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謝離的手碰到了身邊的起伏，才發現有人昨夜和他同床共枕，至於是誰，不言而喻。

兩人離得非常近，謝離能感覺有氣息拂到自己後頸上。

謝離瞬間清醒過來。

他怕癢似的縮了縮，又不想打擾身邊的人，於是停下了動作。

謝離用了極大的毅力克制好自己的心跳，緩了一陣，偷偷轉過身，很輕很慢，直到日思夜想的那張臉映入眼簾。

在陰影裏，依然能看清他面容輪廓，英挺的鼻梁，頭發有些亂，垂在額上，比白天要柔和一些，更居家，他五官還是記憶裏的模樣，華貴又成熟，天然吸引眼球。

這個特點謝離很早就發現了，第一次在大學操場上碰見，謝離就知道周燁不是普通人，光是這個長相也不可能，雖然年少的時候偶爾覺得他這個長相攻擊性很強，但謝離並不覺得周燁會是個壞學生。後來周燁纏他時間長了，謝離才有意打聽了一下他的背景。

還確實費了一番周折。

謝離以前不愛和人打交道，演藝院校裏自來熟的人多，但謝離明顯不是這種，他和任何人打交道都很慢，交朋友也是，要用很長時間，就連同宿舍的也是一起混了兩年多才熟悉起來。

慢熱的人社交圈也小，再加上編劇專業，每天和文字打交道，兩眼不聞窗外事，尤其是學校裏的八卦，所以他一開始不認識周燁很正常，最後還是在蘇思奇那裏了解到的。

蘇思奇發現他一無所知，並不奇怪：“哦，你知道上個世紀國寶級的演員裴韻嗎？戲曲出身，白玉獎最佳女主，國際上也獲過不少獎。”

謝離點頭，這個他自然知道，演藝院校的人都看過她主演的電影和電視劇。

蘇思奇接著說：“她後來嫁進周氏集團以後就息影了。”

姓周，謝離明白過來，周燁原來是裴韻和周遠成的兒子。他倒沒有感到奇妙，只是感覺他與周燁是兩個世界的人，像周燁這種家庭的孩子，屬於天之驕子，身邊的朋友也大都是圈子裏的人，在演藝圈很容易闖出名號。

蘇思奇曾經建議他：“反正咱們都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周燁有這個家世，你要是能和他處好關系，沒準以後能多條路。”

謝離想了想，搖頭說：“這個我沒想過。”不是同路人，怎麽湊到一起去，他也不是那種能低到塵埃裏去求人辦事的人。

蘇思奇顯然讀懂了他的意思，嘆了口氣，然後說：“阿離，你還真適合做編劇，要是去做藝人或者經紀人，分分鐘被人吃了。”

謝離笑了笑，可不是嗎，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那我就離他遠一點。”他說。

後來，怎麽就混到了現在呢？謝離自己也不知道，兩個世界的人是怎麽合到一起去的，大約是當他發現周燁跟家裏人關系並不好的時候，大約是他發現周燁打算從底層自己打拼的時候。

周燁比同齡人要努力得多，有時候比謝離這樣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更能吃苦。

周燁在他心裏的人設，從校霸到校草，然後變成了學霸。

大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有了一點不屬於自己的向往。

臨畢業，導師知道他要放棄當編劇去做經紀人，氣得沒睡著，把他拉進辦公室裏罵：

“謝離，你腦子清醒一點，周燁是你什麽人，你連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你自己的職業規劃呢，被狗吃了？”

這個問題，謝離至今都沒想明白，周燁的出現，讓他的人生有了一條分叉路，那條路濃霧彌漫，危險卻又迷人。

他在那條路上沒有半點優勢，迷人之處，大概就是能一直陪著周燁吧。

“老師，我知道，”他回答，“但我想試試。”

