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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洗碗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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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禾的夏天日均溫高達 35 攝氏度。

工業園的矮樓遮不住太陽,炎炎烈日直晃晃照在大地上。駕校門前的考試車輛駛出一輛又一輛,旁邊車道的物流大車給人莫名的壓迫感,考試車開了沒到一公裏,停在半路,掛了。

周栗坐在門口的矮凳上洗碗,面前車來車往,帶起一陣陣熱風。不出五分鐘,身上已經有了濕黏黏的汗意。

她臉上皮膚白,在高溫下透出幾分紅,汗水沿著額頭落下眼尾,促使她微瞇起眼。她是杏眼,眼角圓而鈍,眼瞳黑亮泛水光,天生討巧的長相。不耐煩的時候也讓人感覺不到戾氣,反而像火燒尾巴的小動物。

門前樹蔭遮不住正午的驕陽。周栗兩根秀氣的眉毛蹙起,像極了被捏在手上的洗碗布,她耐著性子把攢了一池的碗筷洗凈,裝在大籃筐裏,迅速擡著筐鉆進掛著“好味餐飲店”招牌的室內。

“熱死我啦熱死我啦熱死我啦!”午飯時間剛過,現在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周栗肆無忌憚,對著母親齜牙咧嘴。林清坐在收銀臺前剝大蒜,頭也不擡:“熱死你才好嘞!不好好找工作就只能在家裏洗碗啦。”

林清剛炸完豬油,正吹著空調散熱,短袖因為一天的勞作皺起,袖子邊折了一塊卻不自知,靠近臂彎的上臂處有幾條交錯的疤痕,因被高溫火烤而發熱發紅,看起來更猙獰了些。

周栗吐吐舌頭,啟動裝聾子模式,轉身去冰箱裏找冷飲喝。從她上個月辭職回家到現在,林清女士幾乎每天都要在她耳邊念叨一遍:

“不好好工作就只能在家裏洗碗啦。”

切!職業不分貴賤,洗碗工不是工嗎?!

洗碗工喝飲料不用給錢,解渴後乖乖把碗擦幹塞進消毒櫃裏。店裏空調呼呼吹,周栗找了張凳子坐在消毒櫃邊上,身體漸漸涼快。店鋪的門這時被人推開,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回來了,每天比周栗上學時候的鬧鐘還準時。周栗手上不停,把碗碟全部整齊歸類,摁下消毒鍵。

開飯!

周儼帶了一身熱氣回來,第一件事也是找冷飲喝。林清把保溫餐車上熱著的炒米粉端出來,又開始數落他們:“一個兩個,就知道喝飲料。喝點開水要你們命了是嗎?”

周儼從廚房把自家用的碗筷拿出來,坐到周栗旁邊,指著她喝了一半的可樂瓶子:“妹妹先喝的。”

“餵!”周栗對他轉移火力的行為十分不滿。

兄妹倆神韻似了七分,性子卻截然不同,一個內斂,一個外放。

林清一個刀眼,周栗撇撇嘴,不說話了,在桌底下猛踩周儼一腳。

周儼也不生氣他在外面跑了半天,早就餓了,一碟炒米粉吃得風卷殘雲。周栗上午吃了兩碗粥,還不太餓,不計前嫌地把沒動過筷子的另一半分給了他。

周儼吃得一粒不剩。

吃完飯,林清讓兄妹倆收拾碗筷。兄妹倆你推我我推你,周栗一吃飽就懶得動,周儼拿出手機往她微信上轉了五十塊,周栗一個鯉魚打挺,乖乖把碗筷給洗了。

誰讓她現在是家裏的大米蟲呢!

周儼也沒閑著,順手把地給掃了,還幫林清把新到的打包盒搬到冰箱頂上放好。

周栗洗好碗,去廚房剁小米椒,店裏的辣椒醬用完了,得做新的。川禾人大都吃不得辣,只吃普通的蒜蓉辣椒醬,在外地人舌尖上就是甜滋滋的玩意兒,這樣的特調辣醬是專門做給附近工廠的外地人吃的。

辣味刺鼻,她屏息,胡亂揮刀。過了一會兒,母親把大蒜剝完了,端過來給她剁蒜泥,看她鼻子皺成一團,直接用手指堵住她鼻下。

那可是剛剝完蒜的,周栗嗆得呼吸也不是,不呼吸也不是,用嘴巴吐著氣,大喊:“媽!辣死啦!”

一說話,鼻子也通氣了,這回真辣死了。

林清發出一陣胖鵝般“咯咯咯”的笑聲。

惡趣味的中年婦女啊……

周栗家的餐飲店營業已有兩月餘,小本生意,受眾包括但不限於駕校的教練和學員、物流園的員工、附近工廠和工地的員工。廚師是她的母親林清,洗碗工是周栗本人,清潔工是每天按時回來吃飯的周儼,還有外交官——她那整天不幹正事的爹,周忠仁。

考場外剛出來一波學員,周儼忙著去拉客。他們家店面位置很好,就在駕校門口,整個川禾市的小型汽車考場都在這。

即使這樣,他們家的生意也算不得好。新店開業客源本來就少,駕校門口的走鬼有好幾家,在這裏擺了一年多的攤子,固定客源比每天路過他們店門前的人還多。

周儼前腳出門,外交官後腳回來了。

周忠仁人高體胖,在外頭跑了半天,一身的汗,一進門就要去冰箱摸冰水喝。只是這邊還沒擰開瓶蓋,那邊便被林清女士瞪了回去,他訕訕,放下瓶子,擦擦額頭上的汗,唉聲嘆氣的。

