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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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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屋裏的人都被林黛玉這聲冷笑鎮住。

曾因年幼無人撫養, 被寄養在榮國公府的體弱表姑娘,現在是陛下親封的清文縣君,太醫院正六品掛名禦醫,女醫院的主事, 是戶部侍郎的女兒, 清寧伯的妹妹,是承恩公府的義女, 皇後娘家的外甥女兒。

是寧榮兩府誰也惹不起的人。

賈赦紫脹著臉停下腳步, 看著站在腳踏上比他還高半寸的外甥女兒, 想說兩句什麽找一找他舅舅的款兒, 又不敢說。

外甥女兒帶來的十二個持刀禁衛雖然換了一批, 但這十二個和先頭的十二個同樣嚴肅結壯,自晚飯後三個時辰了,他們仍一動不動的站在堂屋裏。

賈家的人都毫不懷疑, 只要誰的言行稍有冒犯, 那些禁衛就會像今天上午對賈赦一樣, 毫不留情的把他們推在地上。甚至可能會更不給賈家情面。

他們可不認為家裏這些平日浪蕩慣了的男仆小廝能攔住禁衛, 或許十個也攔不住一個。

再說, 這可是天子親兵啊。

臉面已經撕破, 林黛玉沒有再虛偽的和賈赦等人客套,做出一副舅甥情深,共同關心賈母的模樣。

她就站在腳踏上,並不行禮,也不稱呼“舅舅”“表哥”,冷冷說:“老太太好容易醒了, 你們別做張做致, 故意吵鬧老太太。天晚了, 請太醫進來給老太太診治,這裏有我守著,你們還是自去歇息罷。”

看賈赦賈珍張口欲反駁什麽,林黛玉冷笑:“老太太現在經不得刺激。你們執意留在這兒,若叫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這謀害國公夫人的罪名,我可替你們擔當不起。”

賈珍忙在後拽賈赦的衣裳,賈璉也低聲求道:“老爺。”他拼命讓賈赦看他,伸手指一指皇宮的方向。

今日家裏這一場鬧,說不定宮裏已經知道了。表妹來得不善,真把表妹惹急,還不知後果會是如何。

賈赦閉眼忍了又忍,到底冷哼一聲,一言不發的甩袖走了。

被禁衛守著枯坐一整日,簡直像坐牢一樣!現在不用在這兒了,他還樂得輕快!

邢夫人連忙跟在他身後,未敢回頭看林黛玉一眼。

賈珍卻還能對林黛玉討好又不失親近的一笑,先推賈璉:“還不把太醫領進來!”又和林黛玉笑道:“今日縣君累一整日了,說到底,是我們自家的事兒勞動了縣君,老太太還未好全,縣君身上還有差事,怎好讓您獨個熬著。我們是不孝子孫,老太太大約也不想見我們了,可我媳婦——”

他輕輕扯著尤氏的袖子,讓她上前,繼續笑道:“素來有幾分穩妥,老太太也算疼她。還有我們家裏兩個妹子都是好的,縣君也是知道的。不如就讓她們在這裏陪侍老太太和縣君,如何?”

這既是在求林黛玉擡擡手,別鬧得太僵了,也有些隱晦指出林黛玉伸手過長,一個外甥女兒插手舅家的事,有些越界之意。

林黛玉聽懂了這話裏意思。她看著賈珍。

這是寧榮兩府裏能和賈赦並列,最混賬敗家的男子。他沾染兒媳,縱使妻妹破壞離間榮國公府,但他於人情世路上機變,比賈赦還算多些好處。

俗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賈珍話裏有別意,可態度著實謙卑,身旁的賈迎春還用那樣祈求的眼神看著她,林黛玉移步下了腳踏,把空間留給太醫,走到賈珍面前。

在這種時候,她忽然想起了林棠。

如果現在是姐姐,姐姐會怎麽做?

“珍大哥……”林黛玉用平和不含怒氣的聲音說,“你說得有理,那就請大嫂子和二姐姐四妹妹也留下罷。”

“至於璉二哥和尤二姐國孝之中懷胎,你們故意氣暈老太太的賬,等老太太好了,咱們再慢慢的算。”她說著威脅的話,嘴角卻慢慢勾起了笑意。

這些人是除了爹和姐姐之外,僅有的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但他們不配做她的親人。

而她的身份早就比他們高出許多,所以她不用怕他們什麽。就像她今天一直做的一樣。

她只要保護好值得的人就夠了。

賈珍面上的笑容一僵。

隨即他說尤氏:“還不快去給禁衛老爺們安排住的地方兒?”

