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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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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只不過如今站在碧蕪面前的蘇氏與她印象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前世成為皇後的蘇氏以嚴刑治理後宮,上下無一敢忤逆違背。那時的蘇氏不愛笑,肅沈威儀,柳眉輕輕一挑,宮人大氣都不敢出。

可眼前這個蘇氏還只不過是個二八少女,眉間稚氣未脫,笑意盈然靈動,亦是個清麗的美人。

碧蕪深呼了一口氣,促使自己鎮定下來,前世蘇氏是皇後,她需得處處戒備,步步為營,以防露出馬腳。

可如今的蘇氏還只是鎮北侯之女,公主侍讀,若論出身家世,她並不在她之下,也不必再對她卑躬屈膝,時時驚惶不安。

念至此,碧蕪背脊微挺,指尖的顫意終是止住了。

蕭毓盈亦瞧見了前頭的場景,見躲是躲不過了,側首對碧蕪道:“前頭是六公主,一會兒你就學著我請安,莫要多言,別惹了六公主不高興。”

“是,大姐姐。”碧蕪點點頭,垂眸跟在蕭毓盈後頭,一並上前去。

六公主喻澄吟尚在為衣裙染了臟汙而不悅,擡首卻見一內侍領著兩個女子上前沖她施禮。

“臣女參見六公主殿下。”

站在前頭那個,喻澄寅認得,是安國公府的大姑娘蕭毓盈,後頭那個埋著腦袋的,似是不曾見過。

喻澄寅想起這兩日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安國公府二姑娘回來的事,頓生了興趣,擡手一指,“你,上前來。”

碧蕪不必擡頭,便知六公主叫的是自己,聽命向前邁了幾步。

“你便是蕭二姑娘吧,蕭鴻澤那親妹妹?”喻澄寅問。

“是,正是臣女。”

見眼前這人將頭埋得低低的,像是見不得人似的,喻澄寅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將頭擡起來,讓本宮瞧瞧。”

此言一出,在場的一些宮人都忍不住將視線聚集了過來。

這安國公蕭鴻澤因去歲擊退驍國大軍,打了場漂亮的勝仗,深受陛下器重,如今在京中風頭正盛,因而安國公的親妹妹,老安國公和清平郡主女兒,那位蕭二姑娘回來的事兒很快在宮中傳得人盡皆知。

只這口口相傳,添油加醋之下難免生出許多謠言,真真假假一時難辨,不禁讓人心生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眾人眼見那垂首低眉的女子緩緩擡起頭,只一眼,便響起了低低的吸氣聲。

喻澄寅也楞住了,不過她很快緩過神,咧嘴笑起來,心直口快道:“你倒是和傳聞中不同,宮裏都說你流落在外那麽多年,大抵已經同那些粗鄙無知的鄉女一樣了,沒想到你模樣生得這般好。”

說罷,她轉頭看向身側的蘇嬋,“竟是我們猜錯了,你說是不是,阿嬋姐姐?”

蘇嬋恭順地笑了笑,附和道:“公主說的是。”

說話間,一旁的宮婢遲疑著問道:“公主殿下,您看這奴婢要如何處置?”

喻澄寅垂首,看見那個跪在地上發抖的人,才想起還有這樁子事沒解決。

那匍匐著的小宮婢聞言一激靈,忙膝行過去連連磕頭求饒,“公主殿下恕罪,公主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沖撞殿下,實在是手上東西沈,一時沒有拿穩……”

她許是太驚懼害怕,甚至可以忍受被碎瓷片劃傷的疼痛,眼看著那鮮血洇透她的衣裙,膝蓋處一片刺目的紅,碧蕪胸口滯悶,不由得想起往事。

曾經,她也如這般,在寒冬臘月,被罰在積雪的宮道上長跪,險些丟了性命。

碧蕪曾聽宮中的老人說過,在這皇城中為奴為婢,千萬別想著什麽骨氣和尊嚴,生死都捏在主子們手中,註定了命比狗賤。

雖對眼前的小婢女有幾分感同身受的同情,可碧蕪還是強逼著自己扭過頭,不去摻和眼前這事,可下一瞬卻聽六公主驀然道:“阿嬋姐姐的衣裙也臟了,你覺得該如何罰?”