試試能陪周燁走多遠。

自己當年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敢得都不像自己了。

裹著被子，謝離用視線描繪著眼前人熟悉的輪廓，他彎了彎眼睛，想著，這樣也很好，一切都像從前一樣，只要周燁不知道，他們就相安無事。

朋友、合作夥伴、老同學，這麽多角色任他挑選。

他的腦細胞和心跳一起歡快的活躍起來，閉上眼睛，他又向周燁靠近了一點，周燁身上薄荷混著檸檬的味道變得濃郁，沖進他的鼻腔。

貓薄荷，吸一口得永生。

幾乎就在他靠近的那刻，周燁睜開了眼睛。

昨天因為心軟放水，什麽都沒問出來，但今天小貓沒那麽怕人了，也是好事。

周燁表示很滿意。

房間裏的窗簾特別厚，只要遮上就別想知道是幾點，兩個人各自心滿意足的安睡，誰都沒打擾誰，也不想叫醒對方。

等兩人再醒來，鬧鐘還沒響，謝離憑借職業素養，第一時間伸手撈手機，結果低頭一看，嚇得他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米蘭當地時間下午2點……他怎麽記得昨天往回走的時候才晚上10點？

他還從沒在工作時間睡過這麽久！

謝離這才想起來手機定的還是國內時間。

周燁也被他的動作驚醒了，帶了兩分鼻音，說：“怎麽了，有工作？”

“工作”兩個字就像有回音一樣，在謝離腦子裏無限放大，他趕快打開手機通訊記錄，結果看了一遍更懵了。

電話一個沒有，微信群忽略不計，單獨留言的只有莊小文和公關部主管cici的工作匯報。

“沒有，導演組沒消息。”

“那就繼續睡。”周燁說。

謝離沒理他，沒消息才不正常好不好？

“我給導演打個電話。”

電話撥過去，那頭接得很慢，謝離趕快讓自己進入工作狀態，照例詢問今日的拍攝行程。

“哦，這個不著急，米蘭主要內容就是大秀，今天我們在剪片子，你和周燁可以休息一下。”那邊話音懶散。

謝離楞了一下，往日拍攝行程緊，恨不能半夜起來工作，這次的綜藝時間安排上這麽稀疏嗎？

“不過，這兩期內容還是少了點，我們打算增加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互動環節，聽說米蘭春天有藝術市集，你們晚上一起逛逛？”

“市集？”這個部分是原方案裏沒有的。

“對，我們會提供一臺手持錄像機，你們誰拿著都行，互相拍吧，等回來我們再剪輯，”導演在一片嘈雜的背景音裏補充，“自然點，就當工作之外的休閑vlog。”

導演這個主意確實很好，國外沒有粉絲圍著，更容易展示明星的自然狀態，這是國內不會有的契機。

而且周燁難得可以出門逛街，他會喜歡吧。

掛了電話，謝離把導演的意思跟周燁說了，周燁聽完，支起上半身，問：“你想去嗎？”

謝離疑惑：“沒有什麽想不想，這是工作安排。”

這是工作按鈕打開了，周燁忍住再讓他喝幾口酒的沖動，跟他說：“當然有關系，咱們兩個人的vlog，越自然越好，如果有一方不喜歡這個行程，粉絲肯定能察覺到，這和剪輯手法沒關系。”

謝離覺得，他這話也有幾分道理，畢竟他們倆都有可能出鏡。

他於是考慮起了周燁的問題，想去嗎？自然是想的。他至少有六年沒有和周燁一起逛街了，怎麽會不期待。

他點了點頭：“聽說米蘭的集市和國內的不一樣，可以去看看。”

這個回答還不錯，雖然也是經過加工的，但總比冷冰冰的標準答案好多了。

“好，我們晚點去轉轉。”

陪你。

導演組準備的DV很小巧，不增加任何重量，謝離回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回來找周燁的時候，看到他也脫掉了西裝，換上了一件衛衣，非常減齡，至少減掉10歲。

穿這身是可以去學校門口吃大排檔的，謝離不由思緒亂飄。

“怎麽了，這身不好看？”周燁一挑眉，問。

謝離實話實說：“不太習慣。”

周燁湊過來，拿起DV調好角度，對他說：“那今天習慣習慣，”

謝離抿唇，迎著鏡頭笑了一下。

春暖花開。

米蘭的市集挨著運河，周四到周日全天開著，晚上市集尤其熱鬧，沿街擺著精致的玩具、器物，還有各種覆古飾品，每隔幾十米就會有專門做當地小吃的攤位。

周燁剛進市集就買了兩只氣球，一個上面繪著覆古玫瑰花和貓咪，一個畫著一只漂亮的雄獅眼睛，他把貓咪玫瑰氣球拴在了謝離的手指上，神情鄭重其事，行為卻幼稚得像個小孩子。

“……”謝離問，“你買它幹什麽……”