他又勉強撐著和林黛玉一笑,到底沒敢再攀親戚,也沒敢多說:“那縣君,我也先去了。”

給賈母診治的禦醫是林黛玉請來的,正是和他們一起研制過牛痘的吳禦醫吳大夫。

吳大夫雖入太醫院不久,但他在民間時便是蘇州城內最好的大夫。在太醫院與同僚互通有無兩年,醫術也當得起這“禦醫”兩個字了。

林黛玉尚不知賈母是否想讓榮國公府的事傳出去,那與林家有舊交的吳禦醫就是給賈母治病最好的選擇。

吳禦醫細細給賈母診完脈,問過賈母的情況,來林黛玉面前回話:“老太太是怒極攻心暈倒,如今雖然醒了,身子已無大礙,可半月之內,不好再受任何刺激,否則恐怕於性命有礙。雖說老太太一向身子不錯,但畢竟也是七十的人了,這人活七十古來稀……”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林黛玉眼眶一陣濕潤,但她忍住了淚意,說:“煩您開兩劑藥,給老太太養一養罷。”

有林黛玉親自和吳禦醫商議藥方,賈璉沒了用武之地。他又想去賈母床前看視,又不敢當著林黛玉的面湊近賈母,生怕得個沒臉。

林黛玉拿了藥方交給賈迎春,看賈迎春命人去煎藥了,暫時沒空理賈璉,忙來至賈母床邊,看賈母一臉的疲憊虛弱,到底還好好兒的,終於忍不住哽咽:“老太太,今日我越權了,不但擅作主張,還……”

賈母醒了已有一會兒,早把林黛玉和賈赦等的對峙看著眼中,也聽見了賈珍故意說的那些話。

她心中無比覆雜嘆息,擡起手,憐愛的摸了摸林黛玉的頭發:“玉兒,你說罷,外祖母不怪你,外祖母還要多謝你,謝你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來,不知我還能不能再睜眼……”

她說著,鼻尖發酸。

林黛玉便一面拭淚,一面從她聽得賈母被氣暈開始講起。

她臨時把姚曦調過來守好女醫院,因女醫院離不得劉司藥張典藥,便先派人去太醫院請吳禦醫,又點了十二個禁衛過來。一入府,她就將賈赦賈珍等人一概轟出賈母臥房——因賈赦過於激動不肯出去,她讓禁衛直接趕走他,還讓他摔倒了——好讓吳禦醫專心診治。

吳禦醫又是開參湯,又是施針,救了賈母一整天,林黛玉就讓禁衛守了賈赦等一整天。中間還再調了十二個禁衛來換崗守著。

“我越俎代庖,不顧長幼尊卑,得罪了大舅舅、大舅母,還有珍大哥和璉二哥。該怎麽著,我自去和他們算。我只怕因為這事,他們恨我,更恨上您,再尋由頭氣您,我又不能日日在您身邊陪著……”林黛玉只為賈母擔心。

賈母聽完,並不生氣,反而笑了幾聲,說:“我雖沒養出個好兒子、好孫子,幸而有你娘,還有你和棠丫頭,也不算太不堪了。”

林黛玉忙說:“子孫不肖如何是老太太的錯兒?我多說兩句,便是有您幾分原因,難道便不是外祖父、外太公沒有教好兒子孫子的緣故?外祖父雖然去得早些,那時候大舅舅也是二十來歲人了,外頭大事都能做得了主。他如今這般,只能說是他自己不向好處走,怎麽怨得您呢?您把我娘和姊妹們都教得很好,大舅舅不懂事,實在怪不到您身上。”

賈母搖頭嘆道:“你大舅舅一直怨我偏心……我也確實偏心。我近幾年時常想,如果你外祖父才去的時候,我沒讓你二舅舅住到榮禧堂,直接讓你大舅舅當家做主,他手裏有了權,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樣?”

“不是的。”林黛玉說得斬釘截鐵,“如果他早就當了榮國公府的家,他和大舅母只會讓這府上比現在更讓人糟心,說不定早就和甄家一樣獲罪被抄了。”

賈母笑道:“玉兒,今日多虧你了。雖說活了這些年,早就到了該去見你外祖父的年紀,可……”

她笑著落下滿臉的淚,轉而哭起來:“可我現在撒手走了,二丫頭他們這些孩子誰管?”

林黛玉忙給賈母抹淚,賈母哀痛哭道:“玉兒,我悔啊!”

外祖母在悔恨什麽?

是悔恨早年過於偏心二舅舅,還是悔恨沒有早早關心孫子孫女們?

