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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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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崇郁學她問了一句:“雪昭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烏雪昭默了一會兒, 才輕聲開口:“臣女喜歡您。”

她這會兒倒不害羞,額前碎發在燭光裏微動,眼神溫和堅定。

桓崇郁心頭一軟。

又緊緊抱住她。

這夜過去。

烏雪昭醒來時, 床邊已經沒了人。

不必鄭喜過來說,她也知道,皇帝一定先回宮了。

他是帝王。

這些, 那些,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烏雪昭安安靜靜起來為自己梳洗, 離開十王府之前, 將床鋪都親自疊好, 像料理自己的家一樣。

桓崇郁回宮上了早朝。

下朝後, 內閣將官員雙月大選的折子,和急選、外放、回京的官員名單都一並遞了上來。

名單是內閣早就精心商議好的結果。

桓崇郁一般也沒什麽多餘的意見。

這回照舊批了紅。

不忙著發下折子, 而是問鄭喜:“她父親跟叔伯都在何處任職?”

鄭喜當然早就知道烏雪昭的家世,將烏旭潮和烏旭海的履歷簡單說了說。

桓崇郁眉頭輕皺。

她父親烏旭海是從六品的僧錄司左闡教, 履歷上,幾乎是白的。

實在平平。

想拔擢都無處下手。

大伯父倒是有些可圈可點之處。

桓崇郁下了命令。

趁這次大選的時機,升烏旭潮為正五品戶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和其餘升遷人員的旨意, 一起發下去。

消息傳到各家的時候,烏家獲這般意外之喜,舉家歡慶。

烏旭潮自己都覺得意外, 京官升一級,難如登天, 怎麽會輪到他?

烏老夫人笑道:“我兒,你運勢到了。”

心裏也猜測, 或許是永寧侯府幫的忙。

荊氏和烏老夫人想到了一處, 和丈夫耳語了幾句, 便趕緊起身道:“老夫人,媳婦先去同幾個管事媽媽吩咐一聲。”這樣大的喜事,定要擺宴席。

烏老夫人笑得十分開懷,想起一件事,喊了荊氏過來,道:“挑個好日子,避開雪昭母親……”的忌日。

荊氏笑說:“您放心,兒媳記得。”

荊氏走後。

烏老夫人問烏旭潮江家和趙家的情況。

烏旭潮說,烏雪昭的舅舅江潤寧與之前傳的一樣,沒變化。

但趙詩斕父親的官職,到現在還捂著,沒什麽風聲。

“估摸著過段日子,也該有消息了。”

烏老夫人點了點頭。

都升遷了也好,畢竟姻親一場,她自然也盼著他們好。

烏家的好消息,也傳去了親朋友好家中。

趙家得到消息時,趙詩斕是高興的。

趙詩斕的母親趙江氏,卻冷笑了一聲,說:“雪昭這個丫頭,到現在也沒拜見我這個姨母,烏家的帖子倒來的勤,他們烏家只有進,沒有出的。”

趙詩斕走過去說:“母親這話沒理。咱們去烏家的,烏家自然也會回過來。怎麽就只進不出了?”

趙江氏推開為她篦頭發的丫鬟,轉身看著趙詩斕道:“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起來?到底誰是你娘?”

趙詩斕接過丫鬟手裏的篦子,柔聲說:“娘,您當然是我的親娘。但凡事總要講一個理,不能亂說,萬一叫人聽了去,豈不說我們趙家人無禮?”

女兒這般乖順,換了誰都生不起氣。

趙江氏和緩了態度道:“我只是看不慣雪昭不把我這個姨母放在眼裏。”

趙詩斕替趙江氏篦發,道:“娘,烏家姨母在世的時候,原就和咱們不怎麽走動了,做什麽怪到雪昭頭上?”

