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姿尤憐，孰人輕撫

花如令仿佛一夜蒼老。四十不到的歲數卻現了白發。

是呢。花滿樓是花家幺子，是一家人寵著的寶貝，也是他的驕傲。可如今，竟因為他的失誤而傷了雙眼。

然而看到花家人和江湖上幾名俠士卻不是在花滿樓的房間。甚至是離那裏甚遠的地方。花父說，七童不讓任何人靠近他。已經近三天沒有進食喝水了。

三天．恰是她與父親得知消息趕到花家用的時間。也就是說，從受傷到現在都滴水未進。

一群大人焦頭爛額的想著辦法，歐陽莫卻突然搖搖父親的衣袖，清脆的童音咬字清晰道：“爹爹。讓莫兒去看看七童哥哥好麽？”

花滿天眼睛一亮道：“這丫頭與七童一向關系親，讓她試試說不定行。”

於是，她帶著所有人的期望走近花滿樓的房間。花滿天只送她到離房間十步的地方便停下。因為屋裏傳出個聲音，一個絕望又厭世的男孩聲音：“滾！別再靠近我！”

歐陽莫輕輕笑開：“大哥，莫兒自己進去就好。”說罷，便走了進去。身小體輕，加上用了還不熟練得輕功。竟然瞞過了花滿樓，直到推開房門他才反應過來。

“誰！”放下的幔帳中傳出他有些慌張的聲音。不安，絕望的氣息。屋子中的藥味和些許未散去的血腥。三天都沒有散去，可想而知這屋子已經多久沒有開窗通風。怕是繼續下去，他會將自己生生折磨死。

歐陽莫輕輕打開窗，看到回廊盡頭，那一群人的翹首企盼。微笑：“爹爹和我說，我滿月那天，所有人都搶著抱我，逗我。可是你卻是坐在那裏抱著我怎麽也不放手。五歲啊。什麽都不懂，卻小心護著我不被碰到，甚至僵著腿就是為了怕手臂支撐不住我的重量用腿分擔。爹爹說筵席結束，你生生又僵了一盞茶的時間才伸開身子。”微笑著踱步到桌前，有些費力的爬上凳子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著那青白的幔帳。“那時候，我就覺得，七童哥哥是除了爹娘天下對莫兒最好的人。所以莫兒要努力學好功夫，要做的很棒很棒，像七童哥哥一樣棒。然後一起和七童哥哥保護想保護的人。再一起打敗三哥四哥五哥，然後想征戰沙場便征戰沙場，想游歷天下便游歷天下，想笑傲江湖便笑傲江湖。覺得只要有七童哥哥，就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啊，再大的事情，莫兒知道，七童哥哥會替莫兒擋著，不讓莫兒受半點傷害。”頓了頓，歐陽莫看向被掀開的幔帳，花滿樓原本尚有些嬰兒肥的臉竟然生生瘦了一圈，滿是疲倦，最可怖的是那雙眼上的疤痕。猩紅的兩塊疤痕盤踞在眼眶上。歐陽莫卻已經微笑，甚至帶上了些許憐惜，看著他道：“可是，七童哥哥，你能替莫兒擋風遮雨，莫兒又怎麽舍得讓你受風吹雨打？”

“莫兒，我如今已經是個廢人。你……還是不要來了。”沒有那雙總是溫柔望著她的眼，他絕望的情緒通過表情卻是全部表達出來。歐陽莫無奈地搖搖頭，跳下凳子爬上他的床，握住他的手。花滿樓像是受驚了一般下意識收回去，卻被歐陽莫固執的捉住：“我是你的莫兒，你不可以躲我！”有些孩子氣，卻是不容置疑。

花滿樓感覺到自己的手撫上柔嫩的皮膚。嬌嫩，吹彈可破。“這是莫兒的臉。”然後是挺翹的鼻梁和軟軟的小巧的凸起。“這是莫兒的鼻子，摸摸，還有兩個會出氣的孔。”花滿樓不禁讓她逗得動容。手被繼續移動，摸上軟軟的兩片唇瓣，甚至覺出她說話間的熱氣，“這是莫兒的嘴。還有耳朵。”小巧圓潤的耳廓。花滿樓記得，那雙耳朵，白皙瑩潤，漂亮之極，又是極有福氣的招風耳。

“你看，你現在可是摸到莫兒的樣子？”花滿樓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呆滯的點點頭。歐陽莫又道：“那你可是聽到莫兒說話？”繼續點頭。“那你能嗅到這屋子裏快要黴掉的味道？”花滿樓微低了頭。歐陽莫卻握著他的手道：“瞧，你能摸能聽能嗅能說，還能動，怎麽就是廢人呢？七童哥哥，世界，是用心看的，不是用眼睛。”

她將他扶下床扶到窗邊，看著那些大人，微笑著對他說：“你有眼睛時，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裏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又可聽聞過所有人為你擔心為你勞神的心聲？”

花滿樓身子一僵，對著在窗外站在他面前的人道：“爹。對不起。”花如令喜極而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花家大小，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微笑。歐陽啟看著自己的女兒，也不禁讚賞的笑起來。

