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麗雅輕手躡腳的走過去，生怕驚擾到了他，他現在的狀態真的很讓旁人心痛，很虛弱。

就那麽默默的看著他，何麗雅在心裏把貝絲罵了千萬遍，雖然其實她知道，貝絲也是無辜的，可是她就是想要責怪貝絲。布蘭登上校對於自己的養女付出了那麽多的關愛，換來的卻是畸形的回應。

“嗯？”布蘭登在何麗雅發楞出神的時候轉過頭來，看著面前傻乎乎望著自己的何麗雅，淡淡的笑了，“麗雅小姐，你怎麽了？”

“上校，啊，你，我，”何麗雅沒料到布蘭登突然轉頭，嚇了一跳，語無倫次的摸著自己的腦袋，“上校，”何麗雅清清嗓子，一眼瞥見了遠處的鋼琴，“能請你為我彈奏一曲嗎？我覺得上校彈琴很好聽呢。”只是為了解除窘境，何麗雅隨口這樣說了。

布蘭登沒有拒絕，他走上前，撫摸會客室角落裏並不太起眼的鋼琴。那是一架渾身透著古樸味道的木鋼琴，全身雖然被擦拭得很幹凈，但這反而使它身上的細紋得以突出，顯出它並不小的年紀。

“這是一架老夏貝爾鋼琴，很了不起的牌子。”布蘭登帶著讚許，用低緩的聲音說著，“很值得的買賣，在這座莊園內，也許還蘊藏著其他不少的寶貝。”

他坐下了，手指彈跳起來，隨即歡快的曲子開始在房間內飛舞。

何麗雅從站著聽，到慢慢坐下來，再到用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直沒有從布蘭登的身上離開。

為什麽，這個男人就連心情這麽悲傷的時候，都可以彈出這樣節奏歡快的曲子？他的心究竟有多深？他是個心裏流淚，表面也可以笑著的人嗎？

他的堅強，讓人心疼。

一曲結束，直到布蘭登站起來，朝著沙發走過來時，何麗雅才想起來拍掌。

沒有其他人在場，這首曲子純粹是彈給她聽的，她聽得入迷了，是否值得欣慰呢？

布蘭登揚起嘴角，心裏稍微舒緩了一些。

“上校，你的琴聲真的很好聽。”何麗雅輕聲說，“我很喜歡這首曲子，它叫什麽名字？”

“沒有名字，這是我十六歲那年自己編寫的曲子。”布蘭登垂下眼眸，“轉眼之間，快二十年了，每當我彈這首曲子，總會想起一個女孩子的微笑，那是這世間最好看的笑容。”

最好看的笑容……

何麗雅忽然收斂了笑意，心裏揮之不去這個詞語，她開始在腦海裏想象那個伊莉莎的樣子，可是總也模糊不成形，那張少女的臉龐像是躲在了雲彩裏，讓她看不真切，卻又那麽想要知道——知道那個占據布蘭登上校心裏的初戀，到底是什麽樣子。

人一輩子都是無法忘卻初戀的，不論是誰，心中都會有一塊最溫柔的地方為那份記憶所留著。何麗雅在心裏嘆息，她還記得自己高中時對面學校高一級的那個他，白襯衫，少年快樂陽光的笑容。

貝絲就是布蘭登因為初戀的破碎結局而心懷愧疚後產生的產物，她承繼了布蘭登對於伊莉莎所有的痛苦和美好，布蘭登實在太愛她了，伊莉莎消逝後布蘭登仍舊停留不下來的那份愛，和貝絲作為養女所得到的關愛一起，恐怕把貝絲也壓得喘不過起來吧，更何況身在痛苦中的布蘭登呢。

“上校，你還愛著伊莉莎，對嗎？”何麗雅觸動了感情，輕聲問。

布蘭登詫異了一下，點頭道：“是的，我很愛她。”不知道為何，面對何麗雅，他提起這個問題時覺得有些局促。

“可是她已經去世了，”何麗雅搖頭，“她已經離開了人世，而你還存活著，你需要繼續走下去，而不是守在過去，遲疑著不願意踏向未來。”

布蘭登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少女，“我需要找到那個能與我共度的人，可惜尋覓至今，並無所獲。”

“你會找到的。”何麗雅快速的說，臉沒來由的紅了。她想起瑪麗安的出現，想起布蘭登上校在電影的最後穿著那麽漂亮瀟灑的軍裝從教堂裏挽著瑪麗安出現，臉上浮現那麽快樂的笑容。