提起妹妹江若貞。

趙江氏心情覆雜。

大家都知道,江若貞在江家了多年,而她呢,丟失了十幾年才被找回來,和江若貞只相處了一年而已,關系也不怎麽樣,後來因為她代替江若貞嫁到趙家,她們姐妹倆,更是毫無感情可言。

不過,她們倆從江家出家之初,逢年過節照常走動。

後來才不走動了。

趙江氏道:“你烏家姨母不和我們走動,還不是因為病了。又不為別的。”

趙詩斕沈默不語。

她那時雖然年紀小,隱約也記得些事了,再加上這些年來聽到的一些傳言,也知道姨母的郁郁而終,也有她母親的緣故。

趙江氏自己也有點底氣不足,沒再繼續掰扯下去。

江若貞的死,或許她是要負一點點責任。

但真要怪,那也是怪江若貞自己,要強還心眼小,又錯眼挑到個無能沒出息的丈夫。註定短壽。

冬月初五,江若貞的忌日,破曉時分就下了一場雨。

庭院裏的路都泥濘了。

趙詩斕晨起換了身素凈的衣裳,準備去江若貞墳前祭奠。

她戴著帷帽,只帶了貼身伺候的丫鬟、仆婦,悄聲出的門。

等到了墳山腳下,居然碰到了她母親。

母女兩個見了面,面面相覷,異口同聲——你怎麽來了?

趙詩斕簡直無奈,問趙江氏:“娘,就您一個人?大舅母沒來?”

趙江氏說:“沒來。你大舅母怎麽會過來。”自打江若貞死了,她江家的大哥大嫂問都問的少,更遑論祭拜。

趙詩斕松了一口氣。

幸好大舅母沒來,又對自己母親有些語塞,怎麽會想著偷偷過來祭拜烏姨母,要是撞見烏雪昭父女倆,多尷尬。

趙詩斕只好拉著趙江氏,說:“娘,天氣不好,咱們快去快回吧。”

最好別碰到烏雪昭。

烏雪昭也是清早起來,換了身淡色的衣裳,和烏旭海一起坐馬車去京郊,為母親上墳。

車外下著雨。

烏旭海沒騎馬,和烏雪昭同坐一輛馬車。

父女同乘,烏旭海手裏握著□□經,烏雪昭閉目養神。

兩人無話可說。

道路坎坷,車輛顛簸。

烏雪昭差點磕到腦袋,睜開了眼。

烏旭海也坐不穩,索性合上了書。

冬雨紛紛。

父女倆還是聊了起來。

烏旭海說起了往年,他和江若貞的事:“……你母親嫁給我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總記得她剛進門的時候,眉眼有些固執。”笑了笑,看著烏雪昭的眉眼道:“和你我不一樣。你還是像爹,不像你母親。”

烏雪昭也回憶起了江若貞。

但她實在不太記得些什麽,腦海中,只有些零星的畫面,多是母親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她的臉色那麽的蒼白,眼神透亮,抱著她,輕拍她的脊背,跟她說著什麽。

說了什麽,她記不清了,大約就是手劄上所寫的內容。

母親留下來的手劄,倒並沒有詳寫她在江家經歷了什麽。

但烏雪昭自己能拼湊出來母親人生的輪廓。

一個養女,當江家親生女兒回來後,要了養女與趙家的婚事,養女也只能拱手相讓。

權衡之後嫁給她父親。

母親以為父親年少中舉,必然前途坦蕩,想讓父親上進,期盼能看到烏家門楣與江家比肩一日。

可惜,她父親並不是這樣的人。

比起仕途高升,父親更喜歡琴棋書畫。

母親應該很失望,所以在手劄跟她上說,男子靠不住,任何人都靠不住。

人只能靠自己。

——雪昭,別依賴任何人,包括你的丈夫。

烏雪昭倒沒想過靠誰,也沒感受過那種失望。

但母女連心。

她能感覺到母親的痛苦。

後來,母親越來越痛苦。

母親以為,讓出婚事,已是唯一的傷心事,沒想到,江家能忍心她讓掉婚事,自然也忍心她讓掉別的。

中間細節,母親沒有事無巨細的寫下來,烏雪昭知道的就不太清楚。

母親只是告訴她,要能夠接受,任何人給的背叛和傷害。

包括親人。

江若貞寫的克制。

她沒告訴烏雪昭,有些道理,她快死前才想明白。

有些事,她到油盡燈枯才知道放下。

她期望她女兒,比她早些活明白,活通透。

烏雪昭的性子倒是合了江若貞的期望,淡泊少欲。

只是她偶爾也會拿著手劄,暗暗問母親——您走之前,真的都放下了嗎?

