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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紫辰動世(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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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個沈淪迷失的吻。◎

望著榻側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時琉卻怔然難醒。

她不解地盯著垂到帷幔旁那人的衣袍——

魔的袍子,怎會是玄黑如墨的顏色?

若非九竅琉璃心天生不受幻術所擾,那她大概都要以為此刻在榻上的是她的幻覺或是心魔了。

見少女遲遲未動,魔抑著戾意懶挑了下眉:“怎麽,和你的未來道侶相處了半個月,便連我也認不得了?”

“……”

時琉醒回神,松下心神朝屋內走去。

——這般嘲弄又薄涼的語氣,再厲害的幻術應當也是學不來的。

“我只是從未見過你穿這個顏色,”時琉在桌上放下斷相思,遲疑地掃了下那長得曳地的玄黑袍子,“除了借用方瓊的身體在幽冥……”

說話間她想起什麽,眼神忽緊:“你受傷了?”

魔垂著眸一動未動,也不說話。

直到桌旁少女面上漠然不覆,她等了許久不見魔有半分反應,眉眼間終於蔓延開急切生惱的情緒。

她幾步便到了榻前,擡手去擷那人玄黑襟領的束扣。

指尖剛攥上去,便被旁邊擡起的玉笛輕輕一擋——

靠在榻前的魔懶洋洋撩起眼,墨眸如冰:“你膽子肥了,小石榴。”同時,觸之寒涼的笛骨抵住了她手心。

時琉不想和他爭辯,微微咬牙:“你不是說過,即便還未拿回羅酆石,凡界也沒有人能傷得了你。”

“是。”

“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

魔撩起眼,眸光有些奇異微熠地仰著她。

他有點忘了小螻蟻在他面前有多久沒有這樣情緒激動過,多看一眼都覺得靈動得捉不住,像轉眼就會逃走的妖。

他於是一直望著,直到她情緒迫得眼尾也沁出勾人的嫣紅,那雙黑眸愈發濯了水似的清透。

魔便垂眸笑了:“人是傷不了我,但這次不是‘人’。”

時琉眼底湧動的情緒一滯,隨即面色微寒:“仙界發現你了?”

“可能。”

魔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雲淡風輕得好像不值一提。

可時琉有著小琉璃妖的記憶,所以她很清楚——

西帝昆離是一個多麽心狠手辣殺伐果決之人,若是他對酆業的重返三界有所察覺,哪怕只是懷疑猜測,他也一定會盡自己所能痛下殺手。

時琉眉心蹙得幾乎郁結。

她視線不自覺便攀上那人修長淩厲的脖頸,落到他頸半位置,掩在玄黑外袍下的雪白裏衣上。收束齊整的裏衣邊角,此時滲著在月色下難以分辨的血粉色。

更別說空氣中若隱若無的,淡淡的雪後冷松似的香。

——讓酆業本體都不得不換上玄黑衣袍的傷勢,便是最好的證明。

時琉無意識地攥起手心:“凡界的天地規則與仙界同成,仙凡兩界的造化之力雖然對墮仙者有所壓制,但比不得幽冥裏你親手設下的造化禁制——他們的人若是下來得夠多,重傷你甚至……”

時琉一頓,眼神愈發不安:“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仙人本體入凡付出的代價很大,短時間內難以多次,既然這一次他們未能成功,便也沒有下一次了。”

魔搭手在膝上,懶洋洋地轉著長笛,他平視虛空,眼眸裏沁著涼。

“若有,自然是我上仙界和他們一一清算的時候。”

“……”

酆業的話讓時琉稍作思索,隨即松了口氣,確認應當如此。

不過很快她便又蹙回眉:

“昆離的人怎麽會知道你已經在凡界了?”

提起這個,酆業長睫微斂,難能有些不自在地落開了眼。

時琉還未察覺,仍在苦思:“明明上了凡界之後,你一直收斂氣息,並未有過什麽可能洩露身份的——”

時琉神色忽變,低頭睖向酆業:“玉碑山。”

“……”

魔瞥開了眼。

——

因為過分動怒未能控制好氣息,導致整座玉碑山被夷為平地,甚至在附近大城傳出了天怒降世的流言……

這種已是可以列入他數萬年生命裏的黑歷史紀錄了。

魔不自在停頓片刻,隨即冷淡嘲弄地揚眸:“為何不懷疑是你師兄?他可是南蟬之外,第一個能不為我靈術所懾之人。”

“主人不要趁機汙蔑師兄,”想明白是某人自己造孽,而非紕漏,時琉稍放心了些,“你從第一次在通天閣見面時就對師兄敵意很大,甚至還在當時無故便遷怒到袁回他們,不要以為我不記得了。”

魔清清冷冷地哼了聲,轉開。

時琉歪回臉:“所以主人為何對師兄敵意那麽重?”

“因為他看起來就像專騙你這種不谙世事的。”

魔冷淡敷衍地答過。

房中靜了一兩息。

酆業搭垂著手,略微側眸,掃過背身將神情藏在陰翳裏的少女,然後他才轉回去:“他身上有種我很熟悉的氣息。”

“恩?”時琉神思遲滯地停頓了下,她意外於這個答案,低眸望去。

魔卻冷冽了眉目,不肯再說。

時琉陪著靜默許久,卻是終於想起什麽:“師兄一行很快便會帶著玄門的聘禮到隱世青山外了。他今晚可能會過來留坐片刻,主人若是沒有旁事……”

“聘禮中有羅酆石麽。”

魔握起長笛,笛身微微熠起翠色。

時琉有所警覺,皺著眉低輕著聲:“不能強搶。萬一羅酆石不在其中,那便是功虧一簣。”

“…嘖。”

魔懶散且不爽地一擡顴骨,輕瞇著眼看站在榻前近處的少女:“你是主人我是主人,聽你的聽我的?”

