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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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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陸赫揚伸手過來幫許則擦嘴角,許則才發現自己流了很多口水。

沒擦幾下,陸赫揚把兩根手指插到許則嘴巴裏,弄他的舌頭。許則閉上眼睛,又睜開,神志不清地看著陸赫揚。

“不能在你家睡了,我等一下要走。”陸赫揚抽出手指,指腹在許則的眼尾蹭了蹭。

許則雙目失焦地望了他一會兒,想到現在已經是淩晨了。他合上嘴巴,吞咽了一下,問了一個差點被忽略的問題:“你是訓練完回來的嗎?”他擔心因為自己影響到陸赫揚的訓練。

“是的。”陸赫揚給出讓許則沒有負擔的答案,“過幾天預備校有考試,本來就應該回來了。”

這意味著陸赫揚要待到考試結束,僅僅這樣許則就感到高興。他抿了抿唇,看起來像一個很淡的笑。許則說:“回去路上小心。”

陸赫揚看他幾秒,接著忽然在一旁躺下。他們幾乎沒有這樣好好地躺在一起過,許則轉過頭看陸赫揚的側臉,在心裏默默計時。

數到三十六秒,陸赫揚擡手按了按鼻梁,然後坐起身:“再去洗個澡吧。”

“我自己洗……就可以。”許則也跟著坐起來,能明顯感覺到有東西在往外流。他扯過被單蓋在身下,“很晚了,你先回家。”

“好。”陸赫揚站到床下。褲子一直穿著,他撿起床尾的T恤套上,隨後去拿書桌上許則的衣服。陸赫揚背對著許則將那疊試卷撥開,看見最底下的草稿紙,笑了一下。

他走回床邊,許則仍然一臉無知地看著他。陸赫揚把T恤套在許則腦袋上,叫他擡手,許則就擡起手,穿上T恤。

然後陸赫揚按著許則的臉讓他歪頭,俯身在他脖子上看了看,說:“印子很淺,明天會消的。”

“沒關系的。”許則說,他也不是沒有頂著傷或掐痕去學校過。

陸赫揚把許則的頭擺正,手在他耳後輕輕地摸,問:“對別人也這樣嗎?”

沒有鋪墊的一個問題,許則仰著頭露出輕微疑惑的表情,陸赫揚正垂眼看他,睫毛在眼下打出細密的陰影。許則覺得自己整個人縮成了很小一個,完完全全地站在那片陰影裏,被籠罩住——陸赫揚的註視總是讓他有種因為受到掌控而產生出的奇異安全感。

於是許則短暫地開了會兒小差,好幾秒才回過神:“什麽?”

“打拳的時候,被別人弄痛了。”陸赫揚的手移到許則後頸,覆在腺體的位置,繼續問道,“也會興奮嗎?”

“不會。”許則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誠實地、不帶任何諂媚或討好地這樣回答。

陸赫揚沒說什麽,遮住許則的眼睛,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我回去了。”

“嗯。”許則點點頭。這個吻像獎賞,許則恍惚間又回到了陸赫揚總是給他獎勵的那些時候,在已經得到了那麽多之後——許則發現自己還是很喜歡被陸赫揚獎勵。

陸赫揚回國了,賀蔚也終於知道自己的朋友這二十天都在外面做什麽。

“我不懂。”他說,“明明能順風順水地當大官,為什麽要去軍校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多累啊。你懂嗎,小則,你懂不懂?”

許則只能回答:“不懂。”

“赫揚應該是讀陸軍吧?陸軍在聯盟裏當權的比重最大,如果是陸叔叔要赫揚去讀軍校,肯定會安排他讀陸軍。”

“不知道。”許則說,他確實不清楚陸赫揚打算讀什麽軍種。

“那你呢,你身體素質這麽好,讀軍校也沒問題吧?說不定還能跟赫揚繼續當校友噢。”

許則平靜道:“我過不了體檢的。”

身上的舊傷疤痕太多,連警校體檢都過不了,何況要求更高的軍校,並且軍事訓練封閉嚴密,不能經常探望外婆。至於跟陸赫揚繼續同校——許則向來沒有這種不切實際的願望。

他心裏一點起伏也沒有,賀蔚卻很多心地覺得許則那張一貫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仿佛湧現幾絲落寞,他自以為體貼和巧妙地轉移話題:“哎呀,你幫我看看,我書包這個扣子崩掉了。”

“怎麽崩掉的。”許則把書包接過來,低頭扒開接口處的帶子。

“早上關車門不小心把帶子夾裏面了,我輕輕一扯,那個鐵扣就開了。”

