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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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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為甚麽到此時又要我與秦王打好關系?”王藉疑惑道,“既家中已決定全力支持寇少帥,又何必再顧忌秦王這邊,更何況如今秦王的形勢並不好,如今藉才知大哥的決定方是高瞻遠矚之策!”他的臉上是真心的欽佩儒慕。

因王藉作為王氏世家子弟,在長安亦是長袖善舞的人物,相交皆是貴門世家子弟,自然知曉如今李世民的窘迫地位,雖其在長安乃至整個李唐聲望都極高,深受百姓敬重,但李淵待他卻日益疏遠乃至防備,甚至近日已有準備在洛陽之戰後將他永遠幽禁。

這樣的秦王即使再有人格魅力,如何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登上皇位的希望仍舊極其渺茫。因李唐非是他的天下,李唐的百官將領非是他的部下,而是他的父親李淵的,是以李世民莫說要登上帝位,在天下之爭結束之後,能不能活命亦是個問題。

王猗淡淡一笑道:“我昔日便是因對魔門知之甚深,方能猜到李世民此時的局面,魔門對李唐的滲透已深,而唯有李世民乃是李唐的一塊凈土,魔門的手無法伸到他的身上,不得不說李世民此人實在不凡,若非有這樣的門閥背景,他亦能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奈何這門閥造就了他,也限制了他。李淵非是無能之輩,只他身上有世家門閥的舊習,魔門對李唐的滲透不是一日兩日,李淵根本無從防備。”

“可李世民如今即便有慈航靜齋的支持,怕也很難再成功了罷,除非慈航靜齋親自來守著他,否則終有一日李世民或命喪魔門手中或被李淵賜死,即便李淵顧念父子之情留他一名,他日李建成登位之時,便是他李世民身死之日。”王藉道,盡管他對李世民十分仰慕欽佩,但不得不承認李世民確實不如寇仲。

寇仲的少帥軍完全由他一手建起,全軍上下只聽他一人號令,他既是無敵的統帥又是最高的決策者,因他並非世家門閥出身,又是孤兒,無身家拖累,本身就是天下聞名的高手,又兼與魔門結下深仇大恨,反倒成了魔門深深忌憚的人物。

“洛陽此戰恐怕乃是李世民心中最為矛盾的一戰,因他知道若是此戰他成功殺死寇仲,也將敲響他自己的喪鐘,因寇仲一死,他的用處便大大減弱,李淵很有可能將他作為棄子,因他名望太高,已到了李淵不能容忍的地步。”王猗遞過一張最新送來的情報,自從接手少帥軍的情報工作,王氏近百年來埋下的線都全面被利用起來,莫說是李唐的情報,就是整個天下,王猗都了如指掌,“看看這個。”

王藉接過,只粗粗掃了幾眼便驚道:“宋缺竟是如此之快,我原以為他要待得春暖花開之時才會北上!”

王猗看著窗外天色,“至今少帥仍不知道此情報。”

“為何不告知於他,須知他知道了這個消息,必多幾分對付李世民的信心,洛陽之戰恐是艱難慘烈的一戰。”王藉大惑不解。

王猗面色沈凝,“因宋缺不願讓寇仲知道!在此情報送來的同時,有一封警告書送到了我手中,這乃是宋缺對寇仲的最後考驗,只需他通過此試,宋缺將全力支持他奪取天下,助他登上皇位,唯一的條件便是立宋缺之女宋玉致為皇後。”

王藉嘆息道:“幸得大哥阻下了叔公的建議,十九堂妹雖是容貌出眾,但若是此時送來,無疑是得罪宋缺之舉,殊為不智。”

“不僅如此。”王猗口吻有些冷,“寇仲與宋玉致本就兩情相悅,只是宋玉致並不喜寇仲卷入天下之爭,並將她變成寇仲與宋缺聯盟的籌碼。宋缺此時已帶人北上,以我對寇仲的了解,此仗雖然艱難,但於寇少帥而言,定可支撐到宋缺援軍到達之時,到時宋缺與少帥軍的聯盟就變得極為牢固。”

“而我王氏倒是弱上一些。”王藉苦笑道,“我王氏有的只是積年的財富與人脈,並不能與宋氏門閥兵強馬壯相比。”可寇仲自得了楊公寶庫,對於財富便無甚太大的要求,他本身又非是貪圖享受之人。

