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總是想得多。如果知道的信息太少的話，這聰明人可就徹底腦補得沒邊兒了。紅玉是聰明人嗎？毋庸置疑。被紫華鬧了一回，紅玉腦補出N種可能，把自己糾結個半死，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天色已晚，那三人的吃食還沒著落呢。

紅玉帶著好些點心回了角青的居所，本想找機會和自家主人說道說道他的朋友，卻不想角青先開了口。

“紅玉此番出去，遇見了什麽人？”角青似是漫不經心的說。角青識得紫華嗎？廢話，天帝之女，怎是她見得到的？角青是神族的重點監視對象，她見過的神族，也就是追隨了蚩尤，後來入魔的那幾個。不過，角青終歸是蚩尤身邊的老人兒，神族的氣息，還是知道的。此番，她發現紅玉身上沾了神族的氣息，自然會問上一問。

紅玉下意識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見他沒有阻止，就把這次外出的遭遇說了出來。

聽聞紅玉見到了“韓雲素”，玄霄冷哼一聲，轉過頭去。慕容紫英簡單地介紹了兩句。當然，司徒纖雲之事，或者說，輪回之後，記憶不失之事，不便對外人說，一體雙魂也是不能宣揚的，他只講了韓雲素幫了他的弟子的事情。聽到慕容紫英的說辭，玄霄再次冷哼。

角青自然看出，眼前兩人與那“韓雲素”的交情，不止於此。她沒有說破。作為最早的一批魔族，神族的事情，她還是知道一些的。神族鎮守天界，維護六屆秩序，不可輕離，這是天帝伏羲定下的規矩。不過，如今六屆安穩，諸位神族整日修煉，十分無趣。或有那新生的神族，心性不穩，耐不住寂寞，總想到凡間走上一遭。神族向來人數稀少，縱然有伏羲將自身靈氣輸入神樹之實，創造神族，天界依舊呈現地廣人稀的狀況。這些新生的神族，自然不能統統貶下凡去。而留在天界，這些心性不定的小東西，會惹來不少麻煩。故而，伏羲特別準許思凡的那些下凡歷練。不過，下凡的神族，都要封印修為，等回來了，才能破除封印。這麽多年過去，下凡的神，當真不少。不過，這些都帶著嚴嚴實實的封印，根本透不出本來的氣息。所以，紅玉遇上的這個神族，身上的封印肯定有問題。封印出了問題，沒上報，反而在人間游蕩，還沒人管，可見這位神族的來歷不小。看剛剛的情形，玄霄是認得“韓雲素”的。神魔不兩立——角青所得信息有限，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玄霄至今仍是活蹦亂跳的，那個神族，對玄霄，當是有幾分情誼的。

角青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角青看了看站在一邊，若有所思的紅玉，心中不由感嘆，那邊的一仙一魔，加在一塊兒，這心眼兒，怕都比不過這個劍靈。紅玉入了非道，當真可惜。想到自己方才的作為，怕是讓這個敏感聰慧的劍靈生疑了。角青笑了笑，說：“紅玉別怪我多心。我見你出去久了，回來時又染上了陌生的氣息，心裏難免擔憂，故而有此一問。”

“這卻是紅玉的不是了。”紅玉攤開手，笑著說，“紅玉自問身手還算矯捷，這隱香山也是十分太平，想來……”

角青搖搖頭，打斷她，說：“以你的身手，天下皆可去得。只是，你是從我這屋子出去的，還是小心些吧。”

“怎麽？角夫人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一旁的慕容紫英插言道。

角青愴然一嘆，不肯言語。

自那日之後，角青心情似乎一直很低落，偶爾休息的時候，也時常發呆。這一切都表明，角青夫人有心事。女人的心事，玄霄和慕容紫英不好過問。紅玉前去探問，只得了兩聲嘆息。萬幸，角青的異常狀態，沒影響到羲和的修理，玄霄沒理由暴走。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羲和已經修理完畢，只待玄霄以自身靈力溫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羲和修好了，大家心情都很好。角青似乎忘記了前幾日的抑郁，拉著這一仙一魔一劍靈，就要喝酒。紅玉使出了渾身解數，整治出了一席酒菜。弄完了那些，她覺得自己沾了一身的油煙，那紅玉古劍的原身，怕也閃著油光。不過，她的心情是愉悅的：這保姆兼廚娘的工作，終於要結束了。

