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涓聽到自己小女兒安撫的聲音,又看了看拍著她胸口幫她順氣的大女兒,心中一軟,原本僵硬的五官線條放松了，先不管汪展鵬怎樣，這兩個女兒就是她的命……她深呼吸了幾下，擺了擺手，“我沒事。”

汪紫菱接過阿姨拿過來的溫開水，遞給舜涓，“你先喝點水,我出去一趟。”

舜涓接過那杯水,輕抿了一口，“不是才回來嗎？又出去？”早上回來的時候她心裏煩惱得腦袋都要爆炸了也沒顧上問紫菱怎麽會不吭一聲回了上海。

拿過舜涓喝過的水杯放在桌上，“公司有點事情，現在還沒到吃飯時間，我去一會兒就回來。晚上跟你們一起用晚餐。”說著，看向汪綠萍。

汪綠萍微微一笑，說：“去吧，家裏有我呢。”

走出家門，汪紫菱看著汪雨珊留下來的地址，無奈地嘆息一聲，然後走出街口攔了一輛的士。

“小姐，要去哪兒？”

“X路的隨心陶藝館，謝謝。”其實她並不想這樣找上門，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能知道汪展鵬在哪裏的人，大概也就是沈隨心。多諷刺，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老婆女兒都不知道他在哪裏，居然要去問一個外人……

汪紫菱心中，此時的感覺絕對是很覆雜的。她曾經想著幫舜涓改變，讓她將汪展鵬拉回來。而這些年來，舜涓確實是改變了很多，骨子裏依舊強勢，但是她的方式溫和了許多。但是汪紫菱一直忘了很重要的一點，對於舜涓和沈隨心，那是兩個極端。如果說當初的汪展鵬在有了家庭、兩個女兒還那麽年幼的情況下還有拋妻棄女的念頭，那麽在今天，年過半百的他，在兩個女兒都已長大成人之後，或許會留戀家中的溫情，但是溫情久了，會追求心中最後的激情。沈隨心，在他心中，就是他生命最後的燃燒。

去到了隨心陶藝館，還沒進去就看見汪展鵬坐在陶藝館外面的一把太遮陽傘下喝茶。

正在喝茶的汪展鵬正在為他跟舜涓的事情而煩惱，忽然一個陰影兜頭罩下。他微怔，擡頭，“紫菱？”

汪紫菱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笑問：“爸爸你現在是忘了回家的路嗎？”

“你怎麽回來了？是你媽叫你回來的？”汪展鵬問。

“不是。”汪紫菱否認，但是聽到汪展鵬的話，心底還是忍不住為舜涓嘆息，夫妻二十五年，汪展鵬竟然還不了解舜涓的為人。那麽要強的人，在處理自己和丈夫的事情上，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會跟女兒說的。“我原本是為了公事回來的。”

汪展鵬看著她，然後嘆息著說：“你和綠萍都知道了。”不然紫菱不會找到這裏來，但是——汪展鵬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怎麽會知道這裏？”

“媽

媽說沈隨心是開陶藝館的。今天剛好有個小妹妹叫劉雨珊的來了家裏，說是送陶藝品給綠萍，綠萍說雨珊那是你介紹去她工作室的。而且又那麽巧，雨珊說她阿姨也是開陶藝館的，而且她阿姨人美脾氣好，還很有氣質，我想了想，就來碰碰運氣了。”一番話，不鹹不淡的，讓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汪紫菱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有點諷刺又有點無奈，“看來爸爸的心，一直都是向外不向內啊，舊情人的外甥女也要介紹到自家女兒的工作室，也不怕哪天我們知道了真相心裏感覺會怎樣。”這回，話裏終於開始帶刺了。

汪展鵬聽到自己女兒的話，老臉一僵，然後嘆息著說：“紫菱，你和綠萍都長大了。”

汪紫菱垂下雙目，沒有說話。這時，一個身穿著白衣的女人走過來，及肩的頭發紮著，看著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展鵬，有人找你嗎？”看來這個女人，就是沈隨心。