許工匠對賀少爺的“輕輕一扯”沒有做過多評價,賀蔚這個人總有一千種辦法把東西弄壞,開學一個多月,這已經是他換的第八個書包——多少也有喜新厭舊的成分在。許則用小剪刀夾住鐵扣邊緣,把變形的內圈一點點覆原,剪掉因為撕扯而冒出來的線頭,將帶子上的細絲重新塞好,最後壓上另一個扣帽,按緊。

“好了,你看一下。”

“哇,這麽快。”賀蔚扒拉著書包,“我們小則真是人美心善賢惠能幹,如果是個omega,一定有一大堆alpha搶著要娶你回家當老婆。”

許則沈默,因為認為賀蔚的評價跟自己本人毫無關聯。

“愛你,老婆。”賀蔚抱住許則的手臂,歪過身子依偎在他肩頭。

“……”許則不太習慣跟人這樣親近,他試圖把手掙脫出來,但賀蔚抱得十分緊,許則沒能成功。

感覺頭發被什麽東西扇了一下,賀蔚往後仰起頭:“赫揚?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對許則叫老婆的時候。”陸赫揚說。

“請理解我。”賀蔚賴在許則身旁,“不能叫池嘉寒老婆,還不許我管池嘉寒的朋友叫一叫老婆嗎?”

見許則一直扭頭看自己,陸赫揚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耳朵,朝他笑笑,然後對賀蔚說:“有事跟你說。”

賀蔚立馬站起來,攬過陸赫揚的肩帶他往門外走,低聲問:“是不是我哥回來了?”

“今晚的航班。”

“我去伯伯家裏堵他。”賀蔚皺著眉,“從上次給他發信息問他是不是跟唐非繹有來往,就一直沒回我,在國外考察了一個多月,終於肯回來了。”

“你是不是長高了?”賀蔚的註意力就像池塘裏的跳蛙,他上下打量陸赫揚,疑惑地問。

“沒有。”

賀蔚‘切’了一聲:“那肯定是因為練了站姿,感覺更高了一截。”

他話剛說完,就看見許則從教室裏出來往辦公室跑,賀蔚叫了他一聲,但許則沒有應也沒有停腳。

與此同時上課鈴打響,賀蔚把視線轉回來,發現陸赫揚也正看著許則的背影。

“許則怎麽了,有急事嗎這是?”

“不知道,上課了。”陸赫揚說。

許則趕到療養院時葉蕓華已經被強制綁在病床上,她像只在泥濘裏徒勞掙紮的魚,臉色漲紅,瞪大雙目死死盯住天花板,大口喘氣,不停地呢喃著:“血……都是血……全都是血……”

“打了安定,沒有用太大的量。”周禎的白大褂和頭發有點亂,顯然在安撫葉蕓華時費了不少力氣。

許則把葉蕓華緊攥著的右拳一點點掰開,握住她的手,問周禎:“是突然發病的嗎?”

“抽完血的時候沒有壓好,血珠從針孔裏冒出來幾滴,被刺激到了。”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但許則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旁邊推車的托盤上還放著不久前抽取的樣血,采血管被白色醫用膠帶嚴實地包裹起來——是每次為葉蕓華抽血前的必要操作,防止她看到血。

“先陪陪你外婆,我去把檢查報告理一下,跟你聊聊治療的事。”周禎拍拍許則的肩,跟護士一起收拾東西離開。

葉蕓華漸漸平靜下去,半闔著眼睛不肯閉上,有淚水從眼尾滑下來,她一張一合地動著唇,許則彎腰湊近了去聽,聽到葉蕓華說:“血……流光了……媛媛啊……”

含糊又飽含痛苦的聲音鉆進耳朵裏,許則的喉嚨動了動,緊緊握住葉蕓華的手,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像一時直不起身。

臨近中午,許則拿著各種化驗單下樓,外面太陽很亮,許則擡頭望向玻璃大門時被光刺得瞇了瞇眼,模糊中看見外面的圓柱旁立著一道人影。

他走出旋轉門,走到陸赫揚面前,沒有問你怎麽來了,直到陸赫揚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說:“去走走吧。”

住院樓南面的墻下有棵黃槐,十幾米外是泛著粼粼波光的人工湖。許則和陸赫揚站在樹下,喝水時許則沒用任何力氣就打開了蓋子,才發現瓶蓋是陸赫揚事先擰松了又蓋好的。

水好像沒有味道——許則遲緩地反應過來,水本來就沒有味道。

原本身上很重,壓著什麽似的,重到頭和肩膀都擡不起來,現在似乎緩解了一點。許則揉了一下左眼,說:“我外婆很怕血。”

