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麗雅有些奇怪的發覺詹姆斯夫人對她的態度似乎不太自然。以往她很熱情，卻不是這麽個熱情勁兒，她總是保有一點距離之感的與自己交談。然而，如今卻不一樣了。何麗雅和詹姆斯夫人坐在休息室裏，後者的眼睛就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像膠水凝固一般的眼神貼在她身上，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後，又從下往上——何麗雅目光也在跟著詹姆斯夫人的眼睛轉，有些毛骨悚然。

詹姆斯夫人不久前才聽了貝絲的話，知道了自己的弟弟竟然喜歡上了這個中國女孩子，簡直驚異得無話可說。她現在滿身滿心想的都是研究這個叫做麗雅的中國人，不為別的，只是想要知道她到底是有什麽魔力，竟然引得自己那個寧頑不化的弟弟動了心思。要知道，自己這些年來沒少為了布蘭登的事情四處打聽，然而他卻仍舊單身，要不是有貝絲的生母的那段舊事，她恐怕都要懷疑自己的弟弟是不是有些什麽奇怪之處了。沒料到，現如今，竟然出現了這麽個人來，惹得向來心緒平靜寡淡的布蘭登竟然動了心？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詹姆斯夫人實在搞不懂了。她來到這裏之前，確實曾經收到過自己弟弟的信件，信裏說他遇見了一名來自遙遠中國的女子，是個非常好的女孩雲雲。然而詹姆斯夫人雖然驚奇，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有如今這一出。更何況，詹姆斯夫人一直篤定何麗雅和喬治?福斯漢特是一對，兩個人何等的般配呀！若布蘭登此次也不過是單相思，那可如何是好？做姐姐的怎麽會甘心自己的弟弟打一輩子的光棍——然而拋開家世背景這些遠的東西不去管，詹姆斯夫人覺得眼下便有些不妥，畢竟，這個叫做麗雅的女子，是個中國人。

然而這只是一瞬間的想法，詹姆斯夫人還顧不了去仔細從各方面考慮這女孩是否合適自己的弟弟，光是這件事情本身便讓她有些慌了手腳。方才她註意到了當時在街燈下何麗雅遞給了布蘭登一個禮盒，然而這禮盒被布蘭登一聲不吭的抱上樓去，連給她個猜想的機會都沒有。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這是要讓人焦頭爛額啊。

何麗雅在休息室裏待著，是因為知道喬治出去找自己，所以要等著他回來，而詹姆斯夫人一反早睡的常態，竟然也賴在了休息室裏不走，這讓她一開始完全摸不著頭腦，貝絲沒坐一會兒便回房去了，只剩下這兩個各懷心思的女人，真是別有一番熱鬧。

座鐘滴滴答答的響著，到後來，何麗雅和詹姆斯夫人已經沒什麽客套話可說了。詹姆斯夫人喝光了兩杯熱茶，又喚來人添上第三杯。何麗雅在升騰而起的霧氣裏有些犯困，到後來，直接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要知道，她真是累壞了。

她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是聽見有個聲音在低聲呼喚自己。等到她和周公一番搏鬥之後終於睜開雙眼，幾次對焦之後終於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詹姆斯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離開了，桌上的熱茶早就沒了暖氣，房間裏鐘聲依舊滴滴答答，圍爐裏的火苗快熄滅了，只剩下幽幽的微光。一束明亮的燭光舉在一個人的手上，那是她派出去的男仆，索克斯。而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人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正是喬治。

“你在這裏等著我？”

何麗雅點點頭，她朝前伸了伸身子，結果卻差點撞上喬治的臉，那張英俊的臉近在咫尺，麗雅覺得自己都能聽見他的鼻息。喬治的眸子很明亮，這絲毫不值得人懷疑是因為何麗雅等著他的舉動而感到快樂。

“我回來的時候正巧碰見詹姆斯夫人準備上樓，她正要把你喊醒，我看你睡得實在是很舒服，就說我在這裏守著你，讓她先去休息。等了一個時辰，已經很晚了，天氣很冷，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叫醒，樓上的暖被窩可比這裏舒服多了。”喬治慢慢的說著話。索克斯放下燭臺出去了。

“很晚了嗎？” 有些尷尬的往後退了退，何麗雅把眼睛朝著座鐘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經零點了？天吶，這是怎麽回事。

“你……今天到底去了哪裏？”喬治氣惱的說，他在倫敦大街小巷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回來之後，詹姆斯夫人也不肯對他說些什麽。

