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晚安寢都會很早醒來，早起的黛兒忽然覺得餓，烏雅薰一早為她備下了早上的吃食，棗仁粉小米粥配著黃瓜海帶等幾樣醬菜，另有核桃酪、金絲燒麥、豆沙卷、南瓜餅、生煎包子、蟹粉小籠、碧玉白菜餃。略吃了幾口粥，一個包子，停一會兒又塞一個蟹粉小籠，再也吃不下。

餐後還有一道工序，兩個女仆各端一個托盤來到身後，一個放著蓋碗茶杯和銅壺，拿起蓋碗茶杯抿一口水含在嘴裏，然後吐進銅壺，女仆別開臉不看主人家的舉動。另一個托盤疊放純白巾子是用來拭嘴的，末了二人退下，另有一個托盤端一只白玉花卉蓋碗茶盞，是沏好的蓮心茶，飯後飲茶是古人的一種養生。

這裏的起居方式無任何不適或陌生，再呆一些時日，也許就會想起關於這裏的事——自己過去一定是住過這裏，書案上的字帖裏夾著紙箋，上面的小篆是自己的字跡，還有更多過去留下的痕跡，甚至在金線繡梅花的錦枕下摸出一支竹簽，系著藍橙雙色的細帶子，竹簽上用漢字寫了一句話，亦是自己的字跡：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翻過來背面，寫著一個名字——一護。

該說兩個人默契麽，都有一支類似竹簽，黛兒不記得，這是她還是偽冰夷的時候，懷著情竇初開的羞澀和喜歡制成，也許是先見之明沒有寫上自己的名字——一護那支也在黛兒改回真名時，將冰夷改為黛，此刻他對著這支竹簽出神，月中就全國統考了，可現在根本看不進書。

還有多久……

烏雅家的下人們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一起掃雪，那些歡樂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到水神居，傳進黛兒的耳裏，萌生了出去走走的念頭，黛兒站起來走到外間打開門，瞧著外頭雪白的世界，想了下又折回裏間，見一件竹葉青的鬥篷掛在梳妝臺旁邊的檀木架子上，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取下來披上身——驀然一楞，腦海裏隱隱錯錯的，自己還沒這麽高的時候，有一個人為自己披過一件同樣款式的鬥篷。

是誰？

黛兒努力回想，卻只有一個極模糊的輪廓。

踏出房門，放眼望去是黛兒極喜愛的冬日景致，縱是滿腹惆悵，也不由地松了顰眉。

對面的洞門，忽然出現一個大紅襖衣裹得像球一樣可愛小娃娃，扶著洞門望著這一邊的黛兒，直到另一個身影出現將她抱起來——橘黃緞繡富貴牡丹氅衣的烏雅薰，抱著小冰夷踏雪走到黛兒站的廊下，福身：“殿下，可要出來走走，家裏有個廚子是蒙古來的，說要給我們嘗一嘗他故鄉的美食。”

烏雅家裏的人除了烏雅薰，不是華裔就是華人，五湖四海聚在一起倒也其樂融融。

這個蒙古廚子是前年才來的，因為家裏原因不得不背井離鄉，幸運的來了烏雅氏工作，經常會有自己其實還在故鄉的錯覺。

他先為每個人奉上他們民族視為飲食之上品的磚茶，一碗一碗香噴噴的奶茶是蒙古族人對客人的熱情歡迎，然後開始做蒙古族最具有代表性的傳統佳肴“皓勒皓客”烤肉，獨特做法令大家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將石頭燒紅後放入鋁合金罐中將羊肉烤熟，只放水、鹽、土豆、洋蔥和胡蘿蔔，據說這樣的味道很地道。

黛兒也漸漸被吸引了，看著那個人手法嫻熟地處理著自己民族慣用的食材，那些做法甚至有些材料是自己聞所未聞的。

“皓勒皓客是牧民慶祝節日和迎接客人時做的兩種食品之一。”發現心不在焉的女客開始關註自己，那人就用濃重的北方口音說著漢語：“還有一種‘包得克’也是很著名的烤肉，將剛剛獵殺的旱獺從頸部掏空，然後將燒紅的巖石安置入皮囊內，再將皮囊在脖子處縫合放入火中燒烤，毛全部燒焦後就可以吃了。”

這番解說處分體現了他體內流淌的蒙古族的熱情好客。

黛兒不知道什麽是旱獺，即是烤肉應該是一種動物吧，聽了這一大段解說，下意識地捂了自己的脖子，惹得廚子和坐在一旁的烏雅薰都忍俊不禁——烏雅家除兩位當家主子都不知道黛兒是什麽身份——之前的偽烏雅小姐已是無人曉得了，即使少數曉得的也不曾見過，只當是主母的貴客，那麽拿出自己的拿手技藝款待，也沒什麽不妥。

