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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玄門問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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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一間。◎

“善惡有報,天理當昭。”

“理若不昭,我昭,天若不報,我報。”

——中天帝·業

渡天淵在幽冥最西,梁州接壤妖域的域界之處。

三界皆知,幽冥與凡界相連之處,名為天梯。可供修者馭飛行法器而行,半日便可抵達。然而要過天梯,非修者不能行,且其中空間亂流多變難測,運氣差的,更甚能遇上空間風暴席卷,屍骨無存。

幽冥穢土成界數萬年,從來不缺少葬身天梯亂流中的各境修者。

萬年多前,妖域皇帝文是非統一妖域各部族後,與人族往來漸密。

妖族修行只憑血肉天賦,難以禦使飛行法器,自然便難以抵達凡界。後來,妖域皇帝文是非竟以一己之力,開辟出了渡天淵這樣的通天之道,保妖域修者與凡人在兩界間通行無虞。

“……這樣聽來,這位妖域皇帝當算行善,和傳聞中的暴戾嗜血有些不同。”

梁州極西北,一間毗鄰妖域莽荒沙漠的小茶樓裏。

二樓臨窗,桌旁唯一的少女輕聲說道。

“那你闊奏——”裹著虎皮短襖的憨厚少年咽下雞腿,“可就把他想得太好了!”

“嗯?”少女放停粥碗,好奇回頭。

憨厚少年一抹嘴巴上的油,邊低頭在虎皮短襖上擦著,含混說道:“我們妖族裏都曉得,那個家夥雖然被妖域那麽多部族尊為妖皇,可他做什麽都全憑自個兒好惡,沒啥道理,想救就救,想殺就殺——比我還混不吝呢!”

“如此,妖域還肯尊他為主嗎?”

“當然!因為他強啊,沒有道理地強!”狡彘黑瞳裏流露一絲忌憚,“我們妖族實力為尊,別的都是扯犢子,當然誰強聽誰的。而且……”

“而且什麽?”

時琉這趟路上是第一次聽妖域相關的故事,全靠狡彘這個剛化形學會說人話的“內鬼”透漏。

她聽得格外入迷,連主人都沒怎麽看過。

但狡彘顯然比她機巧多了。

說著話,憨厚少年就擠出與粗野外形完全不符合的諂媚笑容,望向首位上懶淡垂著眼的酆業:“而且他們妖域皇帝和部屬之間的關系多不牢靠,跟我對主人這種縱死無二的忠心,那肯定是不一樣的——對吧,主人?”

酆業掀了掀眼皮:“我讓你給小螻蟻講渡天淵,你扯那麽遠做什麽。”

“噢噢對,”狡彘連忙收斂笑容,轉回去,“這渡天淵自從被文是非劈出來以後,就可以乘船而上凡界了。不過有幾點限制,一個嘛,是時間長,天梯上下不用半日,可渡天淵乘船至少得十天。再一個嘛,就是這船也有講究,我聽說是用具有荒古妖族血脈的特殊獸皮制作船身,反正就他們妖域的自個兒能整,我們坐船就得付晶石靈珠異寶。”

狡彘說完,露出肉疼表情:“好大好大一筆呢。”

時琉怔了下。

她沒有任何獨自在外的經驗,這方面自然是完全沒想過,楞足了幾息,少女才有點微赧不自在地低頭。

“我,沒錢。”

“……”

原本憑欄而倚,神色松懶得快睡過去的酆業,聞言眉尾輕挑了下。

他回過眸,似笑非笑打量少女:“沒錢?”

“嗯。”時琉遲疑,“要很多嗎?”

“不多,”酆業懶洋洋的,“把你賣十回,你再自己跑回來十回,就能賺夠你一個人的路費了。”

時琉:“。”

酆業:“三個人,三十回。小石榴,辛苦你了。”

時琉:“……”

時琉反應過來什麽,安靜擡眼:“小石榴?”

“嗯。”

“為什麽這樣叫?”

酆業垂眸笑了。

他懶靠在二樓圍欄上,長如鴉羽的睫微掀起點,薄熹的光拓下睫羽的影兒,卻落不入那雙漆眸。

而他就拿那雙光潑不進的眸子,細細地,慢慢地,“剝”她安然恬靜的殼子。

“你沒剝過石榴麽,”酆業啞著聲,眼神懶掃她,“珍珠瑪瑙,翡翠紅玉……多像你?”