何麗雅楞了，她該怎麽對喬治說？她花了一下午的工夫給布蘭登上校做了一個聖誕禮物嗎？

“我只是四處逛了逛，逛得有點晚了。”她慌亂中開口。

喬治更加懷疑的看著何麗雅的臉，憑他的敏銳觀察，他知道對方一定有什麽事情瞞著他，何麗雅太不容易說謊了，她一說謊，耳朵尖子就會可愛的形成一個紅點。

剛才詹姆斯夫人上樓後，布蘭登下來看了看何麗雅，喬治冷淡的說自己會守著，布蘭登淡淡的看了睡著的女孩子一眼，竟笑著點頭說好，神色溫柔，竟似沒有被喬治的尖銳所傷到。

喬治不明白，自己似乎錯過了一點什麽。

或許也是他自己固執的不想弄明白。

何麗雅站起來，感官正在回到她的身上，她被冷氣激得一個哆嗦。緊接著，一股溫暖的氣息包裹了過來。她楞著看見喬治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披到了她的身上。

“上樓之前，我想先給你看一樣東西，好嗎？”喬治笑得很神秘。

何麗雅突然覺得渾身上下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尤其是心臟。她覺得一股子罪惡感襲來，她在幹什麽，她不應該讓面前這個男人再繼續下去了。

如果之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明白、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意，從而接受喬治的殷勤，那麽從今以後，作為一個把自己的一切情感都看清楚的人，她怎麽能繼續恬不知恥的利用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好？

“對不起。”她低下頭。“對不起，對不起……”

“嗯？”喬治意欲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東西的動作停止了，他凝視何麗雅。

“我，我喜歡，”何麗雅攥緊拳頭，咬牙，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

“我喜歡的人，是，布蘭登上校。”她終於說出來了。

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在這一刻消散，何麗雅努力把頭擡起來一點，看著喬治的眼睛。

那雙驟然間黯然的眼睛，似乎把一切都帶走了。

“你說的什麽，我聽不見。”喬治靜靜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說，用中文。

“我說，我喜歡的人，是布蘭登，布蘭登，克裏斯托弗?布蘭登……”何麗雅回以中文，她像是中了癔癥一般不斷重覆，直到淚流滿面。

“對不起，我喜歡他，是真的，我喜歡他。”她說著，將身上的大衣取下來，遞給楞著的喬治。“我不值得你這樣付出了，對不起，姜喬。”雖然這句話，說得有些太遲了。

她不該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她對不起喬治，她欠了他太多了。

喬治告訴過她，她欠他的，只有用愛才能還得起。

然而她偏偏給不了愛，她是個現實到極致，自私到極致的人，勉強不了自己。

“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喬治的聲音依舊平靜，縱然他渾身顫抖。

“上校生病的時候。”

“我知道了。”無奈的笑了一下，喬治淡淡的說，“祝你幸福，何麗雅。”

雖然沒有愛情，可為什麽胸口還是疼的厲害？

“你也要幸福，姜喬。你會遇到一個最好的女孩，你會一輩子和她在一起，你會百歲長命兒孫滿堂……”何麗雅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她許久沒有說過中文了，有些詞語組織不起來，她全部一股腦倒出來，把她能想到最好的詞語倒出來給喬治。

“行了，上去休息吧，你現在最好休息。”喬治把何麗雅的身子轉了個方向，朝著樓梯努嘴。“去，上去休息。”

何麗雅也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了。不管是繼續擁有這個朋友還是失去，都是她應得的下場。她知道不論喬治做出什麽樣的事情，她都沒辦法指責他，她對不起他。她住了嘴，默默的上樓，走得很快，留下一個尷尬的結局。

何麗雅上樓後，喬治在椅子裏又坐了一會兒，一個人靜靜的坐著。索克斯端著一杯熱茶進來，“麗雅小姐？”仆人小心翼翼的詢問。

喬治擺擺手讓索克斯下去，自己端著熱茶喝了一口，溫暖的茶氣在胸口滿溢，他還是覺得冷。從上衣口袋裏終於還是取出了那個東西——用精致的包裝紙包裹著的禮物，打算送給何麗雅的聖誕禮物。遲遲沒有拿出手，是因為他尋覓了一家又一家店，才終於選了一件自己覺得最適合她的。一根極為漂亮鑲嵌著鉆石的手鏈，鏤空的花紋和耀眼的鉆石似乎也在昏暗中嘲笑著他。他失敗了，他把手鏈取出來，狠狠攥在手心裏，鉆石尖銳而堅硬，讓他的手心生疼。

再疼一點也無妨，喬治茫然的看著對面的黑暗。

再疼一點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沒什麽好說的了，頂鍋蓋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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