葉蕓華很怕血,從許則十一歲那年開始。

在許洺意外殉職後,喬媛便日日夜夜待在房間裏,不說話也不出門。很多次許則去她房間,總會看見喬媛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兩片平平整整的窗簾,仿佛透過窗簾在看窗外的什麽。

等許則走到她身邊,喬媛就會用那種沒有波瀾的語氣,目光動也不動,對他說:“你自己去玩吧。”

許則就點點頭,走出去,安靜地關上門。他其實不是要媽媽帶自己去玩,只是想陪陪媽媽。

葉蕓華也因此跟喬媛陷入冷戰,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味,她認為生活總是要繼續的,而喬媛卻連半點要重新爬起來的意思都沒有。盡管如此,她還是為喬媛按時做好一日三餐,讓許則送去。許則就像個小仆人一樣,每天端著飯菜送進房間,然後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等喬媛吃一點。這是他感到快樂的時刻,因為可以跟媽媽待一會兒。

很突然的某一天,客廳裏爆發出葉蕓華的斥罵聲,許則把自己的房門打開一條縫,聽見一些零碎的句子。

“你還要這樣多久,許則才多大,爸爸沒了,你這個媽也不管他!”

“現在存款和撫恤金都被騙完了,你滿意了?!”

“為什麽要信那些人,就憑他們說能幫你查許洺到底是怎麽死的?他們都是騙你的!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了,你肯相信了嗎!”

……

一直沒有說話的喬媛終於開口,還是那種平淡無波的語氣:“我連許洺的遺體都沒看到,怎麽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安靜,接著“啪”的一聲猛然響起,許則在門後狠狠一抖,仿佛那記耳光是打在他的臉上。

“法醫的鑒定報告、刑警隊的通知文件,還不夠是嗎?不管許洺是怎麽死的,他已經死了,回不來了!”

這句話也像是對許則說的,爸爸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從七歲到十一歲,許則對父親的死亡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在他心裏,許洺只是出了一次很長的差,一直還沒有回來。但此刻許則回頭看著墻上那對小小的兒童拳套,終於開始理解,死亡就是,爸爸再也不會幫他戴上拳套,帶他去拳擊館裏打沙袋了。

第二天早晨,許則去端早飯,葉蕓華背對著他在收拾廚房,低聲說:“讓你媽收拾一下,我帶她去看醫生。”

“媽媽生病了嗎?”許則問。

葉蕓華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回答:“對,是外婆不好,沒照顧好你媽媽,讓她心裏生病了,現在要帶她去醫院看看。”

“好。”許則點頭。

他進了房間,喬媛還躺在床上,許則像往常一樣把早飯放到床頭櫃,說:“媽媽,吃早飯了。”

喬媛沒有回答,許則於是去沙發上坐著。

等啊等,等了好幾分鐘,喬媛還是沒有起來。許則又走到床邊,說:“媽媽,吃早飯了。”

沒有回應,喬媛保持著面對墻壁的側躺姿勢,許則踮起腳,想看看她的臉,卻赫然看見一塊深紅色的痕跡,像地圖的邊緣那樣不規則,從被子下彌漫出來,一直延伸到枕頭旁,盛住喬媛蒼白的側臉。

大腦還沒能完全明白這是什麽意思,身體已經先行一步止不住地戰栗起來。許則發著抖伸手推了推喬媛的肩膀,僵硬的,冰冷的,石頭一樣。

後來的很多畫面都變得破碎,葉蕓華失神的表情,被血浸透的床單,血肉模糊的手腕。許則像個旁觀者,呆呆站在角落裏,直到暈倒的葉蕓華被擡上救護車,鄰居家的嬸嬸過來將他抱起。

許則把臉搭在嬸嬸的肩頭,柔軟的,溫暖的——媽媽的肩膀本來也像這樣。

“所以外婆很怕血。”許則慢慢說,“在看到過那種場景之後,怎麽可能不怕呢。”

樹葉被吹得窸窣作響,陸赫揚像一個最合格的傾聽者那樣,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很久後他轉身在許則的後腦勺上揉了一下,然後輕輕抱住他。

許則枕著陸赫揚的肩,看見墻上那片翠綠的爬山虎。他想這面墻一定聽過很多祈禱、哭泣和往事,而自己也只是途徑其中的普通一員,沒什麽特別的。

唯一的特別大概就是,他同時把這段往事講給了陸赫揚聽,意味著至少這個時候,他不是獨自一個人在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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