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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情空 “藍泱的命給了他,任他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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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

魏無羨是在一陣舒緩的琴聲中醒來的。

目光所及之處,是白底藍紋樣式的帳子,滿室清冷蘭香混著絲絲檀香,攜著他昏睡前發生的事,一並席卷而來。

氣急敗壞用紫電抽了他一鞭的江澄,二話不說在他身前護著他的藍忘機,明明是小輩但依舊為他仗義執言的藍氏弟子。

還有,至始至終站在不遠處,默然未語的藍熹微。

不該的。

從前的她,哪怕被他欺騙之後,窮奇道截殺、不夜天一戰,她仍是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可是這一回。

她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

就靜靜地聽著他被江澄質問,靜靜地看著他狼狽摔倒,靜靜地,像一位看破紅塵的仙人,絕艷眉眼間瞧不出任何情緒。

是遠比當年的藍三小姐,對待不熟之人還要冷漠的態度。

心口驟然疼得厲害。

魏無羨微微偏了偏頭,看到桌案前奏琴的熟悉身影,又掃到了床頭的銀色面具,睫毛止不住地顫動。

半晌,他低聲道:“十六年了。”

琴聲戛然而止。

“像一場夢一樣。”

夢裏他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雲夢大師兄,每日修習過後喝著鮮醇爽口的蓮藕排骨湯,時不時跟江澄打上一架,以惹藍忘機生氣為己任,牽著那人的手四處玩樂,好不自在。

只是,大夢一場,夢中的歡愉越多,夢醒便更甚空落。

“你醒了。”藍忘機擡眸看去,似不經意睨了眼虛虛合上的木門。

魏無羨撐著身子坐起,斂眉垂首,勉力勾了勾唇:“沒想到,還能活著,藍湛,這十六年,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啊。”

故作輕松的語氣,聽得藍忘機心裏來火。

大梵山他不可能沒有看見藍熹微,眼下卻是一句都不過問嗎?那當年的藍熹微,是為什麽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啊?

“魏嬰,你知不……”慍怒質問的話尚未出口,被人高聲打斷。

“藍湛。”魏無羨喊了這一聲後,忽地安靜下來了,俊美蒼白的臉龐上掠過許多覆雜情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度說話。

“這十六年裏,她過得好嗎?”

對上魏無羨的眼神,藍忘機眉宇攏緊,轉瞬又松動了幾分,輕聲問他:“魏嬰,你敢聽嗎?”

不是在問你是否想聽,而是直接問你是否有這個勇氣聽。

隱隱猜到了那個紮心的答案。

如果過得好,莫家莊那夜她喝酒豈會那樣的嫻熟?藍忘機豈會來反問他敢不敢?

他不敢的,可他真的很想知道這些年的藍熹微,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十六年前,不夜天一戰,跳下山谷的人,不止你。”

“還有她。”

平地一聲驚雷。

魏無羨猛地怔住了,像是突然被捆住了身軀動彈不得,短短的幾句話化成了尖銳利器,一下一下剜著他的心。

慌亂地下床朝桌案沖去,他死死抓住藍忘機的手臂,下意識地搖頭:“不會的,你在那裏,怎麽會攔不住她?藍湛你騙我!”

攔住她?

藍忘機何曾沒有攔過?

當時的藍熹微表現得太平靜,呆坐在懸崖邊,無聲地落淚,無聲地哽咽,縱身一躍的月白倩影,委實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離她最近的藍忘機反應過來之時,拉住的只有一件披風,若非他立即擲出了避塵,若非避塵識得藍熹微的氣息,護住了她的心脈。

崖底那位渾身浴血、命若懸絲的女子,便也會如夷陵老祖一般,於不夜天身死神滅了。

“我沒有騙你。”藍忘機喉嚨澀得發緊,他任由魏無羨扣著自己的手,啞聲道,“所幸避塵保住了她的命,但她之前就受了傷,我趕到崖底的時候,她……”

