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九章 愁滋味 3

關燈


“哥。”在長久的沈默之後,殷梨亭的聲音略微地有些沙啞,“別再說這些賭氣的話了,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會給嫂子假造病退的證明,只是因為這樣不但幫不了媽,也對大嫂太不同平,讓她隔絕了外界,每天對著一個精神有問題的老人。。。。。。”

大哥猛地擡頭,手一掀,把木質的棋盤掀到了地上去。無數的黑子白子驚跳起來,彈在殷梨亭的臉上身上,又滾落了一地。大哥猛地吸了一口煙,狠狠地說,“說來說去,你還是覺得媽是個瘋子,要把她送到瘋人院去,我跟你說,我不許,絕對不許。你覺得她是瘋子,滔滔她媽覺得她是瘋子,可是我不覺得。你們統統滾,我一個人也能照顧媽。”

“她砍了人家的門,你能托到人化解了,下回萬一砍了人呢?”殷梨亭微微苦笑,“即使不想那個‘萬一’,就說現在,看著她每天按時吃那些治療甲亢的藥,你都做不到。”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看不起我?!”大哥驚怒地一把抓住他前胸的衣服,額頭幾乎碰到了他的額頭,他可以感受到大哥手的顫抖。

殷梨亭閉了閉眼睛,“你願意的話再扇我幾個耳光也好,揍我一頓出氣也好,可是你現在心裏應該也已經明白媽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我知道我自己很混帳,我現在都想不明白,這些年我看了那麽多的精神疾病的書,咨詢了那麽多人,可到底是怎麽找到那麽多理由讓自己相信媽媽只是更年期的情緒不穩,或者說是老年人的怪癖的。。。。。。我還存了僥幸的想法,希望她能總像前些年那樣,只是輕微的幻想,不再惡化,不太影響常規的生活。。。。。。”他痛苦地搖搖頭,“可是該來的還是要來,逃不掉的。”他輕輕掰開大哥攥著他前胸衣服的手,“媽需要你也需要我,可是她還更需要治療,不管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大哥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半晌沒有說話,掏出一支煙點上,直到抽完,走到窗前,背對著殷梨亭說,“你帶媽到汴梁看病,把她的甲亢治好。你非得說她精神有問題,你要帶她去檢查,看病,吃藥,都可以。只一句話,你不許讓她住到那個地方去,”說到這裏,他轉過身,盯著殷梨亭,一字一字地說,“爸爸癱瘓的時候,我答應過媽,要讓她以後過上好日子,爸去世的時候,我以為媽熬了那麽多年,熬皮了,那一下子倒是輕松了。。。。。。。可是媽整夜地哭,她跟我說,就剩下她一個了,她寧可爸還能躺在那兒,雖然得辛苦她照顧,可是也是個伴兒;我跟她說,這一輩子,不管怎麽樣,怎麽都不會讓她孤單地一個人。”

殷梨亭擡頭望著天花板,過了幾分鐘的工夫,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只是帶她去看病。”他無奈地一笑,“雖然我明白,住院治療是最好最徹底的方法。。。。。。可是,她是我媽,不是我的病人,看著精神病院的環境,我。。。。。。也不忍心。”

大哥點了點頭,走到了窗戶前,盯著外面的不見盡頭的黑暗,不再說話。

殷梨亭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枚枚地撿起來裝進棋盒,蓋上了蓋子之後,走回了臨時搭起了行軍床的書房。手機裏面有內分泌科副主任給他的留言,跟他說安排他母親住院沒有問題,考慮到情況特別,他們會跟旁邊的汴醫六院精神衛生研究所的大夫仔細研究一下特殊的治療方法,最好入院前能做一個精神狀況的綜合評估。

他存下了這個留言,又在書桌前面呆坐了一會兒。他的心裏,對於不可知的今後,有著恐懼的茫然-----這樣的不安,已經被他自己屏蔽開了很多年。

他疲憊地把頭靠在了手心。右手的手心,有一點輕微的刺痛,是那個被刻刀刺破,又縫了針,已經愈合了九成的傷口。給他縫傷口的時候,韋一笑說,不悔非得讓我來。之後他告訴他,不悔說她喜歡你。

