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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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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琛要去牽顔布布,顔布布卻沒有將手遞給他,而是突然去撩他T恤下擺。

封琛一個沒留神,衣服下半截被撩起,露出滿布青紫的後背。

“幹嘛?”封琛飛快拍開顏布布的手,放下衣擺,轉頭時看見顏布布楞楞地盯著他,臉上神情既驚訝又難過。

封琛怔了下,放緩語氣道:“走吧,他們都在排隊了,我們也過去。”

在廣場右邊找到給A巢C區劃分的位置,這裏已經排成了兩路長列,吳優和兩名助手正在忙著測量體溫。

顏布布挨著封琛排隊,眼睛四下打量,看見那名穿著白大褂的眼鏡醫療官,正在B巢那裏忙碌著。

“哥哥,我離開一會兒,馬上就回來。”還不待封琛回答,顏布布就松開他的手,鉆過人群,向B巢區一溜跑去。

眼鏡醫療官接過旁邊人遞上來的數據表,看完後吩咐了幾句,又去另一邊查看測溫狀況。來來回回幾趟後,他察覺到身旁始終跟了名小男孩,但也並沒有在意。

一個不留神,他手上的數據表掉了幾章,連忙彎腰去揀,那名小男孩也蹲在旁邊,幫著一起揀。

“小孩兒,你家長呢?這裏太多人了,不要到處亂跑。”醫療官看著這個長相漂亮的小男孩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顏布布將數據表遞給他後,並沒有做聲,只默默看著他,目光裏帶著幾分忐忑。

醫療官瞧他這神情,聲音放低了些:“你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顏布布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小,但醫療官還是聽清了:“……我叫樊仁晶,哥哥剛才被人撞了,背上有烏團,我們是有藥的,但是那藥在房間裏,現在沒法回去拿……”

他口裏所說的藥,就是那兩瓶一直放在房間裏的維C和健胃消食片。

醫療官明白過來,立即喊住旁邊經過的一名士兵:“等等,你身上有外傷藥嗎?活血化瘀的,給這個小孩兒,等會你去醫療點,我再給你一瓶。”

顏布布接過士兵遞來的玻璃小藥瓶,感激地給他和醫療官分別道謝。

“去吧去吧,找你哥哥去。”醫療官摸了摸他的頭。

顏布布飛快地跑回A巢C區,看見封琛正四處張望,連忙鉆過人群,扯了扯他衣角:“我在這兒呢。”

封琛都打算去找人了,見到沖過來的顏布布,便厲聲斥道:“亂跑什麽!沒見到處都是人?萬一又有人異變,像剛才那樣亂起來你怎麽辦?”

顏布布也不惱,只取出身後的手,舉起小藥瓶遞到他面前:“看,我給你找的藥。”

封琛看也不看那藥瓶一眼,板著臉轉回身,顏布布將瓶子放進背帶褲胸兜,去牽封琛的手,也被他甩開。

顔布布又去牽,還伸出食指在他掌心撓了撓。封琛這次便沒有再甩開他,只將他的手給反握住。

顏布布跟著隊伍往前移動,聽到左側有人在哭。他轉頭看去,看見小胖子就排在左邊隊列裏,被他爸爸抱著,正在大聲嚎哭。

因為距離很近,燈光光線也好,顏布布能看到他喉嚨上壁垂吊的小舌,隨著哭嚎聲在震顫。也看到他那兩排牙閃閃發光,但那排下牙卻有一個不算小的黑洞。

顔布布正要移開視線又停住。

——等等,黑洞?

待確定那黑洞是掉了牙後,顏布布眼睛放出灼灼光芒,歡喜得差點笑出來。

小胖子哭著看向這邊,對上了顏布布的視線。

顏布布朝他揮揮手,喜不自勝地做了個誇張的嘴形:“嘿,豁牙。”

小胖子倒吸口氣,生生咽住了哭聲,閉上嘴埋進他爸爸懷裏,只無聲而痛苦地嗚咽。

他爸爸有些無奈地說:“不就是在鐵架上碰掉了兩顆牙嗎?沒事的,別哭了。”

封琛察覺到顔布布的動作,往那邊看了眼,問道:“怎麽了?”

