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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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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文修近些時日,每天都要被副首領黃成請去軍營,辨別認人。

可那些人,都不是那日傳話的士卒。

這般執著尋人的架勢,無疑令她心驚,尤其是當她百般詢問,黃成也皆三緘其口時,她就愈發驚疑。

是那傳話兵有問題,還是當夜傳的話有問題?

抑或,都有問題?

她深感惶惶,卻無人能為她解惑。

這種感覺猶似她孤身置於迷霧中,大霧漫天,四下無人,辨不明四面八方,猶似天地間唯剩她一人。

炎炎夏日,她卻莫名覺得身上有些冷。

不知是不是過於迷惘焦灼,致神經有些敏感,所以當這日突然見到遠處娉娉婷婷立著的一身影時,她第一反應不是迎上前詢問對方特意等她是有何事,卻是驀的停了步,心中竟似有種道不明的戒備。

就在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敏感之際,對方這會卻朝她走來,那細碎急切的步子,那幾步踉蹌的忐忑,看得她眼眸微縮。

“時……時,姑娘。”

娟娘一步步的朝她走近,眸裏充斥著糾結。

她不想的,她也不想害這個曾好心幫過她的姑娘。

可是,可是她家人被人拿捏住了,她不得不照做。

況且,只是讓她過來說會話,應,也不算太害她吧?

時文修的心跳越來越快,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突然彌漫上來,讓她竟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時姑娘,我有,有話與你說。”

娟娘靠近她,臉色青白,牙齒打顫,特意壓低的聲音帶些抖,帶些神秘,又帶了些讓她似曾相識的詭異。

似乎曾幾何時,這一幕她好似在哪經歷過。

明明是大熱的天,時文修卻猛打了個寒顫。

她似終於明白了這種莫名的詭譎感源於何處。

源於多少個夜裏她雙手那揮之不散的粘膩感,還有那連皮帶肉剁下去的鈍感,以及一腔子血噴薄而出,撲向她滿臉的腥鹹氣味。

“時姑娘,你……”

“住口!!”時文修猛的一把推開她,“別跟我說!”

娟娘被推得趔趄,人也似被她極大的反應嚇住,直楞楞的看著她。待她終於反應過來時,卻見對方已經疾步離開了。

娟娘不知自己這樣算不算完成那人交代,惶然又擔憂的在原地立了陣後,就咬著唇離開了。

疾奔至中途,時文修就停下了。

周圍路人絡繹往來,嘈雜聲不絕於耳,她站在街道中央茫然的看著,突然唇角拉扯了下,面上露出了抹苦笑。

走到路旁,她不顧路人詫異的眼色,頹然的蹲下。

她這又是在做什麽?

未聽全貌,她就急急逃避出來,即便對方真有問題,她如此可就能當問題全都不存在了?

況且,這都只是她憑空猜測而已,或許,人家真的遇上什麽難事,只是想請她幫個忙?雖然對方那一反常態的模樣,是古怪詭秘了些,可未從其口中得到證實,她又如何能肯定?

雙手捂住了臉,她疲憊的緩了會。

也或許,是她因最近事情煩擾的,神經敏感些了吧。

不過,到底還是得回去問個清楚的好,也省的她左右猜測,心中不寧。

可等她拖著沈重腳步,重新走回了軍營前時,卻被守衛的長戈給止住。

“軍營重地,無詔令不得入內。”

近些時日軍紀嚴明了許多,就如她最近來往軍營辨認人,都是親兵副首領黃成領她進的,否則,她是斷斷不能踏進軍營半步。

“那,不知能否勞煩您,幫替我去請示下黃副首領?”

那軍營前的守衛渾似未聞,不為所動。

時文修便知請不動了。

至於娟娘的事,她也不確定其究竟是不是有問題,所以也不能冒然當成緊急軍情去稟。

因而,她就只在軍營外頭站了會,在踮著腳尖使勁往往軍營裏頭的方向看了會,到底沒見著娟娘的影子後,便只能轉身回去了。

反正明日那黃成還是要帶她來軍營辨認人的,待那時候,再抽空去尋那娟娘問個清楚罷。

此時她還不知,今夜過後,黃成再也沒找她辨人。

更不知,這一夜的軍營,暗潮已驟然掀起了駭濤。

軍營裏火把往來不絕,鐵甲鏗鏘聲與腳步嘈雜聲響了半夜。士卒滿面肅殺,手握長刀在妓營周圍來回穿梭,嚴密盤查可疑人等。

軍帳內的溫度已低到冰點。

那具早已涼透的屍身被擺放在軍帳中央,脖頸上被利物撕開的猙獰傷口,觸目驚心,毫不保留的呈現在眾人面前。

面對案後那人冰冷的目光,帳內諸人皆噤若寒蟬。

“自戕?何故自戕?”