林黛玉慢慢勸賈母止了淚,說:“因不知道您是如何打算,今日的事我暫沒告訴二舅舅家,我爹也還不知道。”

她湊近賈母,低聲道:“孝中有孕終究不妥,這事很可能還有別人知道。您還是早做打算罷。”

賈母嘆道:“我如何沒打算?我和璉兒說了,國孝之中,尤二姐這個孩子不能落地。她要進門,孩子必不能要,這個孩子不落,她這輩子也別想進賈家的門兒,也別想上族譜。這裏頭的厲害我沒少說。可那混賬種子說,他快三十了還沒孩子,好容易有一個,舍不得不要。”

說著,賈母咳嗽起來。

林黛玉忙扶賈母喝水,說:“您才醒,別累著了,這些話也不急,明兒再說罷。”

賈母卻一定要說完:“玉兒,我心裏已有了計較,你聽一聽。”

林黛玉正兩難間,一直默不作聲的賈惜春開口了:“老太太,我都知道,我和林姐姐說。”

賈母點頭默許,賈惜春便接著賈母的話講。

但她的話要比賈母尖銳多了。

賈惜春說:“璉二哥說是舍不得尤二姐肚子裏的孩子,我看也有舍不得她生得美的緣故,一定不肯聽老太太的話,把孩子打了。老太太說得多了些,不知大老爺和大哥商議了什麽,大老爺竟還賞了個秋桐給璉二哥,說什麽‘有子嗣是天地祖宗都高興的大喜事,做什麽弄得和喪事一樣,家裏陰沈沈的?’所以賞個秋桐,是‘添添喜慶氣’。”

她講得太真太尖銳,讓賈母又回憶起當時的怒氣,不由呼吸急促起來。

林黛玉忙說:“四妹妹?”

賈惜春只好努力說得不那麽刺人:“大老爺他們這般不知所謂,老太太心裏自然是氣的。可事關兩府的大事,老太太時常叫璉二哥來勸,可璉二哥也不知是被大哥還是誰灌了迷魂湯,就是不肯聽。今日一早,老太太把大老爺這些人都叫來訓斥,大老爺還沒挨兩句說,就指著老太太說偏心,孫子好容易要有子嗣了不讓要,定是想讓他們斷子絕孫,好把這個國公府再給二老爺。還說……”

看賈母面色愈發不好了,賈惜春便拉林黛玉到門口,說:“大老爺還說讓老太太別做夢了,就是他死了,璉二哥也死了,還有琮兄弟呢。若琮兄弟也有不測,他寧願在族裏過繼一個也不便宜了二老爺。還說了兒女婚事,父母做主,等兩日出了國孝,他就讓人往尤家去提親,明媒正娶讓尤二姐來做正房奶奶,孫子他要,兒媳婦他也要。老太太只是嘴上說得好聽,什麽張家李家的,到底也沒說成。讓璉二哥以後不要指望老太太,都是騙人的。他們不指著老太太,讓老太太也別再多事。老太太經不住這些話被氣暈了,他們才著慌要請太醫。”

林黛玉聽罷,已是怒火中燒,恨得咬牙:“這些沒良心的混賬東西!”

她罵完這句,才發現把賈惜春的親哥哥也罵進去了,忙要說些什麽。

賈惜春已道:“林姐姐不必多說,我哥哥確實不算什麽好的。”

林黛玉看賈惜春才十二歲,提起親人,眉眼間就已盡是冷淡嫌惡,難免心疼她,拉著她說:“才剛的話不是你和我說的,你也別和一個人提起,不然只怕你難……”

賈惜春無所謂道:“這有什麽,說幾句實話罷了。林姐姐,你今日特來救老太太,是重情義的人,我不怕告訴你,我雖有親哥哥親嫂子,倒寧願沒有,那府裏的汙糟事兒連我都瞞不過,還想瞞著外頭的人?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都白叫他們連累了!就算這事發了,我大不了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再不然,還有一個死呢,怕什麽?”

林黛玉從不知賈惜春小小的一個人,心裏竟然想得這麽遠了,還這麽悲觀,竟還存了死意。

她有心勸解,但那邊賈母還等著,外頭還晾著一個賈璉,實在不是勸人的時機。

事有輕重緩急,林黛玉只搭著賈惜春的肩膀,和她認真說了一句:“就算事發了,你也不至於去做尼姑或是死,別說這話。我和姐姐正缺會畫圖的人,到時候請你去我們那邊兒,雖說不比做國公府的姑娘,到底吃穿不愁,也沒人欺辱。你放心。”

賈惜春怔在原地,楞楞的看著林黛玉。

林黛玉拽她:“我今晚就住在那邊東稍間碧紗櫥,你幫我拿被褥枕頭好不好?”