有一個偏好杯中之物的師弟，玄霄對酒之一物深惡痛絕。慕容紫英自幼就是乖孩子，做的最出格的，也不過是幫著妖物打同門(=.=)，協同好友戰掌門(>.<)，神族大牢劫玄霄(……)。這酒，他是不沾的。紅玉盡著丫鬟的本分，離酒壺遠遠的——不知道沾了酒，紅玉古劍會不會生銹（餵！）。角青似乎是個愛酒的。她給另外兩人各倒了一杯，就捧著酒壇子，自顧自的灌了起來。

角青擺酒席，玄霄和慕容紫英不好不給面子。玄霄喝了一杯，慕容紫英應景兒地沾了沾唇。然後，他們就看著角青一杯接著一杯，杯盞不停。後來，角青覺得不過癮，直接抱著壇子喝。一眨眼，角青已經灌了兩壇子進去。角青面色不改，口齒清晰，真不知她把就喝到哪裏去了。等角青目光迷離地看著玄霄傻笑的時候，另外兩人才發現，這姐妹兒早就醉了，只是體質特殊，面上看不出來罷了。

慕容紫英嘆了口氣，正要叫紅玉將角青扶回臥房休息，不想角青先站了起來。角青一手抓著酒壇子，一手四下裏揮舞，身子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她下一個動作會碰到哪裏。此時，地上已有了好幾個空壇子，都在角青近旁，再加上旁的物件，在這個本就算不得寬敞的屋子裏，紅玉一時半刻，還真近不得她的身。

不管玄霄怎麽狂傲，慕容紫英有著怎樣的名望，歸根到底，他們都是厚道人兒。若是紫華、長琴那樣的，便是不把人打昏了，也要賞個定身術去，哪會由著她胡鬧？

在玄霄不耐煩地想要暴力解決問題之前，角青又“哇”的一聲，嚎開了。她一邊哭，一邊罵。先罵公孫軒轅無恥，再罵神界覬覦龍淵七劍，後又罵伏羲扣下了始祖劍，到最後，那些話是在不堪入耳，也辨不清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慕容紫英和紅玉只顧著照看撒酒瘋的角青，不曾註意玄霄陰郁的臉色。

這酒席本可算是踐行宴，可角青鬧了一場，又醉得不省人事，加上角青獨居於此，無人照料，慕容紫英和玄霄也不好扔下她一走了之。

角青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她草草地喝了紅玉煮的白粥，便來向客人道歉，交談之時，難免提到了那晚角青的言語。

角青幽幽一嘆，說：“不過是陳年舊事，本不欲拿出來擾人清靜，不想我酒後失態，倒叫你們聽了去。罷了，你們既然好奇，我便說上一說吧。”

慕容紫英道：“在下慚愧，絕無……”

角青擺擺手打斷他，說：“無妨，這些事堵在我的心口，不得解脫。和你們說道說道，也不錯。”

“願聞其詳。”玄霄道。

“事情要從上古時候說起了。上古三皇，是開天辟地便存在的大神通者，是神族的領袖。他們修為相若，地位相當，無有高下之別。然，伏羲女媧既是兄妹，又是夫妻。憑借這一層關系，伏羲登上了天帝之位，神族也成了他的一言堂。神農陛下不貪權位，對此不甚在意，一時之間，倒也相安無事。”角青嘆了口氣，說，“可是，神農陛下突然亡故。可笑！神農陛下精研醫術，怎會誤食斷腸草？”

