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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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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文修在府衙裏一待,就是十來日的光景。

期間她幾回想出府透透氣,都被管家給攔了下來。

照他的話來說,外頭人多眼雜時局正亂,不讓她出府是為她的安全著想。可其實別說出府了,這一連十來日的時間,她連她所在的這方小院子的大門,都沒能邁出去半步。

她就宛如被張網罩住了般,就只能成日的待在小院子裏發呆,有時候想自己未蔔的前路,有時候想外頭的戰況究竟如何,將士們可都能平安歸來。

這般又過了兩日光景。

當府衙外頭人言馬嘶的喧囂聲隱約傳到她小院裏時,坐在藤蘿架子前失神的時文修猛地站起了身,細瘦的手指下意識的攥緊了旁邊木架子。

大軍歸來了!

府衙外,鼓聲大震,喊聲大舉。

府衙的諸位主官們皆著官服戴官帽,激動而恭謹的候著,待見了那旌旗蔽日中,被那些浴血奮戰歸來的眾將士,前遮後擁的擁簇而來的禹王與幾位主將,當即殷勤的急急迎了上去。

“下官恭賀王爺及諸位將軍們得勝歸來!”

眾官員們一揖到底。

禹王勒停了戰馬,翻身下馬,龍驤虎步望府衙而去,帶出鐵甲鏗鏘聲。

其他將領亦紛紛下馬,隨著禹王一道踏進了府衙。

府君邊在前面帶路邊無不崇敬道:“王爺及幾位將軍英明神勇,率得勝之軍,殺入敵營,勢如破竹,終大敗敵軍,剿戮甚眾。經此一役,想那蒙兀軍勢必聞王爺等諸將的威名而喪膽,來日大破蒙兀軍,踏破蒙兀王庭必是指日可待!”

其他主官紛紛附和:“王爺及諸將蓋世英姿,世間鮮有,今日下官等得以瞻仰,實乃三生有幸,榮幸之至。”

恭維的幾番話落,卻並無人應答。入耳的依舊只有行走間,鐵甲的冷肅鏗鏘聲。

府君心裏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禹王爺的方向看去,就見他眉目冷硬,鬢邊尚有幹涸的血跡,渾身充斥鐵血之氣,行走間威儀更甚,卻讓人心生畏怯。

他素來聽說這位禹王爺寡情冷性不好相與,剛來府衙那會見其語態溫和,還以為是虛傳,如今見其目似寒鐵,面無表情的寡情模樣,方知威名不虛。此刻面對這禹王爺,他心裏忍不住的直發怵,恨不能退避三舍。

不敢再近前搭話,他遂暗下給他屬官打了個眼色。

那屬官遂只能硬著頭皮近前,賠笑小心開口:“王爺,下官們已提前設宴於廳堂……”

前面行走的禹王突然停了步,嚇得那屬官一個哆嗦咽了話。

冷淡目光在屬官身上掠過一眼,禹王看向另一旁的府君。

“戰事初歇,諸事繁冗,今日不宜酌酒稱慶。”

沒等那府君近前來,他又沈聲道:“蒙兀軍劫掠甚眾,波及周圍數個村落,需及時出榜告示,安輯居民,以恤民眾。此役中傷殘軍士,延醫問藥,竭力救治,亦要安排妥當。還有調遣民夫緊急修繕崩倒的城郭、派人協助處理堆在城外的屍體、采取措施謹防疫病等等,諸事種種,皆不容刻緩。”

“府君,依本王看,慶功宴就另設旁日,你看如何。”

府君的冷汗都滴了下來,面白的連聲應是。

上述列舉的每一件事,都是他府君的職責範疇之內,訓誡之意雖未明說,卻也不言而喻。

禹王沒再看他,擡步離去。

其他將領亦面帶肅容緊步跟隨。

府君識相的沒跟過去,只招來屬官迅速囑咐幾句,就讓他去領著禹王等人前往議事廳裏去。

而他則跟諸位府衙裏的各部主官,目送著禹王等人離去,直待那寒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方長長松了口氣。