“主人是主人,”少女不卑不亢,只是聲音不知因何微顫,“但這件事要聽我的。”

“……”

屋內沒了動靜。

榻外,背著窗外清冷圓月灑下的清輝,少女遲滯地擡眸,似乎想去尋榻上那人的聲息,只是還未能找到,便聽得那個清冷低啞的聲音。

像是抑著幾分薄怒——

“你還要忍到什麽時候。”

這話落時。

榻外,少女的身影便像再撐不住地忽晃了晃,她倉促撐手按在鏤空的床前雕欄上。

晃過側身,終於露在月光下的臉龐蒼白,額頭更滲著明顯疼出來的冷汗。她顫栗的眼睫緊緊闔著,連柔軟的唇都咬得血色盡褪,顯然是在隱忍著劇烈的痛楚。

且不止此刻,從剛剛便已開始。

魔搭在膝上的手裏玉笛消失,而他掌心向外隨意一翻,朝少女擡起。

昏昧裏他聲音微微沈啞:“過來。”

“不……不要。”時琉蒼白著臉,闔著眼也用力地搖了搖頭。

酆業一頓,回神後他冷淡地打量她,抑不下語氣涼冰冰的嘲弄:“你不如先睜開眼看看,你現在有說不要的資格麽。”

時琉顧不得反駁他的嘲諷。

她全身力氣和意志全用來壓住痛楚對理智的侵蝕都不夠,還要分一份去抵抗空氣裏淡淡的血香——哪還有精力理會酆業是如何嘲弄她的。

見少女疼得幾乎跪地也死咬著牙一步不肯踏出的模樣,酆業不由地氣笑了。

“怎麽,要和你師兄結為道侶,便連我的血都要劃清界限了?”

“……”

“好。”魔笑意驟冷,起身,“那便痛死你好了。”

“……”

冷落的腳步聲在寂寥的房內那般明顯。

尤其是對時琉來說,那一點點遠去、淡去的聲音仿佛是在蹂躪和撕扯她的理智,腦海裏每一個尖銳失真的聲音都在咆哮著告訴她追上去,威脅他,求他,不管如何都好,只要能讓她嘗一點——

“不……不許……”

少女扣在床榻雕欄上的手指幾乎要摳進木棱裏。

她聞到最後一絲冷淡的香從屋裏遁去。

意志如釋重負。

然而只一瞬,卷土而來的更加翻天覆地的痛意便沖撞得她眼前一黑。

少女身影再撐不住地倒下去。

卻沒有砸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一個沁著暗香的寬闊懷裏。

‘為何不許。’

她聽見茫茫的黑暗中有人低聲問。

少女疼得慘白的臉輕皺起,聲音如難過的夢囈:“不要……不要再讓他受傷了……”

抱著她的玄黑袍子微微一滯。

幾息後,黑暗裏響起低而折服的笑嘆。

‘沒關系。’

‘他習慣了。’

月近中天時,晏秋白與袁回正從時家的迎賓殿踏出來。

隨行的玄門弟子一早便被遣回紫江閣,此時往客居處走的只剩下他們兩人。

聘禮和清單業已交給時家主,袁回難得覺得一身輕松——

終於不必擔心被打劫了。

“師兄,你是直接跟我一道回紫江閣,還是先去看看十六師姐?”袁回扭頭,朝晏秋白眨眨眼。

“十六沒有回我劍訊,我擔心有什麽狀況,先過去看望一下,再回紫江閣。”

“好吧。”

袁回點點頭,也不意外。只是在他收回視線時,餘光恰掃到晏秋白握在手中虛攏著的折扇。

他眼神古怪了下,放出神識確定四周沒人,這才問:“師兄,掌門在我們走之前,為何突然問你要不要再選件新的法寶?你這柄扇子當年可是連小師叔祖都讚非等閑的神器,莫非出什麽問題了?”

晏秋白眼神略動,指腹在折扇下的白玉扇釘上輕輕摩挲過去。

一兩息後,他淡然而笑:“沒什麽,神器難馭而已。”

“噢。”

袁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很快便到了通向東邊紫江閣與西邊主閣的分叉廊下,二人作了別,晏秋白獨自疾步如飛,身影向主閣掠去。

——不知為何,他今晚總有些心思難屬。

片刻後,一道淡青長袍停在慧辰軒的正門外。

慧辰軒外幾級臺階,晏秋白拾級而上,在門前停下。

他正要擡手叩門,卻忽地頓住。

青色長袍像凝滯住似的,幾息後,晏秋白緩緩轉身,望向身後那片寬袤的堂院中。

院中種著一棵難辨年份的古樹,粗壯的枝蔓虬結勾連,幾可蔽月。

只是今晚月圓,清輝廣灑,連一絲陰霾都難掩。

於是晏秋白能看得清楚。

高若參天的古樹裏,一道橫枝前,玄黑的長袍垂拂下來,袍袂在夜風裏微微起蕩。

那人坐靠在枝幹相連的樹主幹上,翠玉似的長笛在他冷白的指掌間松垂地握著,伴著似有若無的笛聲,微熠起冰冷的光。

而玄黑衣袍前,將那人抵在樹上的少女攀附在他懷裏,死死攥著他黑色長袍中束的玉帶——

她咬在他冷白頸側,不許他掙紮半分,像一個沈淪迷失的吻。

除了一絲清冷的血香裏,少女極小聲的吞咽。

而魔垂眸自若。

直至此刻。

酆業微微側眸,睥睨瞥下——

望著樹前的人影,魔懶勾唇,眼底嘲弄薄涼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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