“剛剛去監督局了,說是下周處理。”

說到這,林清便氣不打一處來:“每次都是這兩句話,一定處理,下周處理,我看他們是保護費收到忘記自己是誰了。再這樣下去,每個月賺的錢都不夠交店租,我還不如也跟他們一起擺攤了。”

周栗的父母年齡差有七歲,林清年近五十,而周忠仁已經五十多了,原是一點開店的想法都沒有的。這個地段在被征收前原是一片野嶺,近幾年發展起來了,建成駕校和工業園,最後一塊被征收的地皮是鎮上幾戶人家的公共地,其中就有周栗家的一份。

地皮在今年年後建成商鋪出租,周栗父母手握征收賠償,商量了一番,盤下了其中一間店面。

清閑一天,到下午六點,客人才漸漸多起來。周栗在家裏待了一個月,已經能把常客們認完了,她收拾著桌子,擡眼見父親在店外和人說話。

店面太小,多來幾個人都坐不下,太陽準備收山的時候,門口樹下還算涼快。而物流園的人下班最晚,店裏沒位置坐,周忠仁就在樹下給他們撐兩張桌子。

都是小夥子,幹的是體力活,胃口也大,“好味”的小炒份量多,價格便宜,他們下班後總要來這裏點幾個小炒,喝幾瓶啤酒才回去睡覺。

周忠仁平日裏閑著就跟他們嘮嗑,他最近攬了新活——撮合食品廠的小妹和物流園的小夥。周栗瞧他那陣勢,真是有模有樣了。

今天這小夥喝得有點多,說話都大舌頭了。周栗在洗手池邊搓抹布,聽到他說已經和食品廠小妹加上了微信,約好休息日出來吃飯。一群人跟著起哄。

他們一夥人,看著跟周栗差不多大年紀,但因為脫離校園比較早,身上總有一股“老成”——周栗如今喝冰可樂還要看林清的臉色,人家已經開始想結婚的事了。

那小夥說到興奮處,他突然站起來,拍了拍周忠仁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老周,等我結婚,給你一萬塊媒人紅包,怎麽樣?”他說著,拿手機掃了桌上的二維碼,“現在先給一百塊訂金。”

接著店裏的收銀機響亮播報——

微信收款,一百元。

周栗傻眼了。看來這小夥子真喝上頭了,這才哪跟哪啊。

一百塊錢聽起來不多,卻抵得上他們辛苦幹半天的薪酬了。同樣傻眼的還有第一次當媒人的周忠仁,但他傻完,似乎又覺得自己頗有天賦,擠著肉堆的胖手摸了摸下巴,老神在在地朝屋裏頭的林清女士揚起眉。

林清女士:“……”

周栗:“……”

抹布洗幹凈,周栗接著幹活。

外交官今天已經憑本事賺了一百外快,洗碗工還在擦桌子保證一日三餐。

夕陽西下,打工人在打工。

天色完全黑了,周儼踩著點回來吃晚飯,飯後和家中兩位女眷做店鋪收尾工作。外交官幹正事的時候從來都不在,幸好也指望不上他,三人手腳利落,在八點前搞定收檔。

周儼還要出去跑網約車的單,周栗騎著電瓶車護送林清女士回家。

他們家離店鋪不到兩公裏,穿過一段黑漆漆的窄路就回到村裏了。兩邊都是農場,夏天蚊蟲多,周栗瞇著眼加大油門,生怕蚊蟲跑進眼睛裏,到了寬敞的路上才放慢速度。

樹上知了咿咿呀呀地叫喚,風吹在身上還是濕黏。

到家。周栗把車停在院子裏,先脫了鞋子,在水龍下沖幹凈襪子裏裹了一天的腳,總算是清爽了點,才光著腳跑回屋裏。

冰箱裏還有沒吃完的荔枝,周栗取一籃出來,就站在邊上剝。林清女士在一旁洗手,看她這副德行,無奈道:“在城裏呆了這麽多年,怎麽一回村就變猴啊?”

周栗嘴裏還含著荔枝果肉,為林清女士激情對口型:你看看你,哪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兒。

哎,今年的荔枝真甜啊。

周栗邊吃邊剝,攢了滿滿一盤白花花的荔枝,孝敬辛苦的母親。

林清女士這才收聲。

吃完解暑水果,周栗上樓洗澡,被林清女士叫住。她站定在樓梯,等待領導發令。

“明天你可以睡晚點。”

“真的?”

周栗還沒來得及高興,林清接著道:“去一趟市區,幫我買點東西。”

“……”

我還不如早起去熬粥去攤餅去洗碗!

周栗拖著沈重的步伐上樓,準備結束廉價勞動力的一天。

鄉村的夜晚總是特別祥和,如果沒有左鄰右舍的狗吠雞鳴的話。周栗的睡眠較淺,快一個月了,還不太能習慣在動物的叫聲中入睡。

她躺在床上聽四周的聲音,過了會兒,樓下門開,她知道是周忠仁回來了。他一般洗完澡還會在客廳看一會兒電視,周栗留意聽著,一直到電視聲斷了,她才翻身,換個姿勢躺著。

夜裏十二點,周儼準時回來,車子停在門前院子裏。他去水龍下沖腳,然後進屋,上樓,洗澡,回房。

周栗的思維慢慢飄散,在這些瑣碎的聲音中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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