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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玉京溯仙(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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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小水池睡覺了。◎

若非時琉口中稱呼的是“業帝”,那酆業大概已經在思考,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曾經這樣姿態親密地給她講過睡前故事了。

但問題同樣出在這個稱呼上。

自上到仙界至今,酆業還從未聽時琉稱呼過他“業帝”,更罔論“業帝陛下”。何況懷裏少女此刻在未全然醒神的困態裏,隨語氣本能地在他頸下輕蹭過,拖得懶洋洋的軟調並非疏離遵禮,而更像是初醒時呢喃的撒嬌。

——即便是在夢裏,酆業也從未夢見過這樣的小石榴。

等等。

夢?

酆業眼神裏兀地掠過什麽,下一息,他有些難置信地低頭,啞著聲問:“……小琉璃妖?”

“嗯?”

少女耷闔著眼,腦袋又在他胸膛前蹭了蹭,像是終於找到了個舒服的位置,她攀在他懷裏繼續打起瞌睡來。

酆業沈了眸色。

他想不明白昆離種下的神識禦魂之術是哪裏出了問題,為何會將一個只存在於時琉夢境裏的小琉璃妖的神識“放”出來?

時琉原本的神識與昆離的神識此時又如何?

酆業思慮著,擡手,他輕扶在少女頸後,掌心淺淡的金光流淌過她體表。

片刻後,酆業微皺著眉睜開眼。

——昆離的神識依然在。

某方面來說,中天帝雖是曾經的混沌之下第一人,但他並不擅長也不了解凡人乃至他們成仙後的修煉問題。

只因他生而擅之,又非凡體,反而更難以明白問題之所在。

酆業正凝沈著眉眼,思索是否要將人帶到斷穹仙府找了熟神魂神識的人查問清楚時,他忽聽得內殿殿外流雲湧動之息聲。

如霜冷的寒色覆上神魔眉眼,他微偏過臉,眸子冷睨向殿外。

於他神識感知中,內殿通向中殿的穿廊下,此時無聲而憑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淡紫色長裙,似遲疑在邁步與停留之間。

酆業停了幾息,依舊眉目霜寒:“你來做什麽。”

“……”殿外寂然片刻。

“你是替昆離來受死麽。”

酆業冷淡地垂斂了眸眼,雪白長袍袍尾隱隱可見暗色的魔息欲湧又止,躁動不安著,使內殿的溫度都似乎一點點低下來。

殿外之人終於動了動,她松下眉眼,神色有些憊懶地從陰翳裏踏出來。

那張明艷卻有些神情懶散的臉曝於熙和的日光旁。

“昆離啊,”紫瓊仙帝輕嘆,“他還不配我替他受死吧。”

“……”

像是未察覺東帝紫瓊正一步步走向內殿來,酆業轉回身,他漠然垂著眸子,望著懷裏昏昏欲睡的少女。

直到身後紫瓊一步跨出,就要踏入殿內——

“昆離神識鬼祟匿於她神魂內,我是不會冒險殺他。但你,”酆業側眸,額間血色魔紋微微熠著寒芒,“再進一步,我不保證你今日還能活著離開。”

“人終有一死,仙人也一樣。”

紫瓊說著,卻當真在殿門處停下了。

她懶洋洋地靠到殿前的玉柱上,耷著眼像玩笑:“斷辰死了,你消失了,南蟬恨我當年在最後關頭出手相助昆離斷辰而送你神隕,也閉關再不見我……這仙界無趣寂寞到這般地步,死,或是像塊石頭一樣活著,有什麽區別呢?”

“所以你是來求速死。”酆業冷淡著聲線,不為所動。

“我來,算是贖罪,”紫瓊靠著柱子,歪過身來,眼神覆雜地望著榻前托撫著昏睡少女的背影,“也算是加深罪業。”

酆業偏眸,跟著眼神微深地抱緊懷裏少女:“你為她而來?”