聽到這話,碧蕪心下猛然一跳,歷歷往事在眼前閃過,分明不想管,可看著蘇嬋朱唇微啟,正欲答話,她的嘴卻快一步出了聲。

“公主殿下也是去太後娘娘宮中的嗎?”

喻澄寅擡頭看來,雖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答:“是啊,本宮原想著去皇祖母宮中請安的。”

誰知讓一個不長眼的奴才毀了心情,臟了她新做的衣裙。那衣料可是杭城今年進貢的佳品,宮中可就那麽幾匹。

見喻澄寅扁了扁嘴面色不虞,碧蕪緊接著道:“公主殿下果真如傳聞般恭孝,昨夜臣女的祖母同臣女說起宮中的事,還特別提起了公主殿下,說您溫柔敦厚,平易近人,最是好相處的。”

驟然被誇了一通,喻澄寅也有些懵,但是人都喜歡聽好話,她自也不例外。

“這孝敬長輩乃是分內之事,不值得誇讚。”

她掩唇低咳了一聲,餘光瞥見那跪在地上的宮婢,想起碧蕪誇她的話,一時間倒也不好重罰了,少頃,擺擺手道:“罷了,念你也非有意,就罰你半年月俸吧。”

那小宮婢忙跪在地上,連聲謝恩。

喻澄寅臟了衣裙,也不好就這樣去給太後請安,幸好她住的宮殿近,索性折返回去和蘇嬋一起換了衣裳再來。

碧蕪與蕭毓盈站在原地目送六公主離開,稍一側首,便見正與她擦肩而過的蘇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一瞬間,一股寒意自腳底攀升而上,碧蕪脊背微微一僵。

旁人看不懂,可她看得出來,那笑意不達眼底,此時的蘇嬋很不高興。

或是因為她打斷了她說話,又或是由於她對六公主的那番奉承,甚至是看出了她方才那話的真正意圖。

想到前世親眼見過的蘇嬋折磨人的手段,碧蕪瞥了眼那還跪在地上滿身狼狽,瑟瑟發抖的小宮婢,雖知自己方才有些沖動了,但到底沒有後悔。

她也曾在宮中蒙人相護,如今實在狠不下心袖手旁觀。

“別看了,六公主都走了。”蕭毓盈見她站著不動,目露鄙夷,冷哼了一聲,“倒是會拍馬屁。”

碧蕪笑了笑,徒步跟在後頭,並未解釋什麽。

慈安宮外,已有人在等了。

遠遠瞧見身影,黃嬤嬤忙差宮人入殿內稟告,自己則快步迎上前去。

“兩位姑娘來了!”

她看了蕭毓盈一眼,旋即將視線落在其後之人身上,雙眸一亮,展顏笑道:“太後娘娘已等候多時了,兩位姑娘快進去吧。”

被引入了殿內,碧蕪擡眼便見坐在上首一端莊矜貴的老婦人。

雖同樣面容慈祥,可相比於蕭老夫人,老婦人身上多了幾分難以忽視的威儀,此時她定定地看著碧蕪,雙目發紅,由宮人扶著從軟榻上站起來。

“臣女參見太……”

碧蕪欲低身施禮,卻被人一把拉起,皺紋微布的手緩緩落在她的臉上,一寸寸細細地撫摸著。

“芙兒。”

聽見蒼老而顫抖的聲兒低聲喚道,碧蕪忍不住喉間一哽。

芙兒是她母親清平郡主的閨名。說來,前世正是因為太後,她才開始疑心自己的身世與安國公府有關。

她母親孟雲芙是太後胞妹的獨女,因父母早逝,太後憐其孤苦,便將她養在身邊,後被先帝冊封為清平郡主。

太後待她母親若親女,對她母親的早逝一直痛心不已。上一世譽王登基,那時的太後已是太皇太後,晚年的太後因年邁神志不清,常常忘記孟雲芙已死的事,在宮中四處尋她。

才至於在禦花園瞥見碧蕪側臉時拉住了她,聲聲喚著“芙兒”,甚至在看到她臉上疤痕後心疼得垂淚。

然這一世的太後到底還神思清明,她只恍惚了一瞬,就很快恢覆理智,啞聲對碧蕪道:“你與你母親生得可真像。”