時琉:“?”

她是頭一回聽說人能像顆石榴。

魔的比喻千奇百怪,一時竟分不出是誇還是罵。

好在時琉並不在意。

她只是今日聽了許多的趣事,像見了許多的風景,於是心情悅然通達,願意對他好奇,願意多問幾句。

“那錢,可以算我向你借的嗎?”時琉想了好一會兒,終於在桌上的粥菜都涼透之前,想出了這樣的法子,“等到凡界,我賺回來還你。”

酆業睨她:“你如何賺?”

時琉沒想好。

但她想自己既然已能修行,雖然現在連操控靈力都有點生疏,但船上還能多練幾日,等到凡界,應該就能做點什麽了。

最不濟,看家護院總能做的吧?

酆業似乎看透了她心裏所想,偏開臉,望著欄外輕嗤了聲。

“你那點三腳貓的水平,還是在我身上賺你的船費吧。”

時琉轉回來,疑惑:“可是你不需要我保護。”

“那便做些別的。”

“別的什麽?”

酆業想了想,“暖床不會,捏肩如何?”

話間,酆業懶洋洋起了身,雪白大氅被他隨手披上,路過還怔坐在椅裏的少女身後,他一停,側過身。

修長漂亮的指骨從大氅下擡起,魔爪隨意搭上了時琉的腦袋。

木著的小姑娘被酆業欺負得被迫側偏過臉,對上從她薄肩後探過來的魔的側顏——琉璃石似的黑眸從極近處看,更像縈灼著墨。

他俯視她。

左眸住著冰冷的神祇,右眸住著惡意的魔。

他像在等她開口求他饒過。

時琉想了想,“好。”

酆業:“?”

時琉乖眉軟目的:“都聽主人,嗯,你的。”

“……”

渡天淵的船每十天開一次。

妖域裏的妖族在傳聞中頭腦簡單,可做起生意來,瞧著並不含糊。

至少為這行船通返兩界,他們正經在渡天淵旁開了家歸屬妖域皇族的船塢,專門做渡船名額的生意。

明碼標價,人妖無欺。

邁進那堂內之前,時琉原本還在和狡彘聊著——只為這麽一項生意就在莽荒沙漠旁邊建起這樣一座巍峨富麗的樓閣,是不是有些太浪費了。

然後跟在酆業身後,一人一妖就看見了大堂裏那片水簾似的光幕上掛著的報價牌。

最上一排靈木牌。

天字號房,五間餘四——每個牌子後邊跟著的都是一長串的靈珠數字。

時琉數到一半就有些眼睛疼了,自覺挪下兩行,去看最下面那排不限房間,只有床鋪的號牌。

沒看完。

她聽見水幕下的小妖聲音有氣無力的,頭都沒擡地一點水幕:“付靈珠,領牌,下午開船……”

話尾時候,小妖擡頭,看見了站在面前的那件雪白大氅。

呆了兩息,小妖的眼睛立刻晶亮,比看見親爹還親地,他從桌櫃後一路彎著腰小跑繞出來:“幾位貴客,選房間?需不需要我為這位公子介紹一下我們天字號每一個房間的朝向和風景?”

酆業懶得開口,示意狡彘,後者將一枚納了不知多少靈珠的芥子戒扔給小妖。

小妖低頭查探過後,嘴角更要咧到耳朵根了:“那我為幾位貴客選——”

“我們三個人,兩間房。”酆業忽想起什麽,紆尊張口,“我和她一間。”

“啊?”

小妖懵了下,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芥子戒,他明明記著裏面是足夠三間天字號的靈珠數量。

等餘光瞥見那雪白大氅的公子身側少女恬然清麗的側顏,小妖恍然什麽,會意地就要展露笑顏。

沒露完。

小妖聽見那白衣公子懶懶回了眸,低著聲,意態清冷地威脅那個小姑娘:“今晚開始,給我捏肩——捏十天。”

小妖:“?”

小妖:“???”