“依夫人之見，神農大神竟是被人害了？”慕容紫英驚訝地說。

角青微微搖頭，說：“神仙之事，又豈是我等凡人說得清楚的？”

玄霄冷哼一聲。慕容紫英擔憂地看了自家師叔一眼，給了角青一個歉意的眼神。

角青不在意地笑了笑，說：“後來，神農陛下轉世為人，就是炎帝陛下。炎帝陛下仁厚，從者甚眾，又有神農陛下的舊屬相助，本可成就一番功業。可是，天帝伏羲竟是容忍不得！呵！伏羲令神族不得插手人族之事，又遣仙人襄助有熊部落。炎黃之爭，終究成就了皇帝的威名。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無論是神農陛下，還是炎帝陛下，都不是弄權之人。可是……”角青露出悲傷的神色，說，“炎帝陛下在有熊部落失蹤，這麽多年過去，連魂魄亦不得見，恐怕是……”

“神界，哼！”玄霄嘲諷地說。

“如此行事，有違神界盛名。”慕容紫英亦道。

“細算起來，龍淵部落乃是蚩尤陛下的臣屬，與炎帝陛下，無甚關聯。”角青說。

“魔皇蚩尤？”慕容紫英驚呼道。

“對。不過，那時候，陛下還只是個部落的首領，非是魔族。”角青說，“陛下素來敬重神農陛下，不忿他的遭遇，更不願對公孫軒轅乃至伏羲那等小人俯首，故，揭竿而起。”

“好！”玄霄讚道。慕容紫英也露出了讚許的神色。

瓊華派的主流思想是斬妖除魔。護佑蒼生。說白了，就是將自己當成了正義使者。但凡與他們不同路線的，就是邪魔外道。玄霄被同門捧著慣著，即使有了十九年冰封的挫折，責任也是旁人的，最後養成了孤高狂傲的性子。眼下，他的仇恨都集中在神界。聽聞神界德行有虧，蚩尤不畏強權，憤然反抗，玄霄十分敬佩。慕容紫英呢？他在瓊華長大，自然也是那般想法，只因沒有玄霄堅定，或者說，偏執，還能聽進他人言語，知道瓊華的某些作為，確實不對。只是，自幼時起的潛移默化，哪是那麽好消除的？不過是不顯罷了。待修煉有成，他聽到的都是讚語。紫胤真人被譽為“天下禦劍第一人”，哪有人敢說他的不是？故而，對認定的事情，慕容紫英也是十分固執的。當初，瓊華固然有錯，可九天玄女在他們犯錯之初不曾出現，在最後可以將他們打落塵埃，這終究讓他有了一些想法。（九天玄女：我當初隨手教了他們一些東西，他們就賴上我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事務繁忙，哪有時間時時刻刻盯著他們！人間收賬還要等年關呢，誰知道不過半個多月的工夫，他們就能弄出這麽大的事情！）而後，五百年之期已過，神界並未放出瓊華被囚的弟子，在慕容紫英心中，對神界已經有了言而無信的印象。如今，聽聞伏羲排除異己，迫害神農，慕容紫英心中不忿，竟是一點兒懷疑都沒有。蚩尤不畏天帝之威，他怎能不心生敬意？

角青窺見兩人神色，微微勾起唇角，感動地說：“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們敢這般稱讚陛下了。”

“世人愚昧，理會他等作甚！”玄霄說。

角青露出一個三分欣喜，七分傷感的笑容，說：“陛下的作為，不容於伏羲。他命仙人下凡，輔助公孫軒轅剿滅陛下所部。陛下雖有神通，又怎敵得過那些修煉了無數年的神仙？陛下敗了，仍不願屈服，便帶了殘部，去了魔界。”