汪展鵬看向她，然後又看向汪紫菱，神色有些尷尬。汪紫菱站起來，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笑容，說：“你好，我是他的女兒汪紫菱。”

“……”那個女人臉上的神色一凝，然後又強笑著說：“那你們聊，我去沏壺茶出來。”

“不用了，我坐一會兒就走。”汪紫菱的語氣冷冷的。

大概是被人弄得有些難堪，沈隨心也走進了陶藝館。

汪紫菱的目光從她消失的方向拉回，看向汪展鵬：“是她？”

汪展鵬嘆息著，沒有說話。沈默了好半天，才看向汪紫菱，有些艱辛地說道：“紫菱，爸爸也是人，也有希望得到快樂的權利。”

“得到快樂的權利？爸爸，每個人都有得到快樂的權利，可是在你追求你的權利之前，能不能解決好你和媽媽之間的事情再去追求？沈隨心是女人，需要人保護，難道我媽媽就不是女人，不需要人保護了嗎？”

“當年都是我的錯，我希望你媽媽能夠接受我提出離婚的要求。”汪展鵬說，“20年前，我就寫信告訴了你媽媽我和隨心的事情，但是你媽媽裝作沒有收到我的信，甚至還背地裏找上隨心，讓她對我有所誤會而離開我。現在你和綠萍都已經長大，而我也遇到了自己心中真正所愛的人，我希望她能放了我。你和綠萍……多勸勸她吧。我當年是為了你們姐妹的幸福而沒有離婚，現在你們都有了追求幸福和握住幸福的能力，我也不用再擔心你們了。”

聽到汪展鵬的話，汪紫菱發現一直以來，汪展鵬作為一個父親在她心中留下的偉岸身影開始崩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為情沖昏了頭腦、似乎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欠了他幸福的一個老男人。她才發現，難怪那時候綠萍和楚濂分手的時候，汪展鵬

要為楚濂說話，他們本質上根本就是同一種人！

她有些頭疼地揉著眉心，“但是你這樣不回家，就能解決問題了嗎？你是想要把我媽媽氣死嗎？”她說的，是“我媽媽”，這幾個字意味著從現在開始她、綠萍和舜涓，才是一國的。

汪紫菱跟汪展鵬見過面之後，回家了。隨後，原本不想回家的汪展鵬也不知道為什麽腦袋抽風，也回家了。汪紫菱自認心裏比較陰暗，她覺得是沈隨心以退為進，讓汪展鵬先解決好家務事然後再去找她，也落實了她一貫在汪展鵬心中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形象。

汪展鵬回來，舜涓免不了又是冷嘲熱諷一番，他也不吭聲。舜涓說得過分了，他就轉身就走。

舜涓看著被汪展鵬關上的大門，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他、他那是什麽態度？敢情現在對不起人的是我，是嗎？！”聲音故意朝著書房的方向，很大聲。汪紫菱想，如果不是家裏的隔音效果太好，估計現在跟他們同住在一條街道的人都知道汪展鵬的事了。

“媽……你別這樣。”汪綠萍將舜涓舉著書房的手拉下，拍著她的背，“不是說好了，等爸爸回來要好好談的嗎？”汪綠萍皺著眉頭，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來，她都沒有為家裏的事情操心過，現在忽然年過半百的父母吵著要離婚，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比較好。而且汪綠萍一直都是驕傲的，她認為如果男人心中沒有了你，怎麽留也留不住。雖然不希望看到父母離婚，但是站在她的立場，當然是覺得舜涓綁著一個心不在她身上的汪展鵬，只會徒增自己的痛苦。

“好好談什麽？離婚嗎？免談！”舜涓的情緒又上來了。就算是有她視為命根的姐妹花在她身邊陪著她，也花了好半天才再次安靜下來。二十年來並不是沒有嘗試著改變來拉回這個男人，一開始發現汪展鵬和沈隨心在二十年後居然再次相見的時候，她心裏是能保持冷靜的。但是後來發現，這些年來自己和汪展鵬比較和諧的生活，都是假的。這個男人，一見到了舊情人，心就飛了。挖空了心思，到最後發現竟然是一場空，過去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忽然之間，骨子裏的偏執全都跑了出來，憑什麽她要成全汪展鵬的心意？！