她將碧蕪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些許笑意,神色欣慰,“若是你母親在天有靈,看到你回來,定然十分高興。”

說起孟雲芙,太後的聲兒又哽在喉間,碧蕪方想勸慰兩句,就聽太後身側的女子笑道:“姐姐總算是來了,皇外祖母都念叨你好一會兒了。”

眼前的女子明眸善睞,笑起來圓潤的雙頰陷出一對酒窩,甚是可人。

碧蕪並不曾見過此人,但聽她稱呼太後為“皇外祖母”,大抵猜到了她的身份。

果不其然,只聽太後同她介紹道:“這是繡兒,是你姨母安亭長公主的女兒。”

碧蕪不由得深深看了趙如繡一眼,想到此人前世的結局,眸色有些覆雜,但還是壓下心頭思緒,沖她微微一頷首。

太後拉著碧蕪在一張檀香木八仙紋小榻上坐下,問了些她這些年的經歷處境。

碧蕪都按先前告訴蕭老夫人那樣答了。

小半個時辰後,六公主喻澄寅才和蘇嬋一塊兒來向太後請安。

“皇祖母……”

喻澄寅提裙蹦蹦跳跳入內,匆匆施了個禮,一屁股在榻上坐下,抱住太後的手臂就開始撒起了嬌。

“多大的姑娘了,莽莽撞撞的,沒個正形。”太後嘴上苛責,面上卻是笑意不減,還同喻澄寅指了指碧蕪道,“這是你蕭二姐姐,走失了十餘年,近日才回來的。”

“皇祖母不必介紹了。”喻澄寅道,“您不知道,我與蕭二姐姐方才已在您宮外見過了,只是我臟了衣裙,回去更了衣這才來遲了。”

她頓了頓,略有些迫不及待道:“皇祖母今日不讓我們抄經了嗎?往日這個時候您早該催了。”

太後聞言略顯驚訝,擡手親昵地在她鼻尖點了點,“從前也不見你多麽積極,今日怎還主動提了。難得你蕭二姐姐在,今日就免了吧。”

“為何蕭二姐姐在便不必抄了。”喻澄寅嘟起嘴,反不高興起來,“那就讓蕭二姐姐同我們一塊抄唄。”

她話音方落,殿中倏然安靜了一瞬。

碧蕪只覺眾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都頗有些微妙。她納罕地顰眉,可很快意會過來。

她自稱在鄉野地方生活了十數年,鄉下貧苦,她自然不像那些高門大戶家的姑娘,受過好的教養,難免不識字,既是如此,如何抄經。

徒讓她難堪罷了。

須臾,坐在一側圈椅上的趙如繡忍不住開口:“公主殿下,抄經的事,倒也不急於今日。”

蘇嬋也道:“是啊,公主殿下還是別為難蕭二姑娘了。”

“為難?我怎麽為難了?”喻澄寅一臉理所當然,“抄經又有何難的?依葫蘆畫瓢,縱然她不識字也能跟著描吧。”

殿中的氣氛原就有些沈,教喻澄寅這麽一點破,霎時變得更加尷尬。

“寅兒!”

太後面色微沈,怒瞪了喻澄寅一眼,唯恐碧蕪心下難過,忙拉著她道:“寅兒向來心直口快,都是教哀家和陛下寵壞了。她說的話,莫放在心上。”

“太後娘娘嚴重了。”雖不知緣由,但碧蕪知道公主今日是鐵了心的要抄經,索性道,“公主殿下說的沒錯,抄經祈福是好事,若只是抄經,應當沒甚問題,臣女曾在村上的私塾幫著幹過一陣子的活,倒也因此識得幾個字,只恐抄得不好……”

“好不好的又有何妨。”太後安慰道,“就只是抄一抄,心到了就好,不打緊。”

碧蕪輕輕點了點頭。

倒也不怪他們這麽想,前世這時候她的確是目不識丁,胸無點墨,她的字都是在生下孩子後,才開始一點點認起來的。

真說起來,那人還算是她的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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