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揚著尾音輕輕“啊”了一聲, 隔著電話都能聽出她語氣中的驚訝之意，她頓了幾秒, 才又軟聲問：“你怎麽過來了呀，那你要先上來坐坐嗎？”

過了大半個晚上之後，當時驅車趕來的沖動焦急, 以及內心百般覆雜情緒似乎都暫時歸於一種麻木的平靜，段文曜像是沒聽清她的問題似的, 自顧自地沈默數秒，然後他聽見自己問出了一整晚都像巨大陰影一般籠罩在心頭的問題——

“你昨天是不是……去約會了？”

聲音沙啞, 語調飄乎，幾乎不像是自己說出來的。

電話彼端的小姑娘忽然沈默下來。

段文曜從來不知道時間可以這樣難熬, 像是整整過了一個世紀, 她才又重新開口。

“不……不是去約會。”小姑娘聲音聽著軟軟的，又像是帶著點別的意味，“就是……我太忙了呀, 也不好一直耽誤他時間，所以就見個面把話說清楚一下。”

高懸了一整晚的心猛地一下重重落回胸腔，轟然一聲, 砸得麻木冰冷的四肢百骸又重新活泛過來, 周身血液又開始緩緩流動, 久坐之後的酥麻不適和熬了一整晚的疲憊這才爭先恐後地刷起了存在感。

他失力般將頭輕輕靠在方向盤上, 低低笑了一聲。

等小助理下來期間，出於一種微妙的，想刷點心軟度的心態, 完全可以靠臉吃飯的段大影帝就只是隨便倒飭了下自己——這輛車不常開，但他們這行，在交通工具上待著的時間並不比在家的時間少，所以他家那小助理在他每輛車內都放了一堆日常用品。

可他萬萬沒想到舒柔不是一個人下來的。

看著遠遠過來的兩大一小三個身影，男人整個一楞，隨後一股提前見家長的緊張感驀地油然而生。

他僵硬地轉向後視鏡，只看見了一張又頹又喪的臉。

——然而已經沒有時間留給他重新收拾了。

已經快走至車邊的小姑娘懷裏正抱著個小家夥，走在她旁邊的中年女人拉著個小行李箱，氣質柔和沈靜，眉眼同小姑娘有幾分相似。

段文曜硬著頭皮下了車，微微壓下心頭懊惱，盡量擺出一副溫和有禮的姿態，以便沖淡整晚熬夜帶來的頹喪感。

“阿姨。”

話一出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餘曼青溫和地朝他笑了笑，才要說話，就發現埋在姐姐懷裏的小家夥似乎是聽見了說話聲，小腦袋忽然轉了過來，舒杭杭小朋友被媽媽和姐姐裹得嚴嚴實實的，像個小粽子，只留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露在外面，烏亮又澄澈地，帶著點好奇地看著面前的陌生男人，呀呀揮著手叫了兩聲。

陌生男人：“……”

“杭杭。”舒柔彎著眉眼，聲音又軟又糯，“叫哥哥。”

小家夥打量完了，嘴一癟，小腦袋重新又埋回姐姐懷裏。

小助理無奈地擡手碰了碰旁邊的男人胳膊，態度不自覺地透出點隨意和親昵：“你別這麽兇啊。”

餘曼青心頭微微一動。

被小姑娘蓋章“兇”的男人：“……”

他莫名委屈地抿了抿唇，頓了數秒，以大概能再拿一個影帝的演技迅速換了一個自覺“不那麽兇”的表情。

霸占了小姑娘懷抱的小東西又擡起小腦袋望過來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忽然朝他咧開嘴一笑，幾顆白白的小米牙露出來，又乖又萌的小模樣，像極了他姐姐。

段文曜覺得一顆心都化了似的，莫名想擡手碰一下。

可是這麽小一只，碰一下會不會壞掉？

他還在糾結，忽聽小家夥奶聲奶聲地開了口。

“姐~姐~”

段文曜：“…………”

小助理彎著眼睛在舒杭杭小朋友鼻子上輕輕刮了下，惹來小家夥咿咿呀呀的一陣笑，她偏過頭看向一旁像是有點無措的男人：“杭杭好像沒學會叫哥哥。”

段文曜：“……”

……沒事，以後會叫姐夫就行。

“時間不早了。”餘曼青視線不著痕跡地從兩人身上掃過後，又從閨女手裏接過兒子，“我家柔柔這段日子給段先生添麻煩了。”

後一句話卻是對段文曜說的。

她聲音帶著點女性長輩特有的溫和，望過來的眼神也帶著點善意的打量意味，段文曜想起剛剛在後視鏡裏看到的，自己那張喪到能用來刷人家閨女心軟度的臉，幾不可察地又僵了一瞬。

“怎麽會，是我麻煩她才對。”

頓了頓，又轉頭瞥了小姑娘一眼，黑眸不自覺漾開點笑：“她很好。”

小助理臉莫名一熱，垂頭拉起行李箱，念念不舍地看了媽媽和弟弟一眼：“我走啦，杭杭要跟姐姐說再見嗎？”

小朋友似乎也察覺到姐姐要走，又癟了癟嘴，小腦袋埋回媽媽肩膀上，不說話了。

小助理：“……”

“抱歉啊阿姨。”瞥見小姑娘一臉不舍的表情，段文曜暗嘆口氣，動作自然地從她手裏接過行李箱，“等拍完這部戲我就給她放個長假。”