汪紫菱回到房間，整個人幾乎要虛脫。居然一回來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但是她想，她要好好感謝自己身為藤堂靜助理這個職位帶給她的鍛煉，因為見慣了那些煙硝彌漫的場景，舜涓和汪展鵬的這樁，除了他們是她的至親之外，事情比起她和藤堂靜所要面對的，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開了筆電，打開郵箱，見有來自道明寺大少爺的郵件。她點開來看，只見裏面洋

洋灑灑的是大少爺上班第一天的見聞和感想，末了，還附上一個很兇惡的表情，威脅她記得打電話。

看到那個郵件，她心底微微一暖，但是其實……現在的幸福或許有一天會成為過去。就像她的父母，舜涓甚至願意為了汪展鵬而跟家裏決裂，那時的舜涓，難道不是深愛著汪展鵬的嗎？而他們當初結合的時候，難道不是因為彼此有情嗎？他們當初，又有誰想到今天？

想歸想，她還是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給道明寺大少爺。電話那頭的人聽到她的聲音，當然又是粗聲粗氣的，但是那樣在汪紫菱看來，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驚喜而做出來的，所以她不跟他計較。

“餵，為什麽聽你的聲音覺得你很累的感覺？不是明天才上班嗎？”道明寺問。

“是明天在上班啊。”汪紫菱笑，“不過家裏有點事。”

“是伯父伯母有事？”

“嗯。”

“什麽事啊？我能幫上忙嗎？”一聽到是跟未來岳父岳母有關的，道明寺同學馬上變得好殷勤。

“應該……幫不上忙吧。”汪紫菱笑嘆，“他們要離婚，你能幫上什麽忙？”

“什麽？他們要離婚？為、為什麽？！”道明寺顯然很震驚，因為明明過年的時候他在汪家過除夕的時候，覺得那個家庭都是一片和樂的氣氛，為什麽時隔半年，汪伯父要跟汪伯母離婚？他說：“我過年的時候看著，覺得汪伯父和汪伯母感情很好，為什麽突然會離婚？”

聽到他的問題，汪紫菱閉上了雙眼，語氣有些疲倦地說：“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像藤堂靜，像費雲帆，像汪展鵬和舜涓。

“……那怎麽辦？”道明寺的聲音從電話筒傳來。

“嗯，我也不知道。看他們談得怎樣吧。”但是照她保守估計，舜涓和汪展鵬要為離婚這個問題，談崩N遍才可能有一點點的進展。

“……”電話那頭一陣沈默，然後他忽然叫她：“紫菱……”

“嗯？”她閉著雙目應他。

“我發現我們太幸福了。”

“這樣不好嗎？”汪紫菱笑問。

道明寺低沈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不！這當然好！我希望我們可以這樣一輩子。但是因為太幸福了，我心裏有時候會覺得有點不安，我總會擔心，就像你說的，看到的不一定你給是真的。我看著我們很幸福，然後忽然有一天，發現我們並不如我看到的那麽幸福，那怎麽辦？”

汪紫菱倒是從沒想到這頭小獅子也有這樣憂心的一面，她怔了怔，然後半開玩笑著說：“那還能怎麽辦？”涼拌唄。

道明寺大少爺想了想，然後用一種近乎是蠻橫的語氣說道：“不能怎麽辦？就算我們不如我看到的那麽幸福，我也要將你留在身邊。你是我

的！”

汪紫菱聞言，失笑。她其實很想說汪紫菱由始至終都是自己一個人，一個獨立的個體，她從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是找架吵的。她現在沒興趣吵架。所以她只嬌嬌地笑著，半是認真半是埋怨：“阿寺，你總是這麽霸道，我會受不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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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明寺看著手中握著的電話，臉上的表情有些陰郁不定。果然是……因為一直以來都太幸福了，看著花澤類和藤堂靜的結局他心裏會覺得不安，現在聽到了汪展鵬夫婦的事情之後，一直在心底的不安更加強烈了。汪紫菱……以前，他想著她的名字，心底就是說不出來的滿足，但是現在，他心底卻是隱隱地有著不確定。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汪紫菱好聽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阿寺，今晚人家好累。”嬌嬌的語氣，難得撒嬌的意味。