“是。”紫瓊一頓,有些感慨地望著酆業,“整座玉京仙庭內,沒人比我更了熟神魂與神識,你該知道的。”

“你與昆離是夫妻。”

“你不需要信我,我只是來給你提醒而已,”紫瓊靠在殿門外,瞥過那襲雪白袍後微微露著一角的少女衣裙,她神色也覆雜了些,“昆離的目的,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很遺憾,我未能阻止他——雲梯界是他數千年前就賜給玄門的仙寶,仙氣洗禮裏被他做了手腳,但那時並非為你,他只是需要確保凡界不會飛上來不願服從他的修者。”

酆業冷嘲:“羅酆石放在玄門,雲梯界作玄門天考擢選,你認為是巧合?”

紫瓊一怔,隨即淡淡笑了:“那他似乎還沒我想得那麽愚蠢。”

“繼續。”

酆業更低沈了聲,“我只想知道她為何會這樣。”

“昆離也沒想到,”紫瓊脆聲笑起來,像愉悅又快意,眼神卻結著冰似的,“你的小仙子的神識之強,遠超一世為人的普通修者——哪怕是天選仙才,也不該如此。”

酆業眼神一動:“昆離的神識禦魂失敗了?”

“準確說,是兩敗俱傷,一同陷入沈眠。”紫瓊很是不合仙帝形象地,低低吹了聲口哨,而後她懶笑著轉回身——

“你若想殺昆離,趁他現在陷入沈眠無法反抗,這可是最好的機會。”

酆業一動未動:“他死一萬次也不配時琉給他陪葬。”

“可他們若不同死,等他先時琉一步醒來,死的便是你了。”紫瓊淡去笑意,若有所指地望向酆業懷裏的少女。

酆業如若未聞。

他垂眸寂然望著懷裏的闔眼安睡的少女,眸裏薄凝的寒霜像是被她清淺的呼吸一點點融開。

須臾後,酆業側眸:“既然她的神識同樣沈眠,那方才她醒來是怎麽回事?”

“這就要問你了,你的小仙子,又不是我的,我怎麽知道她為何能將自己神識分出一道?”

“……”

酆業撫著時琉長發的指節微微顫動了下。

淩冽的眉峰輕褶起,他眼神深沈地低頭望著懷裏的少女。

前世若只是夢境,她難道是騙得自己都相信而分斷神識了?

如若不是……

酆業偏過側顏:“萬年以前,中天帝宮可住過旁人?”

紫瓊一楞,下意識站直了:“這是你的帝宮,我怎麽會知道?”

“如她現在這般,仙庭皆知的旁人。”

“?”

紫瓊眉頭打了個結。

她盯著酆業背影,看了許久才轉開臉咕噥了句:“你是傷心過度精神錯亂,還是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了?到仙界最邊遠之極境刨土,挖出來的蟲蟻都知道你從前是什麽人神莫近的德行,還需要問我嗎?”

“……”

酆業漠然回眸:“今日之言,抵你今日不死。滾。”

紫瓊一頓,笑意淡去,她眼神沈澱得有些覆雜:“仙庭裏都在傳你性情大變,我還當他們說假的。”

殿內隱有清唳,像是笛聲,可無形之中殺意逼人,又更近劍鳴。

紫瓊嘆了口氣,舉起雙手,緩步向後退去。

直到退到她方才現身之處才停下。

“最後一點提醒。”

紫瓊望著酆業身前露出一角的衣裙,喟然輕嘆:“你若想不傷滅她神魂的前提下抹去昆離神識,只有一個時機。”

那人背影不動如山。

紫瓊卻並未在意:“待昆離醒後,他的神識在她神魂內主動冒頭,壓制她本體神識、強行禦使她神魂之時——在那時強行剝離他神識,是你唯一保全她神識神魂不傷的機會。”

“……”

