謙遜溫厚淡泊’的秀之公子,他怎麽可以非但不提醒父親兄弟反而早有圖謀呢?

此刻對著魔教的死對頭,他反而能一吐為快了。

慕清晏若有所悟:“這倒是,宋茂之那德性,就算三位族老能忍,他們支下的青壯子弟也未必肯忍耐。”

他又道,“如此說來,你勾結楊鶴影,陷害宋茂之,串聯族老,謀奪掌門之位,全都是為了廣天門大局著想,全無一點私心了?”

宋秀之頓時語塞,一股羞惱怨毒之意從心頭升起。

他強忍怒氣,好聲好氣道:“慕教主大名,如雷貫耳,我身在廣天門亦有耳聞。雖說北宸與貴教相爭兩百年,但慕家畢竟是靠自己打下的江山,被聶氏叔侄竊奪權柄數十年,著實叫人感嘆。得知慕教主奪回家業,為父祖報仇雪恨,誰人不誇一句痛快!”

“我雖不敢沒有一點私心,但若不是宋茂之無能,父親偏心,還有我那可憐的生母……”宋秀之說著說著竟然落下淚來,“她本是廣天門一名小小婢女,誰知尹青蓮無論如何也容不下她!母親生下我才幾年,尹青蓮就說她害了病,挪去郊外莊園,不久又說她病故了,後來我才知道,才知道……”

“尹青蓮給她下了毒?慢慢折磨死了?”慕清晏好心的給他補上。

“不錯!”宋秀之怒不可遏,“我母親溫良柔弱,毫無主張,主家叫她去服侍公子難道她敢不從?她有什麽過錯!若不是母親在枕頭中留了遺言,我還被蒙在鼓裏!”

慕清晏聽到這裏,忽然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做什麽都要先給自己尋個理直氣壯的由頭!什麽為了顧全大局,什麽為了母親血仇……難道宋茂之仁德兼備,廣天門無人反對,你生母也是自然病故的,你就能服服帖帖的供宋茂之驅使了?”

他收住譏笑,目色猶如寒霜利刃,“別裝模作樣了!你幹下這一連串陰謀詭計的唯一理由,就是你自己想當掌門,你自己想要權勢!”

成年後,宋秀之頭一回被呵斥的滿臉通紅,偏又反駁不出。

“還有,我從沒看不起聶恒城。”慕清晏一字一句道:“相反,他能謀權奪位,讓大半教眾心服口服,那是他自己刀山血海拼殺出來的威望,我十分敬佩!”說著,他走向門口。

宋秀之上前一步,遲疑道:“你這就問完了?沒別的了?”

慕清晏揚起左袖,向著前方大門虛空一推,回頭道:“我想知道已經知道了,再問別的你也不會知曉。”

他一頓,又微笑道:“秀之大公子,我再奉告兩句——為了什麽幹下這些勾當不要緊,要緊的是你得守住如今手中的權勢,親爹回來了都不能讓!只要你能守得住,守得牢,守得長久,多年後你就是廣天門的主支正統,到時你想將尹青蓮的牌位丟進泔水桶都沒人吭聲!”

宋秀之心潮起伏,仿佛被誘起了心底最深處的野望。他忍不住追問:“慕教主,大權在握,果然那麽美妙麽?”——哪怕害死父親與兄弟,都是值得的麽?

說這話時,廣天聖堂的正門已微微開啟,隱隱可見二十步外戒備成三排的聖堂護法。

通過逐漸敞開的門縫,昏暗的殿內緩緩透入明亮的日光,漆黑玉璧上的精美浮雕,頎長的青年背光而站,身軀半溶光明半沈黑暗。

“何止美妙,簡直妙不可言。”

他擡起濃黑的雙眸,向著白晝的光芒微微出神,“只要擁有無邊的權勢,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永遠不會再失去,不會再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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