托這小妖話多嚼舌的福,下午三人登船時,船上伺候的妖族們全都知道了——

天字號住了三房客人。

其中有房白衣公子,生得仙人謫塵,可惜多半是修煉行功走岔了氣,落下個腦子不好的毛病,可悲可嘆。

對這些傳言,酆業並不知道。

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

渡天淵的行船分了三層,天字號五間房獨占一層,居於最上。

船上的妖族使仆聊著天字號那房白衣公子如何謫仙神容時,謫仙本仙正拾級而上,從二層往三層走,身後跟著個虎皮短襖豹頭環眼的少年。

少年一路上嘴就沒停過。

“主人,玄門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三位太上長老呢!魘魔谷外,那大陣仗!”

“……”

“我打聽了,他們玄門當世一共也就四位太上長老,除了那個玄門的小師叔祖留在宗內鎮守,其餘全都通過陣法下了幽冥!”

“……”

“魘魔前面要是沒被主人您折騰,不是,教訓那麽一番,估計還能依托魘魔谷自保,可這倀鬼不是都叫您放出來了嘛,她沒扛多久,就被他們給收拾了。”

酆業終於來了點興趣,細長的眼尾拎起點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回身問:“死了?”

“那沒有。”

狡彘撓了撓頭,憨笑,“逮回去了。”

“回哪兒,玄門?”

“是啊,你說他們把魘魔帶回去幹嘛?”狡彘那雙大環眼裏精光一閃,“就怕魘魔狡詐,脫口了您的事情來換求生機啊。”

“不會。”酆業語氣漠然慵懶。

“啊?主人怎麽這麽確定?”

“玄門此番下界,乃至擒她,全是為了天檀木。”魔隨口說著,一顆晶瑩圓潤的乳白種子從他展開的指骨間升起,隔著手掌上空幾寸,上下躍動,好像生了靈智的活物似的。

狡彘茫然順接:“可天檀木現在在您這兒——那她不更有可能暴露您的存在了?”

酆業修長五指隨意一斂,將天檀木收起,他負手上樓,聲音懶散蕩回來。

“她若不說,尚有一線生機。若說了,玄門何人還會留她一個再無用處的上古大魔?”

“…哎?”狡彘樂了,顛顛跟上去,“有道理哈!”

“……”

酆業不太想理這只變了人形也沒長多少腦子的蠢狗,正想著小侍女這會是不是在房間裏鋪床的事,從三層樓梯一回過身,他就望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拐角前,低著頭駐著足的少女。

和最近在時琉身上慣見的恬靜淡然不同,這會兒少女有些不自在地低垂著頭,纖細頸線折下一段雪白沁紅,似乎竭力在避著什麽。

而她背身的方向,正是品字型排布的三間天字號房。

酆業微微涼了眸,過去。

不必等靠近,那鶯聲燕語、嫵媚流轉的荒唐動靜,已經從最左側那間大敞著的房門裏飄蕩出來。

與之一道的,還有撲面醺人的各色脂粉香。

時琉調動靈力封閉五感,因此連酆業近身都沒能及時察覺。

直到魔已然站在她身前了,時琉忽有所感。

少女微紅著臉驚慌仰頸。

“修者修心,”酆業冷淡嘲弄,“你差得遠。”

時琉屏息:“是妖力…”

雪白大氅卻拉開半襟。

酆業一擡手,就將面前單薄少女裹進大氅內。

黑暗忽臨。

那些故意擾人心智的靡靡之音與勾人意淪的沈墮妖氣,悉數消散一空。

只餘一縷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如雪後幽冷的松香。

魔身上的香。

幾乎是同一息,那大敞的天字號房門內,木門鼓蕩,嬌姬美妾的荒唐歡鬧聲仿佛更大了無數倍、近了無數倍。

一道風流妖邪的身影半坐半躺在張飄於半空的金線玉織的毯上。

男子墨發紅瞳,一身玄黑,衣襟半敞,精壯胸膛毫無顧忌地裸著,懷裏身外更是癡纏著數個軟若無骨的女妖。

他單膝撐起,向前傾身,飄著絲縷血紅的眸瞳裏妖力盎盛,描過雪白大氅下的少女,又望向酆業。

“好漂亮通透的小美人,”妖異公子一笑,瞳底如血海翻波,“送給我作禮物,如何?”

“……”

酆業漠然垂眸,不動不聞。

他身後,剛跟過來的狡彘卻變了臉色,壓低聲音。

“…主人,他身上有好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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