“府君,可是此戰並不順利……”

如何瞧禹王爺與幾位將領的面色如斯肅穆,不見任何得勝歸來的喜意。

“此事莫要議論。”

府君看著面色惴惴的官員們,道:“當務之急,是諸位協助本官抓緊時間處理戰後各項事務。旁的話本官不多說,只需請諸位在起了懈怠念頭時,想三分頭頂這位主的行事手段,如此便能警醒己身,以免自誤。”

邊城處在天高皇帝遠的邊境之地,官員們在此任職時間久了,難免就對朝廷失了些敬畏之心,辦起公來也多有松懈怠慢。

若在旁日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可現在處在他們地界的可不是手腕溫和的主,這位王爺在朝中的赫赫威名,連皇親國戚都懼怕三分。聽說收國債時,這位王爺可是六親不認,手段狠辣,逼得老臣當朝痛哭,還逼得一大臣走投無路下,飲恨自戕。為此,聖上還當殿痛斥其太過苛刻,最後還從內帑裏專程撥了筆埋身銀給那大臣家屬。

想至此,府君面色一緊,嚴厲的對他們再次警告道:“別怪本官沒提醒你們,禹王爺行事嚴謹,眼裏最容不得沙子,所以還望諸位謹慎做事,莫要懈怠。若有那不聽勸非要行事張狂,不懂收斂,那烏紗帽不保只怕都是其次了。望諸位謹記,莫要等到身家性命堪憂之時,再來怪罪本官不曾提醒於你。”

眾官員心中皆肅。

議事廳的會議,直至華燈初上方歇。

簡單用過飯後,他們就打廳堂內出來,拜別之後就各自散去。或是領命去軍營,或是去府衙裏那給他們特意準備的院子安置。

府君深谙官場之道,特意在每個院子都安置了一位妙齡舞姬,以供諸將戰後紓解來用。禹王的院子,亦包括其內。

“送回去。”

禹王踏進屋子時,目不斜視的吩咐。

魯澤遂招來護衛,讓他將檐下盈盈而立的女子重新送回府君那裏。

屋內早已備好了放好熱水的浴桶,禹王伸展雙臂由下人給他解了血漬濃厚的鎧甲戰衣,而後擡腿跨進了浴桶中。

下人們隨即拿著香胰毛巾過來給他擦洗。

他僵硬的肌肉在溫熱的水中慢慢松緩下來。

仰頭靠在桶壁上,他微闔了目,平靜思索著與蒙兀的這場鏖戰。

蒙兀兵確是強悍,比他之前預估的還要強上幾分。只有親眼見了,才能真正了解蒙兀兵的兇悍,各個弓馬嫻熟悍不懼死,堪比大魏的精兵強將。

此番苦戰就是例子。不過也有大魏兵初戰輕敵的緣故,相信日後汲取教訓,定能嚴陣以待避免再戰成這般狼狽模樣。

說來,蒙兀兵強悍歸強悍,卻也弊端諸多。譬如紀律不嚴,組織混亂,將士各自為戰等等,隨意拎出一點,都是軍中大忌。他幾乎能預見,最後大魏兵將旌旗插遍蒙兀王庭的結果。

他舒展了雙臂搭在壁沿,漸漸放松了身體。

溫熱的水流蕩起輕微的漣漪,流連在他堅硬的胸腹間,帶起似有如無的細癢。

“魯澤。”

魯澤遂忙推門而入。

“主子爺。”

禹王由人穿戴好中衣,揮手令他們收拾東西退下。

幾步至桌案前拿過溫水慢慢喝過一口後,他擡目朝門外的方向看了眼,淡聲問:“她人呢?不在這院裏?”