他的心暖了一下,又疼了一下。說不清自己的心裏,是苦澀,是慰籍,還是甜蜜。

這個時候本來根本不該想到她的,太不合時宜。可是他卻不自禁地,在心裏回味著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和每一句話。隨著這樣的回憶,他不自禁地微笑,心裏那種低沈的重濁的晦澀的情緒,暫時地淡化了。

他頭一次發現了自己對她有著如此強烈的渴望。他竟然希望在這時候,她能夠在他的身邊,像那次在手術臺上用紗布替他抹掉快要滴到眼睛裏的汗珠似的,用雙手撫摸他的額頭,把她的熱情與明亮,傳遞給他。

他楞怔地坐著,直到她的面孔越來越淡,而過去的現在的以後的。。。。。。那些紛繁覆雜糾結不清的事情再次回到了他的腦子裏,夾雜著母親枯瘦的臉和懷疑的驚恐的眼神,大哥的執拗與暴躁,以及歲月在大嫂的身上刻下的,抹不掉的傷痕。

人或者都有著讓自己生活得盡量地舒服的本能,這些年來,他在汴梁做著業務出色,從容鎮定的殷大夫,遠遠地拋離了屬於大同的懦弱無能的,逃避現實的殷梨亭。可是從後天起,這道屏蔽就要徹底地被打破。他自己都還不知道,怎麽面對這樣的改變,何況旁人,何況不悔。



大宋語言學院的校園裏,托福考試剛剛結束,楊康打著哈欠走出考場,目光游動著在往大門口湧動的人群中搜尋令狐沖,郭靖和穆念慈。

伴隨著一陣爆米花的香氣,郭襄晃進他的視線裏,跟他目光對上的一瞬間,她的臉上有一種很奇怪地表情,但是隨後粲然地一笑,甩了甩頭發,沖他走了過來。

她站在他跟前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結巴了一下,“你。。。。。。你也來考試?”

“噢,不。特地來等人。”她笑吟吟地回答。

“等人?”他心裏戈登了一小下,然後情緒又莫名其妙地低落,臉上卻恢覆了三分漫不經心的神氣,“嘿,接小男朋友考場?”

“啊?原來你知道我特地來等你?”郭襄擡起頭,驚訝的表情相當地真實。

楊康呆怔了半秒的時間,隨即靠了一聲,郭襄哈哈一笑,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閃動著狡黠,“我為什麽從你麽臉上,看到忽悠而過的一絲欣喜?”

“爆米花吃暈了吧你。”楊康惡狠狠地說,說不出哪裏不對,只是覺得悶氣。他從她手中的紙袋子裏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往嘴裏塞著,含含糊糊地問,“看見令狐沖和穆念慈他們沒有?”

郭襄搖了搖頭,“我來找楊不悔的,結果倒先看見了你。”

楊康嗯了一聲,雙手插在兜裏往大門口走了過去,“我跟他們說好,裏面找不到在門口存車的地方等。”

郭襄慢悠悠地在後面跟著,吮著有點發粘的帶著奶油甜香的手指,“你們待會兒幹什麽去?”

“滾軸。”楊康看見前方郭靖壯碩的背脊閃了一下,加快了腳步。

“噢?我也去。”郭襄繼續砸吧著尤帶甜味的手指,也加快腳步跟上。

楊康沒有答話,朝著站在存車處門口張望的令狐沖走過去。

郭靖被黃蓉拉去看西域大片了,歐陽克成功地在交完考卷從教室走到校門的7,8分鐘內,跟考場裏長相最甜美的小姑娘攀上了交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楊不悔就一直沒有出現。郭襄很懷疑她現在已經在去汴梁火車站的路上。前天她倆一起給郭芙選生日禮物的時候,楊不悔不下五次地提到“他”是托福考試那一天從大同回來,應該是在下午一點鐘到汴梁,她還說,不知道他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他是不是很煩惱,我可真希望,我能夠陪在他的身邊。當時郭襄拿出自己寫科技論文的嚴謹認真懷疑探索的態度提出了一些問題,例如她能不能確定是“真的”喜歡他,喜歡了他之後到底想要怎麽辦,以後如果不喜歡了呢?希望他怎麽對待她,萬一完全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又如何等等等等。楊不悔聽了她的那麽多問題之後,狀如白癡地忽閃著頗為漂亮的一雙大眼睛瞪著她發呆,過了老半天才說,喜歡就是喜歡了,哪兒想得了那麽多事,我腦子沒那麽多彎兒,裝不下那麽多的心思。郭襄咽下一口美年達汽水,悠悠地望著天空,極其不厚道地說,“原來遲鈍有遲鈍的幸福,讓你不會經常去質疑自己的決定。”