顔布布眉飛色舞地笑道:“沒什麽,嘻嘻,沒什麽。”

接近兩萬人進行體溫檢測,不是件輕松的事,直到半夜三點,也才檢測了一半,如果要全部檢測完的話,應該會到早上。

廣場上的人雖然多,卻都沈默無聲,氣氛沈重凝肅。顏布布困倦不堪地排在隊伍裏,閉著眼睛靠在封琛身上,靠著靠著身體便慢慢下滑,坐在他腳背上睡著了。

隊伍往前移動時,封琛動了動腳:“顏布布,動一下。”

顏布布腦袋靠著他小腿,眼皮都沒顫一下,睡得半張著嘴。

“豬一樣。”封琛低聲嘟囔了句,卻也沒叫醒他,只抓住他肩膀拎起來些,將腳挪前幾步後再放下人,讓他坐在腳背上繼續睡。

排到隊伍前列,吳優看了封琛一眼,又探頭去看坐在他腳上睡覺的顏布布,關切地問:“剛才沒事吧?”

“沒事。”封琛回道。

封琛開始測量體溫,在測溫棒湊到額頭前的瞬間,他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直到看見屏幕上綠色的數字:36°,這才放下心來,伸手要去搖醒顏布布。

吳優趕緊阻止:“別把他弄醒了,我過來測就行。”

他拿著測溫器繞到桌前,測完顏布布體溫後,笑瞇瞇地看著酣睡中的小孩兒:“你看他,睡得多香。”

封琛也低頭看著顏布布,將他頰邊的一抹灰輕輕抹掉,再和吳優道別,抱起他往蜂巢大樓走去。

回到房間後,封琛也懶得再洗澡,倒了些熱水洗了臉腳,又給顏布布擦了臉,扒掉他身上的臟衣服,將人塞進了絨毯裏。

他拿起臟衣服準備丟進盆,卻從顔布布的背帶褲裏掉出個小瓶,骨碌碌滾到墻角。他想起那是顔布布給他找的藥,便過去撿了起來。

這瓶身雖然光溜溜的沒有說明,但一揭開蓋子,聞到那熟悉的味道,他就知道這是軍用的外傷藥。

他看了那乳白色的藥膏片刻,這才走到床邊,脫下上衣,挖出一小坨藥膏,反手塗在後背上。

清涼的藥膏接觸到皮膚,酸痛感立竿見影地消退了不少。

封琛塗好藥,再穿上幹凈衣服,啪嗒關掉燈,輕手輕腳在顏布布身邊躺下。

安靜中,不知哪個房間有人在哭,悲慟的哭聲從門縫鉆進來,像一條細長的繩,將人心臟一圈圈纏緊,勒出了苦澀的汁水。

封琛閉眼平躺著,胸口悶漲得難受,直到聽到身旁顔布布的呼嚕聲,那揮之不去的窒息感才被驅散了些。

他伸出手,摸到顔布布的手,並輕輕握在掌心,在那斷續的哭聲中漸漸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蜂巢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飯堂裏的聊天談論不再,人們都沈默地排隊吃飯,再沈默地離開。

就如同林少將說的那樣,每人的信用點都只剩下了一百,可就算這樣,也沒有人報名去溫控種植園,似乎都在等待,在觀望,在看別人會怎麽辦。

封琛和顏布布每天只打一頓午餐,還不能吃完,要留一半當晚餐,勉強湊合著把那天對付過去。

封琛知道這樣不是個辦法,就算兩人每天只吃一頓,一個月也要花費一百五十點,何況還要交二十點的房租。但他只要給顏布布表露自己想要去替軍隊做工的想法,顏布布就驚恐地抱著他,不準他走。