好了，悲情英雄徹底征服了瓊華出產的兩只。

“魔界環境惡劣，當初追隨陛下之人，十不存一。龍淵部落精於鑄造，卻沒有上陣殺敵的本事，若是去了魔界，怕是都活不了了。陛下仁慈，並未帶龍淵部落前往魔界。龍淵人皆為優秀的工匠，公孫軒轅覬覦龍淵的鑄造之術，倒也不曾太過為難。”角青哀傷地說，“等到後來，先有龍淵部落的族長，陛下的親弟襄垣以自身為祭，鑄成了始祖劍，又有龍淵七劍陸續出世。神界本不在意，等到陛下進攻神界之時，諸神窺見始祖劍的威能，方知龍淵部落的厲害。陛下中了神界的暗算，被封印。始祖劍則落到了伏羲手中。伏羲覬覦始祖劍威能，卻禦駛不得，便將其封鎮在雲頂天宮，旁人難愧。而後，他又得知龍淵七劍的存在，欲將其盡數毀去，將龍淵部落之民盡數屠滅。女媧先他一步將七劍封印，將龍淵部落之民帶入幽都地界。哈！說什麽娘娘仁慈，不過是覬覦七劍威能，覬覦龍淵部落的鑄造之術罷了！”

“滿天神佛，皆是如此，猶自言受命於天，當真可笑！”玄霄冷笑道。

慕容紫英皺緊了眉頭，沈默不語。

“先祖本是龍淵部落一鑄劍師，事發之時，正好在外尋找一種稀有的礦石，不想歸來之時，不見族人，入目盡是殘垣斷壁。”角青聲音顫抖地說，“先祖心下惶惑，輾轉多時，方知其中原委。可嘆龍淵部落之民與世無爭，一夕之間，盡數成了無家之人。”

“夫人節哀。”慕容紫英說。

“不過是上古之事，時日已久，我，大概已經算不得龍淵部落之人了吧。只是，提起這等舊事，仍是不免自傷自憐，倒叫你們見笑了。”角青嘆道，“先祖一生，曾有兩件憾事。一是親舊隨女媧而去，先祖不願寄人籬下，竟是再見無緣。二則是與劍有關。鑄劍之人，亦是愛劍之人。先祖欲取回龍淵之人所鑄之劍。可是，七劍為女媧封印，尋覓不得。始祖劍更是在神界的雲頂天宮，先祖不過是一個凡人，如何能得到？可嘆寶劍鋒芒，竟無得見天日之機！”角青說到最後，竟落下淚來。

之後，瓊華出產的兩只勸慰角青，難免自傷身世，覆又激起了對神界的憤恨，熱血上頭，竟承諾要幫助角青取回始祖劍。旁觀了整個事件經過的紅玉覺得不妥，卻又說不出什麽。角青不過是酒後失態，在旁人的追問下，說了一段故事，落了兩滴淚。其他的事情，竟都是玄霄和慕容紫英自己的主意。便是紅玉自己，聽了角青的話，對神族亦是不滿。想來，神族真的是德行有虧吧。

有理由和神族死磕，玄霄興奮異常，一連幾天，都處於熱血上頭的狀態——這又是火相的修煉功法，又是魔氣的，皆是暴烈異常，威力固然不凡，終是影響了玄霄的性情，消磨了理智。前些日子慕容紫英輕松破開了束縛玄霄的咒法，面上不顯，心中終有那麽兩分得意。此乃人之常情，本無過錯，偏偏時機不對，讓他估算錯了自己與神族的差距。待冷靜下來之後，慕容紫英心下略有不安，終無退縮之意。

這兩只，竟真的認真計劃起奪取始祖劍之事。

成功騙來兩只冤大頭的角青愉快異常。那兩人的神族朋友若是給力，始祖劍就能回到自己手裏；若是不給力，她角青也沒什麽損失，神族會幫她殺人滅口的。若是那兩人見劍起意，更是不用擔心。她角青再不擅長戰鬥，對付這一仙一魔兩個小輩，總是不成問題的。手裏有始祖劍又如何？襄垣是始祖劍的劍魂。他還能棄了自己這個嫂子，幫那兩個外人不成？這些名門正派養出來的呆子，看著叫人討厭，用來做棋子，卻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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