花滿樓最終還是沒讓人失望。不到三個月，他就適應了自己的生活，重拾了武功。同時，也與歐陽莫一起和花家的園丁學著種花。

是。種花。

歐陽莫的老朋友，江湖隱居已久的一對鴛鴦俠侶——秋洺居士與他的結發妻子，曾經的江湖俠女安語嫣。他們夫妻在歐陽莫滿月時就決定收歐陽莫為徒。而歐陽莫四歲生日時，會離開家，同他們一起隱居於無人知曉在哪裏的秋洺山居去。花滿樓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他更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間。

在他看來，歐陽莫不止是他一直寵著疼著和他關系親近的妹妹，更是給他新生命的人。那種無法控制的依賴感，讓他無能為力。他不想她走，可是卻不行。所以他用心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間。這個孩子呢，雖然小小的，甚至要坐在凳子上身高都不夠需要他抱，可是從小就懂事穩重絲毫不像個孩子。如果不是親眼看著她一點點長大，他甚至覺得她更像是個成年的女子。唯一像個孩子的地方，大概就是身上那總是散不去的奶香，和那好吃的習慣吧。每次吃梨子蘋果她總是像有深仇大恨一樣，狠狠的‘哢嚓’一口，記得每次那樣過後，她總會開心的笑，就像是惡作劇得逞一樣。然而，每次自己母親動手下廚時，她總會拉著他守在廚房門口，菜一炒好就伸手去偷偷抓著吃，被燙到就趕緊塞進嘴裏使勁地呼吸，然後把油膩膩的小手放在他的耳垂上。時常將他也嚇一跳。

想到那些調皮的習慣，花滿樓不禁揚唇輕笑。可是這樣一個孩子呢，就要離開他了。再見面又不知何時了。想到此，他輕輕伸手，環住自己身前在侍弄花草的小女孩，深深地嗅著她身上的奶香。

歐陽莫被他驚了一下，連忙停了手，回身問他：“七童哥哥，怎麽了？身子不舒服？”花滿樓默默地搖搖頭，臉沖著她的方向，有些不開心的道：“再過一個月，秋洺伯伯就要來接你了吧？”

歐陽莫呵呵笑開：“是呀，所以啊，我在想怎麽才能讓娘親多下幾次廚呢。以後怕是很久才能吃到娘親作的菜了。”

花滿樓的眼傷已經好了，除了確定覆明無望外，那雙眸子還是像從前那樣美，只是再無了神采。但此時，那眸子中似是能看到黯淡：“是啊。要很久……”

歐陽莫這才覺出他的意思，踮著腳摸上他的臉，微笑道：“七童哥哥莫要不開心，爹爹教了莫兒識字寫字。莫兒會時常給七童哥哥寫信的，所以七童哥哥要早日熟練用手指去‘看字’啊。”

花滿樓揚唇：“嗯。我必將親自讀到你的信。”

一月後。

“娘，莫兒不在，要好好照顧自己。爹爹如果惹你生氣就寫信給莫兒，等莫兒回來幫你一起收拾爹爹。”沈清淵破涕而笑，其他人也笑起來，離別的氣氛倒是輕了不少。

歐陽啟將歐陽莫抱起來，說道：“用心和師傅學，若是回來沒有長進，爹爹可是要罰你的。”歐陽莫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道：“那爹爹也要和娘親努力，若是回來還沒有弟弟妹妹，莫兒也要罰爹爹。”

在場的都是武林高手，雖說歐陽莫放低了聲音，卻也沒刻意瞞著人。這一鬧又讓眾人笑開。

歐陽莫從歐陽啟的懷中跳下，走到花滿樓面前，抓起他的手，細細的撫上自己的臉，沈默地讓他一點點記死自己的樣子。她記得，日後會有個人，讓他這樣記得她。她私心想要成為他第一個這樣記得的人。

花滿樓亦是隨著她的意，一點點細細地觸著柔嫩的輪廓，一點一點將她的樣子繪在心中。直到摸上那眼，歐陽莫才開口：“莫兒不在，七童哥哥要替莫兒照顧好我們的花，亦要替莫兒照顧好自己。不要總是自己在家，出去走走聽聽，說不定會有新奇際遇。但是每月初一一定只能在花家等著莫兒的信。”

花滿樓將她攬在懷中，將她身上的奶香味也印在腦中才悶悶的恩了一聲。

秋洺居士將歐陽莫抱上馬，與眾人道別。馬蹄紛飛掀起一陣塵煙，秋洺居士問她：“花家七童倒是依賴你依賴的緊。怎麽不讓你爹給你二人訂親？”歐陽莫窩在他懷中，道：“師傅，你徒弟再小也是個女孩子。而且，七童哥哥尚且年幼，日後的路還長的很。而我，自然也會有我的生活。”雖然無論怎樣，都只會為他一人守護。可畢竟，他會愛上別人，倒不如做他的妹妹，用獨一無二的情去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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