去滾軸的人就只剩下了楊康,穆念慈,令狐沖和郭襄四個。郭襄坐在令狐沖破車的後座上,有點硌;她偏頭打量著風把穆念慈如絲的長發微微地揚起來,輕輕地飄著,覺得很美。還是長頭發漂亮,她喃喃地嘟囔了一句,令狐沖大聲地“啊?”了一聲,問她在說什麽?她沒有回答。

滾軸中心的大廳裏,郭襄驚訝地發現,穆念慈的技術居然如此高超,漂亮的轉彎,急停,倒退。。。。。。郭襄一邊慢慢地滑著,一邊看著楊康和穆念慈兩個人輕盈地穿插於笨拙的初學者之間。穆念慈的長發依舊飄飛著,纖細的腰肢輕微地有節奏地擺動。一個滾倒幾乎要撞到她的小男孩被楊康一牽胳膊推開了少許,而她一個很帥的急轉很安全地避開。郭襄正在回味穆念慈方才漂亮的急轉,迎面一個滑得飛快的人沖著她迎面而來;從來腦筋清晰的郭襄很不幸地在這一刻腦子完全短路,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對自己的技術能力作出正確的判斷;她身子略偏,學著方才穆念慈的樣子,也想做一個跟地面成四十五度角的急轉,腳下一打滑,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還沒有叫出聲來,迎面而來的人,被她伸出去的腳勾倒,砸在了她的身上。

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郭襄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手間沖洗了被冰鞋輪子軋破的手背,水管子的水放了十幾分鐘,她還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發呆。這是怎麽了?她不停地問自己,怎麽都沒法驅除心裏的不痛快。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著的驕傲,在今天不甘不忿地露了頭兒,卻被不由分說地狠狠敲了一榔頭。她撇了撇嘴,眼圈竟然紅了一小下。

墻上的掛表指到了4點,今天父母分別會從襄陽和臨安到汴梁來,很難得的,一兩個月才和她們姐妹團聚一兩周的日子。回家。她想。把刮破了的手塞進褲子口袋,活動了幾下扭了的腳,覺得應該沒什麽問題,盡量平穩地走了出去。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左搖右擺地滑著的令狐沖,隔著老遠跟他喊我有事我先走了,然後不等他回答,就換了鞋領著書包離開了滾軸大廳。

她的扭了的腳還是很疼,她想攔一輛計程車,可是經過她的每一輛計程車都打著客滿的牌子。她的心裏越發地郁悶起來,走到一個公共汽車站,把書包扔在地上,坐在了路沿上,托著下巴看著過往的車輛委屈著。

旁邊一個8,9歲大的小孩被她爸爸逼著背誦唐詩宋詞。磕磕巴巴地背過了將進酒又背了長幹行。她爸爸不停地數落著她真笨,這麽久還背不下來,說那麽你背一個短一點的,辛棄疾的醜奴兒吧,背不出來,今天晚上不許看動畫片。

郭襄忍不住回過頭去,看見那小胖姑娘一臉苦相地抓著頭發,嘴裏喃喃地嘟囔著,“辛棄疾。。。。。。醜奴兒。。。。。。”重覆了幾遍之後,突然一拍腦袋,大聲說,“想起來啦!”於是她用清亮的童音,吐字清楚地背了下去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郭襄回頭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她很開心地笑著,想來晚上是可以看電視了。郭襄怔了一怔,見一輛公共汽車正在開進站,於是拎起自己的書包,甩在背上,輕輕地吹了聲口哨,跟在背詩的小姑娘後面,竄上了車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