黃成深低著頭:“回主子爺的話,原因還在排查。”

聽到上頭主子爺的冷笑,黃成箍緊了呼吸連氣不敢吐。

魯首領被杖打的起不了身,近些時日他遂暫時頂了位置。卻哪裏想到,半月不到,接連兩件事砸他手上。

找人的事不必說,大海撈針般,他無所頭緒。

還有這死的營妓,就在他要派人去嚴密監察的時間裏,竟自戕身亡了。他已將當時在場的營妓與其一路接觸到的人,一概抓起來拷問,只是至今尚未出結果。

他現在就怕是有人暗處給她什麽指令,若這樣,排查下來難度可就大了,不比前頭那大海撈針的任務來的容易。

“加大範圍排查。”案後那人壓迫性的目光射來,“按照其所行路線,所經之處半裏之內者,一律嚴查。尋不著線索,便再擴半裏!若真有暗處之人,縱是掘地三尺,亦要將其挖出地面。”

黃成滴著冷汗應是。

退下的時候,他也一並將屍體帶了下去,出了營帳後,就招呼人將屍體暫拖旁處放著。

看著那死狀猙獰的面孔,他暗嘆口氣。

每年受不了磋磨而自戕的營妓不計其數,若放在平常,怕也不會引起什麽重視,可偏偏其卻是在死在與她見過面之後。

如此便難免引來諸多揣測。

因為此類情形不是未在其他細作身上見過,從前亦有細作在成功將情報傳遞給同伴後,就毅然選擇自戕,以免自己暴露後受不住拷問將其咬出來,以此達到掩護的目的,讓其同伴順利將情報帶出去。

此情此景,多少類似了。

現在唯一棘手的事,那營妓究竟是將情報傳遞給了誰。

黃成想的只是查出那營妓真正接觸那人,顯然在他潛意識裏,已然是認定營妓是細作,亦得到了他們這邊的重要情報。而情報的來源,便不言而喻。

黃成尚這般想,那帳內之人呢?

或許,早在帳內那人命令掘地三尺找人時,此事便已定性了罷。

“主子爺,細作之間素有暗語交流,可能不必接觸便可瞬息將消息傳遞。”馬英範沈吟了會,卻又道,“不過此事尚未有定論,畢竟也未有確鑿證據指向,那營妓確是細作。不知可要卑下遣人去查探其來歷,驗明身份?”

燭火燃燒的劈啪聲響在寂靜的帳內。

禹王並未言語,只伸手端過茶碗,灌過一口。

涼透的茶水入喉,肺腑皆涼。

“大軍回京在即,不必再費時間精力了。”

碗底磕在桌案的悶響聲過後,傳來案後人不辨情緒的聲音。

“況她是不是細作,已不甚重要。”

她,是營妓,還是旁人?馬英範在心裏略琢磨了一番。

察覺案後那人目光投來,他忙定了神,沈吟道:“主子爺,卑下剛突然想到,消息傳不傳出去,倒也不是那麽關系重大。寧王爺不知,自是好,知的話,其實倒也好。”

“如何說。”

見他主子爺靠了椅座,閉眸捏著眉心,反應平淡的模樣,馬英範也不以為意,只在稍稍思索番後,就斟酌著話道:“寧王爺不知的話,便免了其從中作梗,自然再好不過。可若他得了真信……那咱們倒也不妨稍做計謀,反將寧王爺一軍。”

說著,他就迅速將派遣一隊人,運送假龍璧的計謀托盤而出。寧王爺若得了信就必定會出手攔截,屆時得了物,少不得要拿此物來作伐,於禦前百般詆毀,如此的話,便到了他們反將一軍的時候。