“宋缺早年便心懷天下,作為宋閥的繼承人,他所想的並非爭霸天下,而是想要保持中原的正統,經五胡亂華,中原血脈已是不正,例如李世民便有胡人血統,但宋閥乃是南方門閥,宋缺所堅持的便是中原大地漢族文化的正統地位。”王猗面前的茶已經涼透,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劃過精致的雨過天青茶杯,“這乃是我今日分析宋缺此人得出的結論,是以他扶持寇仲,盡管寇仲身世不明,出身貧壤,但他本身是純正漢人,又本性良善,才能不凡,最重要的是,與其他勢力毫無瓜葛,對宋缺而言便是完美的扶持對象。”

王藉皺著眉道:“這是何意?”他顯然未曾明白王猗說這些的意義何在。

王猗淡淡笑道:“只是這些讓我得出一個結論,宋缺對皇位毫無興趣,一旦他帶著宋氏兵馬與少帥會和,少帥將變成唯一的統帥,少帥軍將迅速壯大,並只有少帥這一位最高決策人。”

“這不好嗎?”王藉看向他,“這應是對我們有利的事,他日少帥登上皇位總比宋缺要有利一些罷。”

王猗搖頭道:“你不懂,這原是最好的事,幾乎解決了我們所有為難之事,王氏又能因勤王之功而興盛百年。但奈何我又發現一個最大的問題。”

“還能有甚麽問題?”王藉不解,“洛陽之戰一旦結束,宋缺率人北上,到時便是南北對峙之勢,但李唐內憂外患,少帥軍卻士氣高昂,此消彼長之下,寇少帥奪取天下只是時間問題。即便慈航靜齋請出寧道奇出山,甚至四大聖僧親自出手,亦是很難扭轉局面了罷!畢竟秦王非是李唐皇帝,而少帥卻是少帥軍說一不二的絕對統帥。”

王猗撫觸冰涼的茶杯壁,嘆了口氣道:“如今有兩個最大的問題。”他伸出白皙的手指,“一為塞外之患。近日收到塞外的信息全然不容樂觀,塞外數支力量已結成了聯軍,以頡利的野心,早就對中原心存覬覦,昔日香氏作為突厥的爪牙,龐大的情報網讓頡利對中原了如指掌,雖如今香氏勢力為我們連根拔起,但香玉山仍在塞外,且頡利並未將之遺棄,很有可能此子手上還有甚麽籌碼。到時中原一分為二南北對峙,少帥要拿下天下非一時之功,反倒成了塞外聯軍進軍中原的好時機,若真如此難免生靈塗炭,百姓遭難。”

王藉卻冷靜道:“但站在少帥的角度,若塞外聯軍進軍中原,首當其沖的便是李唐,少帥軍可一步步蠶食李唐勢力,雖可讓塞外聯軍逞一時之勇,嘗到一點甜頭,但塞外未教化之民根本不懂治理中原之道,且到時少帥可打著恢覆河山的旗號,將這些塞外異族趕回老家去,甚至將他們打得此生不再敢進犯也非是難事。”

“戰爭非是這麽簡單的事。”王猗俊美優雅的面容上尚是首次出現憂色,“不說戰爭的殘酷,即便如此,到時留給少帥的便是一個殘破的山河,需要數十年的大治方可恢覆生息,塞外鐵蹄之下,天下將傾,焉有完卵。更何況,李唐若是邀少帥和談同抗塞外聯軍,少帥為天下民心所向必不能拒絕,且他生性良善,非是心狠之人,定會放下仇恨與李唐共拒異族,但到那時,因與李唐不能相互信任,倒很有可能為塞外聯軍鉆了空子,有一招叫做反間計,原本短時便可結束的戰爭,可能反倒會持續許多年。”

王藉愕然看向王猗,卻不得不承認他比自己要看得更為深遠透徹。

“第二,少帥軍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王猗臉上露出深深的無奈之色,“你知我擅觀人之術。”

王藉心悅誠服道:“大哥的觀人猜心之術便是寧道奇亦是深讚的,天下少有人及。”

