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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玄門問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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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幽冥是如何出現的?◎

霜寒般的肅殺之氣,瞬息橫掃。

若是此刻直面酆業的人換作其他化境以下的修者,大約已經被那一瞬如借天地之力灌頂的煞氣凝住,連骨血吐息都一並凍僵了。

然而起勢突然,未盡全力,再加上小道士包在道士帽裏的不知什麽東西在那電光火石的瞬息忽地一亮又一滅——

最後小道士的驚呼只額外停滯了一息。

“這位小仙子,我見你頭頂異象,好像有紫……氣東來之像啊!”

話聲止處,堂內倏寂。

所有在食肆內的食客,有一個算一個,舉杯的,斟酒的,夾菜的,咬餅的……全都在那一息的殺氣波及裏慘白了臉。

數不清多少聲碗筷碟勺跌落,甚至還有個膽子小的,不知在那瞬見了什麽,嚇得整個人都從板凳上翻了下去,褲子下面已然濕了一大灘。

想也是屍骸成山,血流成河,白骨支離。

興許還與哪個白骨骷髏空眼眶來了個近距離接觸。

好在那殺意來得快,散得更快,小道士話聲歇時,堂內冷殺之意已然一蕩而空,不覆半點存餘。

總算不至於叫這好好的食肆變成屠宰場一樣惡臭滿地。

“咦?他們這是怎麽了?”寂靜過後,小道士像是毫無知覺,扭過頭去,不解地看著身後滿堂狼藉。

到此刻,那道雌雄莫辨的好聽聲音一出,堂中食客們才像是驟然回過神。

滿身冷汗叫風一吹,就往骨縫兒裏鉆似的陰冷。

嘩啦啦。

沒幾息工夫,大半個食肆的客人們全付了錢跑幹凈了。

小道士眨眨眼,轉回來。

他的睫毛對於男子來說實在長了些,又長又纖密,若不是總眼神無辜地拎著眼角,稍垂下來也當如密匝匝的細軟鴉羽。

“我今天的算卦鋪子開張,全指望這食肆裏的客人了,現在怎麽辦?”

小道士問面前這桌客人。

桌旁三面坐著人,除了對面那個這會又把眼簾闔回去的雪白大鴿子,其餘三人都在奇異地望著她。

左手邊那位眸子血紅的尤其……讓她渾身不舒服。

雪晚於是慢慢吞吞往右手邊的短發少年那兒挪了挪。

可惜還是沒避過。

一整桌,就那個血色眸子笑得妖異又邪氣,量著她開了口:“哪來的裝道士的小騙子,要錢不要命了麽?”

只見小道士聞言一楞,然後一雙春湖似的瀲灩瞳子亮起來:“這句好呀!”

“什麽…?”妖皇的笑都頓了下。

小道士卻沒理他,從隨身的破舊褡褳裏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了毛筆,又毫不見外地拿了狡彘上桌後就皺著鼻子沒碰過的茶杯倒了點水,隨便蘸了兩筆。

然後小道士就在握著的幡上又加了一行小字——

‘天機閣落選弟子,十卦九不準,要錢不要命。’

妖皇看得清清楚楚:“……?”

揮筆蘸墨,隨手寫就,小道士一翻手腕就把毛筆送回身旁的褡褳裏。

然後那張帶著小胡子可笑起來竟然嬌艷的臉蛋一揚,她一副豪氣幹雲可又心痛難忍的模樣:“看在你們給我想了這麽一句好詞的份上,我決定了,不要錢給你們算一卦!”