“經脈全斷,只餘一息。”

藍熹微在懸崖邊,大抵就已想好了。

有人攔著她跳,她也會用靈力震斷全身的經脈。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活著。

是以即便避塵救了她,起初,各式各樣的靈丹妙藥也好,高深精純的雄厚靈力也罷,在藍熹微這裏都是枉然,只能吊著她的一口氣。

幸好藍氏有位精通醫術的長老,劍走偏鋒,察覺她體內難以化解的寒氣,將她放至寒潭洞的冰床之上,以寒氣作為藥引,一點一點療愈她的傷。

這一身的外傷內傷加起來,把人養活,足足消耗了三年的時間。

然而藍熹微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徹底毀掉了他們這幾年來的心血。

她棄了正統的修習方式,修詭道術,好不容易恢覆了一星半點的靈力修為,一夜之間盡數作廢。

知曉這件事的四個人——

藍啟仁的黑發之間銀絲頓生,藍曦臣的臉上再沒出現過溫煦笑意,藍忘機寸步不離地守在曉室裏,江澄參加清談會一度沒人有膽量靠近。

那時的藍熹微像涸轍之魚,抗拒著紅塵世間的一切,只會在無法控制的疲憊湧上來後,無力地卸下防備,哭喊著兩個字進入昏睡。

阿羨。

從來都是這兩個字。

這樣的絕望狀況,持續了將近一年。

在藍忘機帶著藍思追來看她時,漸漸有了好轉,在江澄經常送來有關金淩的書信時,慢慢得到救贖。

藍熹微內心有一扇閉合的門,門閂上掛著一把打不開的鎖,即使而後江澄抱著睡得正香的金淩,來見過她後,她開始調整,開始重新認真地修習。

所有人都以為她在變好了。

但藍忘機清楚的知道,鎖被金淩打開,亦或可以說是被救了她的金子軒打開,被她沒護住的江厭離打開。

那扇門卻永遠地封死了。

她為了金淩而活,為了金子軒而活,為了江厭離而活。

她為了任何人而活,再不為藍熹微而活。

不夜天,那高聳的山巔之下,埋葬了不羈坦蕩的赤子亡魂,也埋葬了為情赴死的癡情種。

魏無羨至死都沒想到,藍熹微這十幾年是這樣過的。

蝕骨疼痛撕裂般拽著他心間血肉,眼眶溫度燒得離奇高,可偏偏幹得好像流不出眼淚。

藍忘機述說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他覺得自己猶如被敲了當頭一棒,藍忘機最後說的那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重覆響起。

“你死在了不夜天那一戰,她也沒能活下來。”

他這一生,最愛不過一個她。

所以為了她繼續如皎月高懸天空之上,為了她不被世人悠悠眾口誹議,他在她的感情世界裏,劃上了一道道血淋的傷口,親手毀掉了他最是不舍的這段情。

他寧願她不愛,寧願她因此恨自己。

藍熹微平安喜樂,就是魏無羨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不夜天跳崖萬念俱灰的那一瞬,他還是希望他的眾叛親離、他的死,能換來老天垂憐他最愛的姑娘。

可現下,藍忘機告訴他,藍熹微也沒能活下來。

他此生摯愛,一如當年的玄武洞,他跳了,她也就跟著跳了下去。

魏無羨年少時,聽說書人講過很多愛情故事,原以為殉情不外乎是古老的傳說,誰知道推翻他這一認知的人,竟是他的傻姑娘。

他低估了,也看輕了她的愛。

不知怎麽走出的靜室。

潮濕的烏雲層疊,遮蔽了夜幕裏原本的繁星皓月。

魏無羨望著黑漆漆的天,閉了閉眼睛,須臾後睜開,長眸裏泛著不正常的猩紅。

忽然,他整個人失了力氣往後跌去,背脊重重地撞上了檐柱,終是忍不住放聲痛哭出來。

你都弄丟了什麽啊?