殿內仍是寂然無聲。

就在紫瓊動念,將要離去的前一息,她忽聽得殿中那人啞聲。

“為何幫我。”

紫瓊一默,笑裏的亮意像褪了色,她眼神微黯。

酆業未等她答覆:“你該學昆離,要狠心便徹底。既然為惡,縱使悔恨,在我這裏也沒有立地成佛的道理。”

紫瓊眼神晃了晃,她從黯然裏回神,輕嘖聲:“誰要悔恨了,你便是再給我一次機會,當初我也還是沒辦法看他落個身死道消,誰叫我便瞎了眼,找上這樣一個夫君呢。”

出乎她意料,話聲落下,竟不聞殿內那人動怒。

紫瓊眼神閃了閃:“再說,我也不是幫你。”

“?”

不知第多少次,紫瓊又望向雪白袍後掩著的少女的衣角。

她眼神柔和下來,喟然低嘆。

餘聲如幻夢,隨她身影,泡沫般在空中散去——

“說了,你或許不信,她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了。……她很好,是不該為昆離這種人陪葬。”

“小琉璃妖”是在傍晚時覆醒來的。

中天帝宮外,星海已入了夜色。細碎的星礫散布在或遠或近的深藍色長穹內,像是幕布裏灑落一地清亮通透的琉璃。

中殿內,神座旁燭火正爍動。

座內的神魔忽睜開眼。

內殿有些窸窣的響動。

酆業正欲一動神念,到內殿榻旁,便聽見細碎輕淺的步聲輕促而著急地跑來——

他側落過眸,正望見神座一側的白玉階下,赤著雪白踝足的少女眼神驚慌而懵懂地撲入殿中。

見到座上的神明,少女清麗的面龐一怔。

而後她慢慢咬唇,皺起鼻尖,跟著“哇”的一聲——

酆業受驚而未醒神,“小琉璃妖”卻已經踏過玉階撲向他懷裏。

洶湧的眼淚頃刻就濕透了酆業身前的袍襟,而罪魁禍首嗚嗚咽咽地貼在他胸膛前:“業帝……我夢見你死了,怎麽辦……”

停了數息,酆業終於醒回神。

神魔難能有哭笑不得的時候。

他擡手,安撫地拍了拍少女單薄的背脊:“噩夢而已,不怕。”

“…真的嗎?”

懷裏少女仰頭。

猝不及防地,那雙被淚水濯得清透潮濕的烏黑眸子便撞入他眼底,連細白的眼尾也沁著勾人的紅。

酆業喉結微動。

下一息,他轉開眼眸:“嗯。我何曾騙過你?”

話出口得溫柔而自然。

等回過神,酆業卻是一怔。

這話……就像曾經說過,熟稔的場景,熟稔的語氣……

在他記憶裏卻尋不到一絲痕跡。

酆業幾乎擰眉,一種仿佛丟掉了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的躁戾感,從他心底隱隱攀起。

“小琉璃妖”似乎好哄得很,抽了抽鼻子,很快就把眼淚和後怕都壓回去。

她窩在那人身前雪白衣袍間,又不安地動了動,大約忍了片刻,“小琉璃妖”終於耐不住,她細眉輕蹙地從那人懷裏脫出來,赤足站在聖座前。

酆業回神,按下心思,低聲問:“怎麽了?”

“是你給我穿的衣服嗎?”少女猶豫。

酆業略作停頓。

他回憶了下,時琉牽他入的夢裏,他所見的那只小琉璃妖,一直是半透明的小水妖似的模樣,自然不著寸縷。

“是,”酆業遲疑地說了個謊,“這樣很好看,你不喜歡麽?”

“…喜歡。”

小琉璃妖拎起裙尾,轉了一圈,又停下來。

她赤著雪足,往聖座前挪了兩步,踩在那人迤邐垂地的聖袍上,輕聲道。

“可是我要回小水池睡覺了,你幫我脫掉好不好?”

酆業:“……”

酆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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