狡彘對這小道士十分提防。

——方才堂中不乏修者,那些人只是受了一點外洩的氣機波及,都像屍山血海裏走了一遭,可面前這位首當其沖的竟然能在它家主人殺意下幾乎半步不退。

它可不信這就只是個小道士。

想著,短發少年憨厚神情間,做出了一絲不耐:“你都十卦九不準了,誰用你算,還是去別家吧。”

說著話,狡彘佯作隨手推了上去。

幽冥兇獸榜第三,即便是化了人形,那一爪下的氣力也足夠叫個天境修者筋斷骨折的了。

可小道士偏巧沒給它試探的機會。

拎著幡起身,小道士忽然“哎呦”一聲,向斜前踉蹌一跌,恰恰巧就和狡彘那道掌風擦著一根頭發絲的距離,偏了開去。

“?”

狡彘眼神一冷,憨厚盡去,五指一扣就要動手——

“十卦九不準,還剩一卦呢?”

沒什麽征兆的,文是非忽然開了口。

狡彘運起的氣機驟停,疑惑側頭望向對面。

妖皇早就耷下眼皮去了,一直有下沒下地轉著自己的血玉扳指。此時即便是拋出問題,好像也只是隨口一問。

小道士聞言,歪了歪腦袋,笑瞇瞇的,眼睛像兩彎漂亮的月牙湖。

“你猜。”

文是非也笑,眼簾不疾不徐掀起來:“我猜完,你就要死了。”話間,妖皇眸底血海翻濤,囂爍著冰冷嗜血的瘋勁兒。

“…不猜就不猜,我說給你聽就是了。”

小道士很識時務似的一縮脖,立起長幡,裝模作樣搖頭晃腦地捋了捋小胡子:“所謂十卦九不準,餘下一卦……斷天機。”

聲清而澈,妖皇卻聽得眸子驟厲擡起。

隔著桌角兩人對望。

一坐一站,一紅一青,一戾一笑。

空氣裏好像都有劈裏啪啦的交匯。

時琉好奇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小道士漂亮又古怪,但她從心裏覺著親切也親近,想來不會是什麽壞人。

就是不知道,文是非……

“張望什麽,”旁邊響起個冷淡聲嗓,然後魔爪從後面扣上來,“不關你事,吃飯。”

“哦。”

少女依言低了頭。

這一打岔,那邊兩人也消停了。

文是非單手手背撐了顴骨一側,酒杯一擡,杯沿兒後唇角勾得邪氣十足:“一卦斷天機,怎麽會從天機閣的遴選裏落選的?”

“這個啊,”小道士很是遺憾地嘆了口氣,“天機閣的老頭說了,我這等天縱奇才,他們教不起,沒臉教。”

“——?”

狡彘被咽到一半的肉噎了口,翻著白眼去看那小道士。

區區凡人,看著細皮嫩肉的,臉皮怎麽比它個幽冥兇獸還厚??

被這句噎了下的顯然也不止狡彘。

等回過神,臨窗那側,靠著雪白大氅坐的少女低著頭,還是沒藏住被逗出來的輕聲的笑。

小道士的註意力立刻就跑將過去,眉眼也重彎成月牙:“小仙子,你真好看。笑起來更好看了。”

說著話,不見小道士怎麽動作,他手裏忽地就多了一盤東西——

“啪。”

大盤噴香四溢的菜肴放到桌子正中。

小道士:“我請你吃燒鵝吧!”

“……”

時琉頭一回從同齡人身上接受這麽明顯的善意和親近,都有點楞著了。

怔了兩息,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眼尾輕垂,盡管白皙面頰上仍舊不見什麽情緒,但防備情緒軟了許多:“謝謝。嗯,我請你吃這個吧。”

時琉雙手把面前那盤推過去。

“好呀,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小道士身體比聲音都快,話沒說完,屁股已經坐到唯一空著的凳子上了。

妖皇支了支眼:“沒記錯的話,我才是給這桌飯買賬的吧?”

沒人理他。

文是非看著左右兩個逐漸相談甚歡,越發熟絡,他不由瞇了瞇眼,傳音給酆業:“師父,這假小道士真小騙子來歷匪淺,你管不管?”

“沒興趣。”

“那你家小侍女聊得眼睛都亮了,就快要跟著小道士跑了,你管不管?”