外面風大，等舒柔一上了車，餘曼青就抱著舒杭轉身回去了。

小助理鼓著臉頰目送他們進了門，這才側過頭，看向旁邊的男人，眼中帶著點擔憂——他狀態看上去實在太差了，眼下泛著點青色，面色也不怎麽好，像熬了一整晚沒睡似的。

為什麽突然請假回來，為什麽又提前進組，他怎麽知道她昨天去見了杜懷，一大早出現在她家樓下又是因為什麽，她心裏有一團的疑問，卻不知道該不該問一句。

正猶豫間，眼前倏地覆蓋過來大片陰影。

舒柔杏眸微微睜大，看著面前突然傾身過來的男人，他離得有些近，清冽的氣息和侵略感一同撲面而來。

舒柔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聲音也緊巴巴。

“曜……曜哥？”

男人不發一語看著她，頓了頓，大手突然伸過來，小助理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垂著小腦袋整個往車門邊縮了縮。

卻聽他突然低低笑了下，然後啪嗒一聲響，安全帶被系上了，籠在她頭頂的氣息好像也微微離遠了些許。

小助理一口氣還沒得及松，男人低低沈沈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柔柔。”

輕且磁性的低音震在耳膜，像是被蠱惑似的，她微微仰起頭。

男人那雙瞳色很深的黑眸就這麽超近距離地，直直望著她，辨不出情緒，卻看得她無端一陣心悸。

車廂內太過安靜，空氣似乎都凝滯了起來，黏糊又綿密地纏在身周，以至於連呼吸都無法順暢了一般。

“我——”

男人剛開口說了一個字，電話鈴聲驀地響了起來，瞬間打破了這莫名暧昧的氛圍。

段文曜：“……”

他剛剛原本只是想給她系個安全帶，可小姑娘的反應實在是太可愛了一點。

小小一只在車椅上縮成一團，白皙的小臉和耳垂慢慢在他眼前暈成粉色——像是覺得他要對她做點什麽似的。

昨晚那種類似於“劫後餘生”的後怕猶存，盡管理智告訴他，現在的時機比之前那晚更加糟糕，但心頭倏地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一股沖動。

段文曜直回身子，目光沈沈地盯著來電人的名字，頓了數秒，才接了起來。

保鏢粗著嗓門的聲音傳了出來：“曜哥，你接到舒柔了嗎？還用不用改簽啊？”

“賀彪。”男人冷笑了一聲，“你的雙倍年終獎沒了。”

然後就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

小助理眨了眨眼——

回程的時候還好好的，就這麽一天不見的功夫，賀彪到底做錯了什麽，新年第一天就要被殘忍地告知沒了年終獎，還是雙倍的。

是因為這個不合時宜的電話嗎？

心裏那團疑問像是忽然扯到了一個線頭。

線的尾端是一個大膽到荒謬的猜測。

心跳聲仍撲通撲通地亂著節奏，視線和剛剛無情扣掉保鏢年終獎的男人那雙黑眸對上，舒柔抿了抿唇，聲音小小地：“你剛剛想和我說什麽？”

理智回籠的男人默默嘆了口氣。

被打斷就被打斷吧，卯卯然把人嚇到了也不好。

起碼也得先鋪墊一下吧。

但莫名地，就還是很不爽，他頓了頓，又一次擡起了罪惡的爪子。

小姑娘臉被掐住，杏眸微微睜大，皺著鼻子瞪他，聲音含糊：“痛……”

想起昨晚那一場虛驚，心頭的陰暗縫隙忽然又裂開一瞬——

他還想讓她更痛一點呢。

他輕輕“嘖”了一聲，松了手，在小姑娘毛絨絨的腦袋上輕輕揉了下：“新年快樂啊，傻丫頭。”

小助理：“……”

……好吧。

她垂下眼睫，抿了抿唇，聲音低低的，沒什麽精神的樣子：“新年快樂。”

餘光瞥見男人收回了視線，正要發動車子，她心頭驀地又是一軟。

“我來開吧。”

段文曜又再側過頭，眉一挑：“你會？”

小助理視線在他眼底青色停了一瞬，不服氣地鼓了鼓臉頰：“當然會。”

裴顯招她的時候，還刻意問過有沒有開車這個技能呢。

雖然一直一直也沒用上過。

男人唇角微揚，心情似乎有點好：“……好啊，你開。”

兩個人迅速換了位置，車身緩緩匯入車流之中。

他開過來的是一輛越野，小姑娘坐在駕駛位，就顯得特別小一只，一本正經地目視前方，怎麽看怎麽可愛。

——幸好，她還不是別人的。

心頭一陣安寧，遲了一晚上的睡意終於侵襲過來。

舒柔好一陣子沒開過車了，心裏還是有一點點緊張的，屏氣凝神地開了一段路，都沒發現旁邊有一道略顯灼熱的視線定在她身上許久，然後又消失。

等到紅燈的時候，她才微微側過頭。

副駕駛位的男人偏頭歪在靠背上，已經沈沈睡著，呼吸均勻平穩，側對著她的臉部線條比醒時似乎要柔軟幾分，顏色偏淺的唇有點幹，濃密眼睫低低覆蓋下來，眼底陰影半遮半掩，看著莫名礙眼。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探手過去碰了碰。

肌膚相觸的一瞬間，熟睡的男人倏地偏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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