他一楞，然後心頭火起，“誰讓你那麽愛折騰，累了就去睡覺啊！”

“可是……你說如果我不打電話給你，你會很生氣哦。我哪裏舍得你生氣。”女人帶笑的聲音，很顯然就是在調戲，但是偏偏，被調戲的那個每次都不能反調戲，只是握著話筒在那裏一楞一楞的，然後再粗聲粗氣地說：“你什麽時候那麽聽我的話了！”

“哦。”電話那頭的女人了然的語氣，然後笑瞇瞇的甜膩聲音，“那我去睡覺了哦？”

“餵！”他叫住她，但是想了想，心裏還是很舍不得她累著跟他聊電話，五指爬過前額有些淩亂的頭發，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有點亂。“算了，你還是去睡覺吧。”

“……”

藤堂氏在上海的大倉庫籌劃重建進行得風風火火，當然，舜涓和汪展鵬的離婚之路也風風火火。在汪紫菱還在公司開會的時候，汪綠萍忽然來了奪命連環Call，原因？很簡單，舜涓不知道怎麽從汪展鵬那裏知道了隨心陶藝館的地址，前去大鬧陶藝館。陶藝館被砸得七零八碎，沈隨心手受傷了，汪展鵬心疼了，然後舜涓昏倒了送往醫院急救。

當汪紫菱去到醫院的時候，汪展鵬和汪綠萍正在急救病房外，汪展鵬坐在靠墻的椅子上，雙手抱著頭。

“怎麽回事？”汪紫菱走過去，語氣著急，“媽媽情況怎樣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爸爸打電話讓我過來，媽媽還在病房裏面。”汪綠萍的臉色有些蒼白，眉頭掩不住的憂心。

“舜涓早上跟我說，她想明白了，要離婚也並不是不可以，但是她要

去見見隨心。”汪展鵬雙眼中帶著血絲，臉上的表情是痛苦而又內疚的，“我以為……我以為她真的想明白了，她說只是去見見而已。我想了想，也就給了。但是我沒想到她去砸了陶藝館，我去到陶藝館的時候，現場一片狼藉，你媽媽捉著隨心的手臂不放，當時隨心的手臂在流血，我、我……”汪展鵬雙手捂著臉，語氣沙啞，“我見那樣，就將舜涓拉開，她很生氣，然後……就昏倒了。”

汪紫菱看向汪展鵬，目光裏有著狐疑，“你只是拉開媽媽而已嗎？”如果只是拉開，舜涓怎麽會氣昏？她早就知道汪展鵬心裏是向著沈隨心的，汪展鵬幫沈隨心，舜涓雖然會生氣，但是絕對不可能會氣昏。

汪展鵬閉上雙眼，半晌，才張開。“不是，我不小心將她推到地上了。”當時舜涓的情緒忽然就變得很激動，一副想要跟他拼命的樣子，但是她才站起來，馬上又癱軟在地上，接著就暈了。

“……”汪紫菱和汪綠萍聽到汪展鵬的話，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就是沈默。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舜涓能安全。

終於，醫生出來了。“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們是她的女兒。”汪綠萍和汪紫菱異口同聲。

那醫生將口罩除下，然後推了推鼻梁的眼鏡，說：“病人暫時沒有危險，她之所以昏倒，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引發高血壓從而導致昏倒休克。她已經醒了，但是暫時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她的血壓現在還是處於一個很不穩定的狀態，需要留院觀察兩天。”

聽到醫生的話，姐妹倆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沒有危險就好。

“病人等下會送去普通病房，你們去辦理入院手續吧。”醫生說完走人，而汪展鵬則去辦入院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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