主子爺離京日久,正是需要一場翻身仗擴大聲勢的時候,這場壓制寧王爺氣焰的仗,便來的正是時機。

計謀雖好,卻有個關鍵點,那便是寧王爺那邊需要有個人證。畢竟物件呈至禦前,關於來源他總得有個說辭,好歹得有個棄暗投明的‘人證’在,如此便好來歪曲事實栽贓陷害。

若沒這個人證在,那怕寧王爺那邊,敢冒然出手攔截的幾率就落了一半。

從寂靜無聲的軍帳內走出來的時候,馬英範擡頭望了望即將破曉的天際,略有駐足。

大業與女人,孰輕孰重。

不知這是不是每個爭奪上位的人,都要歷經的選擇。

五日之後,馬英範的馬車停在了一窄巷的小院子前。

時文修開門見是他,怔了會後,就將人請進了屋。

“今日,我是過來傳主子爺的令的。”

馬英範將她遞來的茶擱在手邊沒喝,開門見山的道了這句後卻沒再說是何令,反倒先沈吟著說起了娟娘的事。

聽聞娟娘自戕身亡,且身份為細作的事,時文修猛地站起了身,半會後,卻又雙手扶著桌沿,身體僵硬的坐下。

馬英範恍若未見,繼續說起此番情報洩露的危害性。

但他將娟娘得到情報的來源一掠而過,講的時候著重提了句查到其有問題晚了一步,這方致使其成功將消息傳出。

這種說辭無疑加重了聽者的心理負擔。晚了一步,晚了哪一步?自然是她當日逃避似的出營,沒能確認其身份問題,及時上報的那一步。

時文修一動不動的坐那聽著,面龐流露出的情緒,已從開始的驚疑,震悚,漸漸轉為些許苦澀。

這些天來,她一直擔憂的事情,終成了事實。

不是沒想過娟娘有問題的可能性會大些,只是自己始終不願意承認罷了,因為她始終不願相信,諸類的事會幾次三番的找到她。

是背運嗎?這個說辭大概連自己都騙不了。

她看向邊城灰蒙蒙的天,胸口似堵了物般,沈甸甸的。

“馬先生,主子爺的令是什麽。”

馬英範看她一眼:“要你攜一件物,先行歸京。”

時文修默然,前頭劉老漢之事,是以她砍下他頭顱作為洗清嫌疑的證明,如今娟娘這事,大概是以她送物歸京來了結。

她心裏明白,既要洗脫嫌疑,那想來此去大概不會天平。

“此去有主子爺親兵護送,雖一路不會太平,可性命總歸無虞。此番要你前去,也主要以防萬一,你畢竟是女子,屆時有個什麽突發狀況,喬裝一番也容易些帶著物脫身。”

馬英範出言安撫道。

他自要安撫住她,省得她擔憂害怕不願前去,繼而又哭訴到主子爺跟前,害得主子爺又開始心軟。如此,那他豈不前功盡棄?

“此物的消息走漏,危害甚大,只怕主子爺跟將士們,疆場上流血還不算吶。”他語聲沈重,不斷給她加重心理負擔,“若不能盡早送回京,那等待主子爺他們的,可不是什麽慶功嘉獎了,卻可能是萬千毒箭。”

她自是聽出了他話裏意味,雖知他大概是故意說的嚴重,卻還是心中發沈。

隨即,又不知什麽滋味的扯唇笑了下。

他也多慮了,本來她也沒打算讓自己的錯誤,由旁人來買單。

“此番送物歸京之後,主子爺要如何安置我?”

“你欲如何?”

“我想離京。”

馬英範面色無異:“我會轉達給主子爺,想來主子爺自是允的。”

時文修點頭。沈默了瞬後,突然擡眸問了句:“黃副首領找到那日的傳令兵了嗎?”

馬英範不語。

時文修就輕微的笑了下。似自嘲,又似苦澀。

她就知是這般,沒人會為她解答任何疑問。

“那請您轉告主子爺,我願意去。”

送走了馬英範,她重新回了屋,坐回了桌前。

邊城三年,似總有那般奇怪的事,無端找上她的身。

每當她自以為走出個困境之時,卻總會有另一個未知困境在等著她。讓她迷惘之餘,又心生疲憊。

她努力生活,卻總似換不來一片清朗天空。

孤坐了會後,她自己倒了杯涼了半透的茶。

算了,無論真是背運也好,還是她身份真有什麽她不解的謎團也罷,她都不想再糾結這些。

她只想快快結束這一切。

此去京城雖險,可只要她活著抵達,便會迎來新生。

小口慢喝著茶水,她想到那時的新生,眉眼彎了下來,唇角也微微翹起。

那時,她就能以時文修的名字活著,只是時文修。

從前過往的一切,不愉快的回憶也好,各種交錯的謎團也罷,將與她徹徹底底的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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