馬車徐徐前行。

烏旭海已經不看道經了,也在閉目,唇邊卻念念有詞。

約莫又是在念道經。

烏雪昭想和烏旭海說的話,也就沒說出口。

她偏開頭,透過車簾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心說,她其實還是像母親。

到了山腳下,父女倆一起撐傘上去為江若貞掃墓。

剛到墳前,就看到了趙詩斕母女。

趙詩斕臉色微變。

趙江氏笑了一下,遠遠地就道:“巧了。”

烏旭海楞了一下,想回避女眷。

趙詩斕拉著趙江氏走過去,打算走,福身了說:“姨父,雪昭妹妹,我們已經祭奠完姨母,先回去了。”

烏旭海點了點頭。

烏雪昭回了趙詩斕一禮,在她們擦肩而過時,淡聲道:“雨天路滑,姨母和表姐以後還是別來了。有心哪裏都能祭奠。”

趙江氏心裏不快。

江若貞雖是養女,她的名字,好歹也是上了江家族譜,她們倆便是姐妹。姐姐忌日,她來祭拜,一個小輩還要來教訓?

趙詩斕及時拉了母親一把,回了烏雪昭一聲:“好。”

見烏雪昭手凍得蒼白,解下自己的披風,穿在烏雪昭身上,溫聲道:“雪昭妹妹,天氣涼,註意身子。”

女兒這麽一打斷,趙江氏倒不好發作了。

回去的路上,才在馬車裏道:“我要早知道她母親心眼比針尖還小,也就不會……她母親郁郁而終,我也心有愧疚,阿彌陀佛,難道我誠心想贖罪都不成了?”

趙詩斕嘆氣,溫柔地道:“娘,那您就不該今日來祭奠。”

往年她都去,雖沒和烏雪昭碰到,但烏雪昭也沒說什麽。

這回母親要是不去,雪昭表妹也不至於開口趕人。

趙江氏臉一沈,母親去世後,二哥二嫂一家子也一直怨怪她,回京到現在見了她都沒好臉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現在連女兒都在怪她?

隔日。

烏家聽到消息,趙江氏斥重金為江若貞做了一場法事。

烏老夫人和荊氏聽到都覺可笑。

荊氏失語一陣子,才道:“弟妹是咱們家的人,趙江氏跑去做什麽法事?”

烏家隔年為家裏亡者做法事,若有關系好的本家族親,的確會出錢幫忙做法事,但……實在輪不到趙江氏。

何況江若貞病情加重,還有趙江氏的功勞。

荊氏都有些吃不下飯。

趙江氏錢已經花了,法事已經做了,外面不知情的人,只怕還要稱一聲姐妹情深,或者趙江氏有情有義,這麽多年了,竟還這般惦記江若貞。

真叫人惡心。

越是和江若貞親近的人,越感到惡心。

偏偏她們還做不了什麽化解這份惡心。

荊氏都為死去的弟妹抱不平,問老夫人:“您說,這該怎麽辦?雪昭心裏多膈應。”

烏老夫人眉上愁雲籠罩。

當家這麽多年,她還真不知道遇到這種事怎麽辦。

總不能家家戶戶發帖子去,告訴旁人趙江氏不配為江若貞做法事吧。

茵姐兒抱著小狗,坐在一旁,冷不丁道:“給趙夫人婆母也做一場法事唄。”

荊氏不解道:“為什麽給她婆母做法事?”

茵姐兒雙眼明亮:“對呀,為什麽給她婆母做法事——”

趙江氏和江若貞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雙雙外嫁多年,江若貞還病逝了十來年。

這要是走得淡的人家,趙家和烏家,早就不來往了。

烏家為什麽要突然給趙江氏的婆婆做法事?