從地震以來,顏布布就特別黏人,從沒有和封琛分離過一小時以上。哪怕封琛是去洗澡,他也會等在簾子外,似乎只有和封琛形影不離地在一起,他才會有安全感。

今天打了午飯,封琛如同平常那樣拖過小櫃子當桌子,兩人就並排坐在床上吃。

揭開飯盒蓋,裏面只有半盒米飯,還有一勺頓頓都能看見的清炒豆芽和豆腐。

黃豆便於囤積,豆芽豆腐是黃豆制品,所以這段時間的菜全是這個。那米飯著實少得可憐,但就算只有一小團,也還得省下一半留著晚上吃。

顔布布往嘴裏餵了一勺飯後,見封琛只看著飯盒沒有動,便也停下了餵飯的動作。他咬著勺子略一思索,便將自己的飯盒遞了過去,說:“哥哥你幫我吃吧,我吃不完。”

封琛轉頭,視線落在飯盒上,又順著那只手慢慢往上,看著面前的顔布布。

雖然顏布布從來不說餓,總說吃得很飽,但才過去了一周,那肚皮上的肉就明顯地消退下去,臉龐也變得尖尖的,襯得臉上那對眼睛更大。

“你幫我吃吧,我好像吃不下。”顔布布嘴裏這樣說著,卻咽了口口水。

封琛沒有去管那只飯盒,只道:“顔布布,我還是想去地面做工。”

“不行!你不要去!”顔布布陡然變臉。

封琛說:“這工作沒有那麽危險,不然還能活下那麽多軍人嗎?”

“不行,不行,除非你把我也帶上。”顔布布放下飯盒,著急地去摟封琛的腰。

封琛掰開他纏在腰間的手:“那不可能,出去的人必須穿隔溫服,吳叔說的你也聽見了,軍隊不讓十歲都沒滿的人去地面。”

“那你也不去,哥哥,你別去。”顏布布立即又摟了上去,那模樣看著像是要哭了。

封琛問:“如果我不去的話,我們吃什麽?”

“我不吃,我把我的都讓給你。”

“那你不會餓死嗎?”

“我不怕餓死。”

封琛:“……”

第二天中午,兩人在飯堂打飯時,櫥窗口突然吵了起來。

一名壯漢指著自己的飯盒,朝著打飯大媽怒氣沖沖地叫嚷:“以前一個饅頭有我拳頭大,現在都縮水了一半,是不是存心要把我們餓死?”

大媽也很委屈:“我還想把饅頭做得臉盆那麽大,問題是有那麽多的面粉嗎?”

周圍的人也不再沈默,紛紛跳出來指責。

“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本來就只有一百點,結果飯菜越來越少,這不是想把人餓死嗎?”

“我還不如在地震裏死了,一了百了,總比現在這樣生生餓死的強。”

“我們全家都只吃一頓,小孩餓得嗷嗷叫。”

……

“吵什麽?亂糟糟的吵什麽?”吳優從門口大步進來,指著這些人的鼻子訓道:“現在這種情況,存糧越來越少,能有口飯吃都算不錯了,你們聲音一個比一個大,有本事去種植園把糧食種出來啊?其他區都有主動申請的了,就我們區拖後腿,一個申請的都沒有。”

砰一聲巨響,開始那名壯漢踢翻了一條凳子:“去就去,老子反正單身一個,就算死在外面,也比在這裏挨餓強。”

吳優原本還沈著臉,一聽這話,飛快地從背後取出一本冊子,再拔掉水筆蓋:“你叫什麽名字?”

他這副早已準備好的模樣搞得那壯漢一楞,片刻後才道:“劉思銘。”

“後面是哪兩個字?”

“思想的思,銘記的銘。”

“劉……思……銘……”吳優登記完,本子往腰後一插,“走吧,劉思銘,和我一起去軍部,再過十分鐘,去往種植園的車就要出發了,你剛好趕上。”

劉思銘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跟著吳優出了飯堂,其他人也不打飯了,都湧到走廊上,看著他的背影。

封琛默默地打完飯,牽著顏布布回了房,等他午睡後,又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你也要去地面做工?那太危險了,不行不行。”吳優坐在方桌前,放下手裏的飯盒,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的確是在動員大家去地面做工,但也是動員那些身強力壯的成年人。你才多大啊,怎麽能去那麽危險的地方呢?”