“回主子爺的話,在的,在西邊上的廂房裏待著。”

禹王放下手裏杯子,擡手微微扯了下襟口。

“去將她帶過來。”

離開了嚴寒與血腥交織的戰場,此刻松緩下來,他倒有幾分想念她那燦陽般的模樣了。

魯澤領了命就毫不遲疑的去執行。

去最邊上那小廂房的時候,他還特意叫上了個婆子一道前去,唯恐她故技重施,再給他閉門羹吃。

可令他沒料到的是,這回他傳話的聲剛落,對方倒也不曾墨跡的從裏面開了門。

魯澤吃驚的看著她這副消瘦的模樣,差點沒認出來。

面前這瘦了一圈、眼睛紅腫、精神恍惚的人,真的是從前那個嘰嘰喳喳愛說愛笑那人?

魯澤一言難盡的看著她,有幾分沖動想問問,她頂著這般喪氣模樣,真的不是故意去掃主子爺興的嗎?

時文修默默的隨他往正屋的方向走,每走一步,她的雙腿就更沈一分。待到了那透了暈黃燈光的正屋前,她擡了眸看向半掩的屋門內,想著近些時日的煎熬,酸澀就再次漫上了眼底。

這些時日,也終於讓她想明白了,她歸根究底最在意的是什麽。她最在意,最難受的,就是這般對她的人,是他。

若是換個人,她或許也不會這般在意,甚至在經過這些時日的拼命洗腦,或許還真想開了。但是,他不同啊,他……他是她曾那麽小心藏在心裏的那個人。

端坐在床榻等人進來的禹王,在見到進來的人,滿目噙淚,失魂落魄,又堪比黃花瘦的堪憐模樣,確是有瞬息的生怒。

“過來。”

他黑漆漆的眸挾著鋒銳,裹著被無端掃了興致的暗火。

時文修眸光如蒙了層灰,低頭看著腳尖沈默過去,停在他跟前幾步遠處站著。

“主子爺。”

她聲如蚊蚋,低不可聞。

他冷目掃向她:“伺候本王委屈你了?”

“沒。”

“聲大些。”

“沒有,沒有委屈。”

他蹙緊了眉,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

她過來站的挺乖,回答的也挺乖,可卻似被抽走魂魄的木偶般,言行舉止由人提著線來動。他甚至毫不懷疑,若他說讓她侍寢,下一刻她就能聽話的直接脫衣躺上榻去。

他閉了閉眼,強壓了心頭火與那無名的不適。

確是不適,他尋她是過來紓解放松的,而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的。

她這死氣沈沈的模樣,倒還真襯的他如惡霸了。

有幾瞬他真想成全她,讓她即刻從這滾出去,徹底撂開了手不再去管她死活。她大概還不知,她能囫圇至今是為什麽。若沒他的庇護,她今夜被趕出了這間屋,不等天亮就能讓人撕了粉碎。

他的目光沈沈的落在她身上,話在喉裏幾度轉過數圈,卻終究沒有吐出口。

看著她如今整個人如蒙了層灰般,連雙眸都黯淡下來的模樣,他就忍不住的想到她仰著臉眉眼彎彎笑著,如燦陽般明亮的樣子,便就下不了這狠心了。

擡手捏了捏眉心緩過一陣,他沈聲令道:“去將桌上的藥酒拿來,給本王按揉肩背。”頓了瞬,方道:“若按的好,今日就放過你。”

時文修聞言驀的擡了眸,剎那的不可思議後,暗淡的雙瞳漸漸重新煥發了明亮的光澤。

“真的嗎……主子爺?”

不等他說話,她又搶先道:“謝謝主子爺!”

說著就忙轉身,擰著她那瘦到可憐的腰身,忙不疊的去桌案上拿那藥酒去了。

禹王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眼中浮現的,是剛她轉身那剎,烏瞳沁出的淚花,以及那彎唇莞爾一笑,格外的動人。

註視片刻後,他狠捏了兩下眉心,閉眸長吐口氣。

罷了,他又不缺暖床的人,強逼她倒也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日後且留她在身旁,說說笑笑,權當逗個趣罷。

這般想來,胸臆間那股暗火倒也消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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