“不管。”

傳音裏那人依舊冷漠。

停頓了下,又續上一聲薄涼輕嗤:“她敢。”

文是非:“。”

行吧。

反正也不是他的小侍女。

且跑了正好,他還挺好奇他師父發一場瘋,能叫三界亂成怎樣一個天翻地覆、血海浮屠的天大好光景。

文是非血瞳詭異爍著。

他收回神識,正聽著右手邊那小道士問:“你們不像這鎮上的,從哪裏過來的啊?”

桌旁一寂。

文是非暗勾了下唇。

——

裝道士的小騙子,還挺著急。

時琉正遲疑要怎麽說時。

文是非夾了一筷子燒鵝肉,橫插進來,往小道士面前一放:“幽、冥。”

笑意妖邪。

在那雙血瞳冰冷又瘋狂的凝視下,小道士面不改色地接了,信口就來:“好地方呀!”

“……”文是非:“?”

小道士咬著燒鵝,口音含混嗚嚕:“早就聽說幽冥大陸,乃以人力窮盡天工造化,慕名已久呢。”

時琉聽得不解:“以人力……窮盡天工造化?”

“是啊。”

雪晚終於把那只鵝腿嗦完,吐出來一根完整光滑、一點肉腥都不沾的鵝骨頭。她滿意看了眼,這才仰臉:“你不知嗎?幽冥和仙凡兩界不同,並非混沌開天時就有的。”

時琉怔了兩息,下意識想往旁邊白衣上望,但忍下了:“那幽冥是如何出現的?”

“《三界傳》裏只說,天地初開,五帝化生,分仙、凡二界;後魔氣橫生,穢土蔓延,又成幽冥。”

小道士搖頭晃腦地念完,笑了:“所以你看,幽冥是後來才有的。至於如何出現……”

雪晚故作神秘地壓低上身,向對面的少女那兒湊了湊;“我看過萬年前的野史古籍,說那時候凡界之下忽生穢土,穢氣蔓延,魔瘴洶湧,隱有侵蝕兩界、禍及蒼生的趨勢。”

時琉只覺著自己朦朧像是離某個藏了萬年的龐然大物更近了,只是猶隔著霧,看不清真面目。

她無意識攥緊了手:“然後呢。”

“然後?驚天仙氣自九霄而落,力壓穢土,硬是砸出凡界之下天梯萬丈!”

雪晚總是戲笑的眼瞳裏情緒微晃:“滔天魔瘴湮滅於偉力之下,從此幽冥隔絕,自成天地造化——”

“夠了!”

一聲震響,卻是文是非最先開口。

他面上不知為何沒了笑,神情難能冰寒徹骨,握拳的手按在桌上,緊得近顫——看著那只玉扳指都快被捏成齏粉了似的。

良久,文是非微微側臉,餘光在左身側隱晦地一掃而過。

雪白大氅寂靜如雪。

它的主人也依然闔著眼,像未聞未覺。

文是非心口戾氣稍松,這才將眼神陰鶩擡起:“道聽途說,也敢賣弄!你真專來找死不成?”

雪晚一頓,眼神委屈,一息含淚,轉向時琉:“小仙子,他兇我。”

時琉:“…嗯?”

文是非:“??”

見小道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時琉有點不忍心:“嗯,他說話就這個樣子的,你別怕。”

小道士得寸進尺,成功和狡彘換了位置,挪到了時琉身旁。

也終於惹得上了凡界就沒怎麽睜開過眼的雪白大氅的主人動了動眼皮,漆眸略張一隙,冷淡刮骨地掃過小道士。

雪晚當沒看見,委屈完了,繼續和她的小仙子聊天:“幽冥上來好麻煩的,那你們是來幹什麽的呀。”

時琉遲疑。

雪晚期盼看她。

時琉想了想,沒什麽表情的:“我們上來,斬妖除魔。”

妖皇·文是非一頓。

妖獸·狡彘一頓。

魔緩睜開眼,偏過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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