封琛站在他面前,語氣誠懇地道:“吳叔,我身體素質很好,不比那些成年人差。”

“那也不行。”吳優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和晶晶不容易,但這安置點裏也有適合你幹的活兒。比如去撿溧石,三顆就是五點,只是那個需要運氣,不保證每天都能撿到,可能好幾天也見不到一顆。但再怎麽樣也比去地面強,一個月好歹能掙那麽幾十點,勉強混個半飽。如果你想幹的話,我去給溧石礦的負責人講講,將你塞進去。”

封琛當然知道撿溧石輕松得多,但也知道就算每個月再多出幾十點,他和顔布布依舊要挨餓,便搖頭拒絕:“我還是去地面做工吧。”

吳優擡頭註視著他:“秦深,你知道吳叔並不是個好人,現在這情況也容不下好人,但我是真的想你和晶晶能過得輕松一點。”

“謝謝吳叔,我知道您的好意,心領了。”

吳優見封琛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更改的堅持,於是便嘆了口氣,道:“行吧,我給你記上名單,不過你要是反悔了,隨時找我取消都可以。”

“謝謝吳叔。”

顔布布一個午覺睡醒,看見封琛就坐在床邊,用小鉗子擰那塊鐵片。他不知道封琛在搗鼓什麽,但不妨礙他就安靜地躺在旁邊,並看得津津有味。

封琛將最大那塊鐵片往上合攏,形成一個橢圓形的空心鐵球,再給鐵球裝上擰好的鐵絲後,那鐵球便有了雛形,如同長出了四條細細的手腳。

“比努努,啊!這是比努努!這是比努努嗎?”顏布布眼睛越瞪越大,突然從床上跳起來,不可思議地大聲叫道。

封琛手下不停,又用膠水在鐵球上粘上了幾顆小鐵珠。一個有了眉眼和嘴的比努努,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掌心。

“真的是比努努啊!啊!!!”顏布布捂住嘴,在床上飛快地踏著小碎步。

“別跳,床也跟著動來動去的我都沒法繼續往下做。”

待顔布布在床邊坐下後,封琛拿砂紙將比努努身上打磨了兩遍,擦掉那些斑駁鐵銹,直到它全身發出柔潤的光,才遞到顏布布面前。

顏布布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指輕輕觸碰了下比努努,明明是鐵制的,卻小心得像怕將它碰壞了似的。

然後再兩手捧著,慢慢捧到眼前,目不轉睛地看。

“喜歡嗎?”封琛看得他很喜歡,卻也問道。

顏布布拼命點頭,對著比努努傻笑。

封琛問:“和你在交易大廳見到的那個比努努玩偶比呢?”

當時那個玩偶比努努要四十信用點,他沒給顏布布買,顔布布就在大廳裏耍賴嚎啕。

“那個比努努太醜了。”顏布布在手中那圓圓的鐵腦袋上親了口,由衷地讚嘆:“這個比努努是最好看的比努努,沒有任何一個比努努能比得上。”

封琛看上去很滿意他這個答案,開始收拾剩下的鐵片和工具,將一切整理好後,坐在了顏布布身旁。

顏布布正摸著比努努,一副快樂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模樣,當封琛在身旁坐下時,他把頭靠了上去,在封琛肩上蹭了蹭:“哥哥你真好,我好喜歡你,我一輩子都要伺候——”

“打住!”封琛用一根指頭將他的腦袋推遠:“好好坐著,我現在有話跟你說。”

“哦,你說吧。”顔布布喜滋滋地坐好,側頭看著封琛。

封琛像是有些不願意和他對視,避開了他的目光,只盯著他懷裏的比努努:“煩人精,我明天就去安置點外幹活了。你別害怕,就算我沒在,你也不會是一個人,還有比努努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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