你辜負了誰啊?

魏無羨,你他媽的對得起她嗎?

......

悶熱的天氣很是糟糕,後半夜終是伴著轟鳴雷聲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是姑蘇今年第一場如此滂沱的雨勢。

夾雜細雨的泠泠寒風吹得屋內燈火搖曳。

忽明忽暗的光線有些刺目,藍熹微索性起身,打開房門讓風徑直撲滅了燭臺。

心緒稍安,她沈沈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想去接住自瓦當滑落的雨滴。

一滴,兩滴。

比指尖溫熱幾分,可還沒停留片刻,便沿著指縫飛速溜走了。

藍熹微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邊攏袖邊旋身之際,餘光瞥到院門挺拔勝松的身影,微微一怔。

“忘機?”

置於傘柄處的手陡然用力,藍忘機緩緩走到屋檐前,淺眸晦明不定,他沒再向前走,比檐下之人竟矮了些許。

他傾斜了掌間竹傘,全然不顧會不會被雨水打濕衣袖,準確無誤地圈住凝雪皓腕,柔聲問道:“冷不冷?”

藍熹微沒答他,擡手將人拉進屋檐庇護下,慢條斯理地拿過竹傘,折好後挨靠一旁的柱子放著。

“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話畢,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低低笑了聲,“他醒了肯定有很多想問的,你還有空出來?”

定定看了她許久,藍忘機的表情瞧不出蹊蹺,可是實際上,他心裏亂得很,呼吸都不自覺地變輕不少。

她對魏無羨的感情真的這般雲淡風輕了嗎?

非也。

魏無羨在大梵山暈倒,人雖然是由他帶回了靜室,藍熹微沒打探詢問過一句消息,甚至都不曾去靜室看過魏無羨一眼。

但就算藍忘機一直待在靜室裏,他也能感知到門外有抹微乎其微的氣息存在。

不進來,也不離開。

那幾年的荒唐,再怎麽荒唐,相比這十幾年來的漫長,渺小得就像一日之內的一個時辰,剩餘的十一個時辰是不哭不鬧的,眾人就真信她已經忘掉了那段感情。

但凡藍熹微釋懷了絲毫,彼時大梵山見到沒摘面具的“莫玄羽”,都不會那樣失態,更不會傻站在門外,又不肯進屋看他一眼。

如今她愛他與否,藍忘機不敢斷言,可他心下清楚。

藍熹微始終沒有放下。

“忘機?”

眼前的人遲遲不語,看他緊蹙的眉宇,藍熹微不免有點心急,忙道:“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終於回神,藍忘機倏地低頭,盯著沾染雨水的月白衣裾,回答了她的第一個問題。

“他只問了你。”

神情滯了剎那,藍熹微的心霍然就酸了,廣袖中的指節逐漸蜷縮著,握緊成拳。

塵封心底最深處的情感,隔著這句話,隔著流年往事,破空而出。

她艱澀出聲:“然後呢?忘機,我也以為我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千遠萬遠為他奔赴,我都心甘,只要他是真心喜歡我,沒那麽喜歡,我也無所謂。”

“我想著,如若我找不到證據,沒辦法還他清白,就離開雲深不知處,和他一起成為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

“可是結果呢,他在乎的、喜歡的人太多了,我的喜歡,對他來說是困擾,是麻煩,是他二選一的棄子。”

藍熹微唇角緊繃,星眸透著無望的悲傷,惻然落淚:“他毫不留情地推開了我,選擇別人,有勇氣選擇跳下萬丈深淵,卻唯獨沒有想過和我走下去。”

“我是放不下,是忘不了,可也就只是這樣了,我的命是金子軒的,我只願阿淩能平安長大,別的,什麽都不期待。”

“藍泱的命給了他,任他處置。”

“他不要,我便再沒有命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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