賈惜春張口:“我這就去。”

林黛玉回到了賈母身邊。

鴛鴦琥珀等丫頭也都守了賈母一整日,一臉的疲憊。但她們仍任職盡責照顧著賈母,說些能讓賈母消氣安心的話。

林黛玉回來,賈母擺手,讓鴛鴦等心腹丫頭也都出去了。

在林黛玉和賈惜春說話的這一會兒,賈母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說:“玉兒,我要告賈赦不孝、縱容兒子在國孝生子、私下結交文武重臣……”

她的聲音顫抖著,林黛玉震驚的看著她。

賈母抖著手,讓林黛玉拉她起來。

林黛玉將她扶起,讓她輕輕倚在松軟的靠枕上。

她無聲哭得渾身發顫。

“只能這樣了……”就算和兒子孫子有了諸多隔閡,但要把親兒子親孫子送入大牢,她的五臟六腑都在疼,“若不斷尾求生,再縱容他們這樣鬧下去,只怕這個家,就一個人也留不下了……”

“我對不起國公爺啊……”賈母哀哀哭到無力支撐,被林黛玉帶人餵了藥,昏昏沈沈的睡下。

林黛玉身負皇命,不能一直看護賈母,問過王熙鳳不介意再來榮國公府,賈母也願意見這個前孫媳婦,便將十二個禁衛交給她,讓她守了賈母五日。

王熙鳳這一來,賈赦邢夫人賈珍賈璉每日的臉都是綠的,見到林黛玉卻不敢有任何質疑。他們倒敢刺王熙鳳,可王熙鳳早已不是賈家的媳婦,一點兒面子也不想給前公婆丈夫兄嫂,有機會讓他們沒臉,她才不留情面,每每三言兩語就說得他們無言以對,心中十分快意。

賈政王夫人得知此事,也每日來服侍賈母。賈赦和王熙鳳早已成仇,一個是他親兄長,另一個是他內侄女兒,賈政誰也勸不住,兩相為難,便找林黛玉。

林黛玉淡淡道:“若您和二舅母能護好老太太,我也不至於求鳳姐姐。”

賈政滿面通紅。

尤氏終究覺得對不住王熙鳳,尋機會給她致歉。

王熙鳳看著她滿面羞慚的臉,嘆道:“你本來又不知道,還沒我知道得早呢。鬧也鬧了,我不怪你。你就好生過罷。”

五日後,賈赦終於受不了這氣,決意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王熙鳳在榮國公府耀武揚威的時候,賈母的身子終於養到能勉強坐車出門。

三月初八一早,林黛玉安置了女醫院,便同王熙鳳帶二十個禁衛來到榮國公府,不由分說讓人服侍賈母按品大妝,將她扶上馬車,一徑往宮內去。

離皇宮越近,賈母面色越白,最後甚至一片慘白。

林黛玉的心裏也不好受。

她沒有告訴外祖母,犯法違律的不僅是賈赦和賈珍,還有二舅舅和二舅母,只怕這回也逃不過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

關於三春的去處,很多人以前留言,說不希望她們都進清寧伯府。但是本文賈家必敗,在這個前提下,三春現在都是有心氣的姑娘,林棠黛玉也會需要更多的人,雙方又是關系不錯的表姐妹,林棠黛玉知道她們每一個人的能力,比外面新招的靠譜,沒有理由不會用。

如果三春明明想做事,林棠卻不用,非讓她們都嫁人,那也不合邏輯呀。

多說幾句,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有能力又願意“拋頭露面”出來做事的女性是很少的,所以不管親戚不親戚,能用的林棠和黛玉就會用。她們姐妹一向公私分明,不會因為用的是表姐妹就會怎麽樣。而且,本文是《紅樓夢》全書同人,作者巫朝塵是一個愛黛玉更博愛所有妹妹的人,棠棠不會為了有的沒的就抹殺任何女性進益的路,作者也不會因為“避嫌”啊之類的,就非要讓三春嫁人生子,或者艱難的,無法起步並且很難成功的另起爐竈。

今天的黛玉能得到誇誇嘛~

為了慶祝黛玉越來越獨立有主見,今天發小紅包~

感謝在2021-11-23 23:33:46~2021-11-24 23:34: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千顏花開 10瓶;餘溫° dsTiny- 9瓶;天若有雨天不情、沐沨 5瓶;魚非魚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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