正常人都會這麽想。

旁人不知道,兩家親眷還能不知道?

趙、江兩家就算有關系,關系也沒好到這個份上。

兩場法事做的真夠耐人尋味。

荊氏不住地點頭,道:“這樣好!”

以牙還牙了。

烏老夫人也跟著點了頭。

趙江氏做這法事的內情,趙家人未必知道,等烏家也為趙家人做一場法事,趙家人該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趙家要是要臉,就該好好管束他們家的兒媳婦。

荊氏望著茵姐兒,若有所思。

從前覺得小女兒魯莽,這會兒倒是覺得,這樣也不錯。

至少不該吃虧的時候,不會吃虧。

烏雪昭也聽說了趙家為她母親做法事。

她去給烏旭海送一塊硯臺的時候,告訴了父親這事。

烏旭海提著筆,手腕微頓,“哦”了一聲,道:“夫唯不爭,故無尤。你姨母愛做什麽就讓她做,礙不著咱們什麽。”

他擡頭看著烏雪昭,淡淡地叮囑道:“清靜為天下正,雪昭,摒除你心裏的雜念。”

母親的事,只是雜念嗎?

烏雪昭放下硯臺,離開了烏旭海的書房,回蘅蕪苑。

步子比從前都要快些。

烏家為趙家逝去的老太太做法事,烏雪昭也添了些銀子。

法事盛大。

兩家親眷都有耳聞。

趙家人聽說後,趙江氏還真就幾天都沒出門,被禁足了。

趙家人還帶著趙詩斕,親自來烏家賠罪。

烏雪昭的小舅舅江潤寧氣得夠嗆。

這時候跑去給江若貞做法事,當年她生病的時候,趙江氏怎麽沒去道歉寬慰?

要是趙江氏這麽做了,興許妹妹還有的活。

升遷的喜事,都壓不住這份怒,江潤寧一個大男人,直接罵上門去。

聽說還是喝了酒去的。

兩家鬧得不好看,還是江家大老爺過來把人給領回去了。

江潤寧沒客氣,借著酒勁兒,回到家把大哥江潤宏也給揍了一頓,揪著江潤宏的衣領,低吼道:“你還我妹妹!”

十幾年的兄妹情分。

大哥當初是怎麽忍心漠視妹妹的遭遇?

還有他外放他省的這些年,大哥大嫂又是怎麽照顧外甥女雪昭的?他們怎麽能做到這麽冷漠,不聞不問。

一團混亂中。

趙詩斕父親的官職也有了消息。

詹事府大學士。

詹事府,訓導皇子,服侍皇子內務。

皇帝打算把未來皇子交給趙家。

“看來皇後之位,真是趙表姑娘了?”

靈月一邊在房裏烤火,一邊嘆氣。

趙詩斕是好姑娘,但她就不是希望趙江氏的女兒做皇後,不然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麽囂張!

天氣越發寒冷。

烏雪昭忽覺窗外很白,出去一看,下雪了。

今年京城的第一場雪。

靈月一下子都忘了趙詩斕要做皇後的事,跑到庭院裏接雪,歡笑道:“姑娘,好大的雪啊。”

烏雪昭伸手去接了一點雪花,融在掌心冰冰涼涼。

靈溪拿了披風出來,圍在烏雪昭身上,道:“姑娘進去吧,外面冷。”

烏雪昭問靈溪:“披風還了嗎?”

趙詩斕的那件。

靈溪點頭:“已經還了。”

還了就好。

烏雪昭進屋,把脖子上的琥珀珠摘了下來。

乾清宮。

鄭喜進去報喜:“皇上,下雪了。”

桓崇郁果然擱下筆,彎了唇角,走出去一看,鵝毛大雪。

瑞雪兆豐年,大雪看著就是叫人歡喜啊。

鄭喜也跟著開懷。

烏姑娘的入宮的日子,終於又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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