王猗站起身來,走到廊前,腳下木屐發出悅耳的輕響,“我觀寇仲、徐子陵、跋鋒寒與龍葵四人已多時,跋鋒寒此人乃是一個天生的戰士,他對任何權勢地位、金錢美人都不會有多大興趣,追求的只是武道的巔峰,看似心狠手辣,實則極重情義,只須與他性命相交,他必願以命相報;徐子陵比之寇仲,要更善良更仁慈,所以也更優柔寡斷一些,但他卻是個真君子,一個真正坦蕩仁善,其心如蘭的真君子;至於龍葵,這個女子經歷太多,其心難測,只看來難以親近……”

王藉笑道:“讓你去猜那女子的心想必太難,我知有一詞叫‘當局者迷’!如今大哥你被她迷了去,自是其心難測了。”

王猗並不著惱,淡淡笑道:“最重要的乃是寇仲此人,他有爭霸天下的雄心,亦有爭霸天下的決心與能力,他能從一個市井之人走到如今的位置,本身就極具才能,這是戰爭策略的天賦,此等人生於盛世或埋沒市井,或可為良將,生於亂世,卻是可為一世之英雄。”

“如今卻可能是開國之君主了。”王藉接過話頭道。

王猗卻嘆了口氣,頗為幽怨地吐出一句,“問題便在此處,此人,偏生並無帝王之心!”

王藉目瞪口呆,不禁失聲道:“甚麽!”

王猗看向他,一掃平時的從容優雅,帶著幾分惱怒道:“說白了,便是此人根本不想做皇帝!”

“這怎可能!”王藉根本難以置信。

王猗冷哼一聲道:“此時他尚且不覺,等洛陽之戰結束,必然將此事列為第一頭疼之事,且等著罷!”

王藉徹底變成一只呆頭鵝,木然問道:“等甚麽?”

王猗惱怒道:“等那個只想征戰天下卻不想坐那個位置的英雄人物寇少帥將這個問題丟到我的頭上請我解決!”

王藉發現他的心臟還不夠強大,他看著他的大哥,聲音微弱到幾乎自己也挺不清晰,“……會否是你看錯……”

王猗瞪了他一眼,“我亦是希望如此!”

“所以,讓我繼續交好秦王是為了……”王藉總算想起兄長找自己來所為何事。

王猗瞇著眼看向夜空,淡淡道:“只是為了留一條後路罷了,藉,你去罷!”

明月當空,正是好月色,只是夜風寒涼,王猗身上的廣袖長衣翩然飄起,他依舊冷靜雍容,許久才輕輕地咳嗽兩聲。

他的身後綠衣與紅錦對看一眼,眼中憂色漸濃,卻不敢勸,因大公子本就是說一不二之人,又豈是她們這種奴婢勸得了的?這些日子大公子為少帥之事殫精竭慮,雖從未有一日陪他上過戰場,卻非是悠閑度日,反倒比他們更加耗費心神,鎮日這些戰訊都由他親自經手,未曾漏過哪怕一條無關緊要的訊息,然後一旦分析出甚麽,便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前方少帥手上。

且那幾人尚且可以並肩作戰,公子卻只能孤獨地鎮日處在這後方,一日一日地疲憊下去,雖表面看來依舊雍容優雅,實則亦是勞累不堪,偏他甚麽都不說,那時感染風寒躺在病床上仍在處理前方戰訊,是以這病拖拖拉拉的,竟是一直不曾好,今日又站在園子裏吹風……

“公子。”綠衣終是忍不住,“披件衣罷!”

王猗卻不動,淡淡道:“不必。”

綠衣眸中亮起晶瑩之色,幾乎要落下淚來。

王猗看著天上星,“此時她在做甚麽呢!恐怕正在戰場上浴血而戰罷!不知衣裙上尚要沾染多少鮮血……”他的聲音輕輕的,仿佛只是對自己說,眉眼帶著些微的憂,些微的愁,些微的難過。

半晌才一甩袖子,漠然道:“回罷!”

綠衣與紅錦這才如釋重負,只是看著王猗又低下頭咳嗽,那副隱忍的模樣只讓她們心頭更酸。

但她們皆明白,心系洛陽的公子,今夜恐怕又是難以入眠。

只這寒風秋霜,伴他一夜獨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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