烏雅羅玉抱著小冰夷坐另一頭，耐心地用小調羹餵她奶茶。

忽然想到什麽擡頭望向這邊，妻子與那個少女，遠遠望去有一種來自同一個世界的感覺，眉宇間的相似很模糊。

時至今日，他對這個少女的心情變得覆雜，不再似過去的恨極，也喜歡不起來。

廚子又做了另一種傳統的手扒肉，將肥嫩的綿羊開膛破肚——黛兒頓時小臉都白了，烏雅薰怕過了忙扯了話題與她說話，讓她分神——廚子笑呵了，這江南模樣的小姑娘就是弱不禁風，哪像他們那的姑娘豪爽大方——剝皮去內臟洗幹凈，去了頭蹄，把整羊卸成若幹塊，放入清水煮到水滾肉熟取出，放在大盤中端上桌，食用時用蒙古刀大塊大塊地割開手抓來吃，或手持帶骨肉啃肉吃，因而得名。

除了肉，佐餐的還有蒙古族眾多的奶制品，黃油、酸奶、奶油、奶酪、奶渣、奶糕、奶皮子、奶豆腐、奶勃勃等。另有鮮酸奶釀制的奶酒，酒精度較低，口感醇厚，酸甜中略帶酒香。

可惜黛兒現在對酒算是有陰影，一聽到酒字就看都不敢看了。

熱熱鬧鬧的到黃昏，烏雅薰送黛兒回到水神居，到了最後黛兒扛不住那個廚子的熱情飲了一杯奶酒，惶惶不安了好一會兒，發現並沒有上一次立刻襲上的醉意，才放下提著的心，慢慢有了些笑意。

“殿下這一日也累了，臣女已經命人備好熱水，殿下沐浴後早些歇息吧。”

“等一下。”黛兒叫住她，才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

“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沒什麽……”黛兒低頭，叫住她也是突然條件反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想了想這幾天的待遇，便道：“謝謝你。”

“殿下這話折殺臣女，殿下是君，臣女是臣，何來謝字之說。”

黛兒擡頭看著她，不是沒有問過她為何對自己如此恭敬，她就是這樣回答的——自己是君，她是臣，理所應當。可是這世上有什麽是理所應當的，母親生下孩子就應當疼愛，手足之間就應當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丈夫娶了妻子就應當一心一意對待，這些是理所應當嗎？黛兒轉身進了屋子，關上門後外面的寒意就被完全隔絕了，通了地龍的房間暖烘烘的，像是春天一樣。

所以，一護喜不喜歡她，對不對她好，並不是理所應當的事，而是他想不想，願不願——如果自己不想看到他，現在不就在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讓他看不見自己了嗎。

黛兒慢慢解下鬥篷，終於承認，她想他了。

可是就這樣回去，又辦不到。

她該怎麽辦？

那個癥結究竟在哪裏，找到了，又是不是就能一切迎刃而解呢？

木制浴桶裏的水有些發燙，灑了花瓣，熱氣裊裊的恍惚間有了時代的錯覺。毛巾捂了水擦拭著肌膚，留下一片熱意和水路，轉瞬又消失了，思緒不受控制地想到一些旖旎的畫面，本就被熱氣蒸騰的潮紅臉頰變得殷紅，仿佛能滴血。

這樣刻骨的想念，似曾相識，沒有經年的積累，到不了這樣深切的地步。

那些忘記的，黛兒從未像這一刻這樣迫切地希望記起來，要怎麽才能想起來，不求全部，只要關於一護的那些重要的點滴就好——驀地一頓，有什麽東西從腹部往上湧，湧過胸口，湧過脖頸，湧過雙眼，黛兒突然覺得意識開始發散，雙手十指尖有點癢，這種感覺有點像那一次的醉酒，卻比那次要來的更加兇猛，突然腦子裏轟的一聲，只見眼前的景象化為一片暗藍，不，是整個天地都變成如此了。

“啪！”清脆的耳光聲。

臉頰的痛令黛兒頓時恢覆意識，她愕然地望著面前還保持著扇自己耳光姿勢的人——一個簡直和她如同遠照鏡子一般的絕美女子，深藍色的發簡單地盤起，插著精致小巧的象牙簪，後面紮著一對寶藍色的綢帶直垂到腰下，形狀精美的耳垂上扣著青金石珍珠長流蘇耳環。一襲藍色小裾紫色褶裙的三重衣端莊柔美，腰間垂下一條串著一枚淡粉色敏字玉佩的穗子，讓容顏嬌媚又好似弱不禁風的女子看起來溫文爾雅，賢淑安然。

女子看著她，她在女子的瞳孔中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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