突然覺得有些酸楚，何麗雅拍拍自己的臉，自己這是怎麽了，難道……

不要傻了，何麗雅。

她轉身，走出會客室，失魂落魄。

布蘭登佇立在原地，看著何麗雅走出去，若有所思。

何麗雅倒在床上，深深嘆息。她閉著眼盡量讓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可是她轉頭抽氣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一種濕濕的感覺。

哭了？這麽脆弱？

何麗雅捏緊拳頭，在床上砸了好幾下，她想要吶喊，卻又喊不出。就這麽躺在那裏，靜默無聲，直至女仆敲門進來提醒晚飯。

當夜晚餐時，何麗雅已經恢覆了常態，笑著說薩拉倫莊園廚子的手藝很好。這種誇獎讓心中開始忐忑的艾利克老管家稍微放下一點心來，他特地把一頭白發梳理得越發精神，擡頭挺胸，不希望在新主人面前顯出疲態。

“上校，我有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什麽事，麗雅小姐？”布蘭登淡淡一笑。

“我想要把科特從巴頓莊園接到薩拉倫來，上次我在巴頓莊園看見它，它和一群約翰爵士飼養的狗養在一起。我想接它到薩拉倫莊園，因為我想要讓它陪伴我。”這是何麗雅早就想好的一件事情，她很喜歡科特，正巧最近恐怕待在薩拉倫莊園內會無聊得緊，不如把科特接來。

“這當然沒什麽問題，最近，本來科特也一直無法回到德拉福，如果它能得到你的照料，就實在太好了。”布蘭登自然爽快應許。

何麗雅點點頭，用叉子心不在焉的叉起一塊牛扒，放進嘴裏，覺得寡淡無味。她沒來由的覺得煩躁，下午在會客室，她又一次差一點對面前這個男人動心了。不動心真的好難，可動心了卻更糟糕。

次日一早，布蘭登在用過早餐後便起身離開了薩拉倫莊園，返回德拉福。

只剩下何麗雅了。

新的生活即將開始，薩拉倫莊園的老主人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需要處理，好在艾利克老管家盡心盡職，羅列出一張單子遞給新主人過目，關於仆人的調度和雇傭、辭退，花園的修理，莊園附近農田租戶的收租，馬廄要采辦新的馬匹等等。

何麗雅面對那些半生不熟的單詞，心裏一萬匹草泥馬奔過，她陰沈著臉，只說了一句：“就照著一直以來的老習慣辦理。”

用這句話打發走艾利克，何麗雅趴在臥室的書桌前。

就這麽生活，何麗雅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膩味的。初來這個時空時的新鮮感已經消失了，想念父母，想念中國，想念現代的生活，她已經越來越看這個時空不順眼，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沒耐性在這裏繼續磨耗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很害怕，會愛上布蘭登。

布蘭登回到德拉福莊園，立即去看貝絲。貝絲的氣色已經開始好轉，布蘭登走進臥室的時候，麥文大夫正在給貝絲診治，此刻自覺退出，給這對父女留下獨處的時間。

“麗雅小姐已經到了薩拉倫莊園了嗎？”貝絲蒼白的臉色恢覆了一絲血暈。

“是的，她安定下來了。”布蘭登輕輕撫著貝絲的額頭，眼神流動著溫柔。

貝絲點點頭，望著布蘭登，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她輕聲問：“父親……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布蘭登微一頷首，示意貝絲開口。

“你，是不是喜歡麗雅小姐？”貝絲慌亂的說著，“我，不會嫉妒了，我只是，想要知道……”

布蘭登沈默了。

“父親，父親？”貝絲呼喚。

“是的。”布蘭登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揚起嘴角，徐緩的開口，“我很喜歡麗雅小姐。”

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布蘭登在心底嘆氣，他一點也沒有遲疑，他的心靈確實指示著，告訴他，他喜歡何麗雅。實際上，這段時間來，受到貝絲的刺激，布蘭登把自己從伊莉莎以來所有面對的感情問題都梳理了一遍。除了伊莉莎，布蘭登並非一點也沒有感情生活，然而事實上，他從未再產生過類似對待伊莉莎那樣的深情。

直到遇見了何麗雅，這個自己從山坡上救下來的異國少女，像是一股清風鉆進了他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布蘭登已經註意到了自己對何麗雅難以抑制的關心。上次去倫敦路上在旅館陽臺上的擁抱，讓他第一次正視了這種感情，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自覺的對何麗雅產生了愛情。

“她……會成為我的繼母嗎？”

“不，我想並不會。”布蘭登快速的說，“麗雅小姐會有自己的選擇，而那個選擇不可能是我，現在這樣，反而是最好的。”

至少，喬治·福斯漢特會是個更好的選擇，對於何麗雅而言。而自己，三十四歲的老男人，並不配得到這位年輕少女的垂憐。

布蘭登起身，憂郁的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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