“看上面的眼睛了沒，我在半空盯著你，省得你跑了。”周燁回答。

謝離擡頭看看飄在兩人頭頂的氣球，一整個無語住了，不過好處也有，被他胡鬧一陣，謝離面對鏡頭自然多了。

“幼稚的大寶寶。”謝離在鏡頭邊小聲吐槽，鏡頭外卻笑了。

兩邊燈光很亮，微型攝像機連夜景模式都不用開，周燁看中一個覆古的玫瑰花園胸針，貴得離譜，價格跟上了拍賣會一樣，很明顯是想賺外國人的錢。

周燁買東西從來不看價格，謝離卻真心覺得肉疼，他只好拉住周燁，自己上前講價，周燁從善如流退居二線，拿著攝像機拍謝離。

賣東西的老婆婆說話帶著口音，本國人聽起來都費勁，可謝離卻有這個耐心，連口音後來都學了個八九不離十，再加上謝離長得精致漂亮，討人喜歡，鏡頭裏的老婆婆從不耐煩，漸漸變成了開心，就跟看見自己孫子似的，末了，還讓周燁幫忙拍個照片。

“你是不是演員啊，我看著眼熟。”老婆婆笑瞇瞇地問。

眼熟是不可能的，謝離在旁邊答：“我不是，這位先生才是。”

老婆婆好奇地打量著兩人，似乎得出了什麽結論，聲音降下幾格，拍了一下謝離手臂，說：“祝你們幸福哦。”

謝離第一個反應就是看向攝像機，幸好拍照離得遠，收音效果有限。

“謝謝。”他想，今天他已經很幸運了，雖然和幸福之間差著一個字，也不要緊。

拍完照，周燁把胸針遞給謝離：“給你買的，配絲絨的西裝好看。”

謝離掃了眼他和攝像機，沒要。

“個人贈送，還是你砍的價，就算錄進去節目組肯定也會剪掉，”周燁不由分說，直接把胸針塞進謝離手裏，威脅他，“否則你今天就別碰攝像機了。”

幼稚鬼一天上線三次，謝離決定先哄著，等以後再送個什麽禮物還給他。

好兄弟，有來有往。

攝像機好不容易回到謝離手上，並附贈了一個刻著天使圖案的蛋筒，天使臉蛋圓胖，蛋筒也是矮胖的。

蛋筒還沒吃完，周燁又伸過來一支芝士烤腸，這次直接餵到他嘴邊。

“你喜歡的芝士夾心。”

“……”謝離沒張嘴。

周燁咧嘴一笑：“後期會剪掉。”

謝離猶豫了一下，咬了一口，簡直毫無原則。芝士在嘴裏爆漿，有點甜有點鹹，順著喉嚨往下流，幸好不燙。

“好不好吃？”

謝離點了點頭。

周燁就著他剛才咬的地方下嘴，沒嘗出什麽鹹味，只剩香甜。

甜品真是容易上頭啊。

謝離其實一路都想制止他，或者關掉攝像機，但鏡頭裏周燁做得無懈可擊，如果說了，就顯得自己太在意了，所以也就作罷。而且這些素材……他私心裏也想留著，等節目結束以後兩人分開了，他可以拷貝一份留個念想。

兩人難得有段休閑時光，一路逛一路吃，走到了運河邊的小廣場，春天花團錦簇，有人站在花壇邊拉小提琴，悠揚悅耳，繾綣悱惻。

也許氣氛太好了，這裏聚集的情侶越來越多。

牽著手、擁抱著，靠在欄桿上。

謝離的鏡頭劃過去，本能地對準周燁，卻看到周燁皺了皺眉，謝離循著他的視線，發現了一對在橋邊擁吻的人。

兩人在偌大的廣場上顯得有些突兀。

那是兩個男人。

謝離心頭涼沁沁的，他手一動，按滅了攝像機，有幾秒，畫面和心裏都是空白的。

作者有話說：

周燁表面：“都會剪掉。”

周燁背後：“全給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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